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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少年行(四) ...

  •   朱英现在才发现,她还是低估了自己堂妹的吵闹程度。

      她只在朱菀翻窗进来的那一瞬享受了片刻清净,之后便被朱菀咋咋唬唬一刻不停的声音淹没了,比起耳畔尖锐的耳鸣声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姐,你脸色怎么这么白!”

      “姐,你表情怎么这么可怕!”

      “姐,你……”

      朱英攒了半天力气,才终于开口说出一句她忍了许久的话:“……你小点声,吵死了。”

      朱菀立刻双手捂住嘴,信誓旦旦地朝她点了点头。

      朱英由着朱菀把她拉起来,又给她塞了个暖炉,才逐渐从那一团暖意中抽出些力气,气若游丝地轻声问:“你怎么进来的。”

      相邻的几个院子里都换成了祭酒在住,还多是谷湛子的徒弟,就是为了看住她。

      朱菀得了她姐的准许,放下手深吸一口气,正准备将自己的光辉事迹大讲特讲一番,又是一道雪白的人影从窗户里翻了进来。

      那是个约摸十三四岁的少年,生得十分清秀,一双柳叶眼与朱菀的眼睛有八分相像,但两人的神情姿态却截然不同,如非将二人特意放在一起比对,没人能看出这份相似。

      分明是半夜,少年却是一身齐齐整整、从头顶束发到脚下短靴都一丝不苟的白衣,即便是翻窗入室这样难堪大雅的行为,都被他翻得身姿轻盈,一气呵成,颇有仙风道骨。

      朱英惊讶地看向堂妹,朱菀则回报给她一通挤眉弄眼的奸笑,朱英就知道,这小泼皮不知道用了什么法子,反正是把人骗来的。

      少年名叫朱慕,也算是她们的堂弟,只是这位堂弟的生母是那位谷湛子师叔的侄女,他又自幼跟随谷湛子学习道术,还很不巧,也是个于卜术之上天资过人的小怪胎,对朱英这个表姐的评价跟他师父如出一辙的恶劣,于是理所当然的成了“反朱英联盟”的中流砥柱。

      加之朱英早与宋家定有婚约,朱菀又是个不修道术的混世魔王,如果不出意外,下一任朱家家主必然是朱慕,不少会看风使舵的人都想攀上这根高枝,拜入谷湛子门下,明里暗里给朱英使了不少绊子。

      朱菀冲他努努嘴:“喏,他带我进来的。”

      朱慕同样自幼学习道术,加之天资出众,虽然才十四岁,瞒过外面放松警惕的祭酒也不成问题。只是如果说在外面当狱卒的祭酒们算是“反朱英联盟”的小喽啰,那朱菀相当于直接将这个联盟的二把手拐进了狱里,成了帮凶,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

      朱慕跳下桌子,先煞有介事地理了理衣袍和发冠,端端正正站定,才云淡风轻地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了。

      朱英与他没什么好说的,点到即止地道了个谢:“多谢。”

      朱慕也不回礼,而是扭头看向朱菀:“你说的事我做完了。”

      他没说下文,但那意思再明显不过。

      朱菀牙疼似的挤出一个扭曲的微笑:“我好不容易才见一回英姐姐,你就不能等我们聊会天?”

      朱慕“哦”了一声,站在原地没动。

      朱菀磨了磨牙,强忍着打他的冲动:“我说弟弟,姐姐们要说些女孩子间的私房话了,你不会去门外回避一下吗?”

      闻言,朱英率先一言难尽地看了她一眼。

      朱菀也就比朱慕大了两个月,于道术于心智都比别人差了不是一丁点远,就只剩下个子窜得高,也不知道她哪来的自信一口一个弟弟。

      朱慕奇怪地看着朱菀,似乎对她的要求分外疑惑:“我去了门外也能听清你们在说什么。”好像他脑中根本不存在“去门外回避并装作听不见”这种考虑一般。

      朱菀嗷了一嗓子,愤怒地对朱英道:“姐,我能揍他吗?”

      朱英欲言又止地闭上嘴,被人当面挑衅的当事者朱慕则站在窗边冷静地指出:“你打不过我。”

      朱菀又问:“那你能揍他吗?”

      “……”

      朱慕上上下下打量了朱英一遍,拢了拢袖子没说话,看样子是认可了朱英的确能揍他这个事实。

      “好了,别闹。”朱英咳了两声,感觉自己刚刚转好的头疼又要被他们吵得复发,只好自发揽起了长姐的责任,拖着病体主动站出来制止这两个刚满三岁的儿童。

      朱菀听见她咳嗽,注意力马上从朱慕身上转移开,手忙脚乱地打开自己带来的食盒给她倒了一杯红枣桂圆泡的热水,心疼地拍着朱英的背:“他们送的那些饭尽是些萝卜白菜,寡淡得不行,我想给你送点吃的进来外面那些祭酒都不肯。也就是大伯不在,他们才敢这么嚣张,要是秦姐姐还在岛上,我看谁敢这样欺负你!”

      “而且大伯也太狠心了,明知道十五要到了,还封你的穴,又不是不知道你以前总被折磨得整夜睡不着觉,他怎么能这样!”

      朱英见她越说越义愤填膺,好像被罚的不是自己而是她一样,有些好笑地抬手敲了敲朱菀光滑的脑门。

      “姐,你到底犯了什么事啊,你是想逃婚吗?”朱菀忽然一把抓住了朱英的手,一脸认真道:“没关系,你要是想逃婚,我陪你逃,反正你武功这么好,出去也不怕有人欺负我们。”

      朱英绷着脸逗她:“光武功好有什么用,我可不像叔母会做菜,也不会赚钱,到外边去你吃什么,我养不活你这张嘴。”

      “这有什么,”朱菀一拍桌板,豪气万丈:“实在不行,我们就在街边摆个摊,你给人算命,我给人唱曲,大不了十天半月不吃肉,总是饿不死的。”

      这回朱英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笑完,她才道:“不是,我想登云楼。”

      登云楼是从闾山朱家还尚未没落之时,保留下来的一项传统。朱家雷法锐不可当,斩杀邪魔无数,就算遇到难以诛杀或者无法铲除之物,也能以五雷作笼,将其锁入冲霄真人留下的封魔塔内,用塔中终日轰鸣的雷霆慢慢折磨消解。

      这座塔,就是云楼。

      作为道术,雷法的门槛最高,只有八字属阳之人方能学,在这其中,还唯有纯阳之体能得真传。只有一项例外,便是如果有人能登上九层封魔塔,摘得塔顶的龙珠,不管此人手段如何,资质如何,都将拥有学习完整雷法的资格。

      关于登云楼的传统,朱菀有所耳闻,但那都是好几百年前的事了,传统中还说闾山道门“三百年满开一度,开山之前春三年”呢,现在的朱家还不是跟普通大户一样坐落在青天白日下,别说传闻有一座山峰那么高的封魔塔了,整个鸣玉岛上连一个超过三层的建筑都见不到。

      “……姐,你有多少把握。”朱菀沉默了一阵,小心翼翼地问。

      朱英原以为她会问缘由,早在心中想好了说辞,却没想到朱菀的第一个问题竟是问她有多大把握。

      她垂下眼眸认真思索起来。

      虽然朱英的剑术在如今的朱家无出其右,但那毕竟是在“如今的”朱家,压根就没几个人练雷法的朱家。虽说已过了百年,但封魔塔里可是锁着当初精通雷法的仙人道长们也杀不死的大魔,而现在的她就连一招一式的雷法术式都还没学,更别提自己还是个最招邪魔喜爱的极阴之体。

      没等朱英回答,一直冷眼旁观的朱慕突然冷不丁地插进来,中肯客观地评价道:“她找死。”

      这次朱菀却罕见的没有炸毛,而是眼巴巴地盯着朱英,生怕放跑了她任何一个表情。

      朱英抬眼,淡然点了点头:“他说的没错,我活着出来的概率低于一成。”

      “不是低于一成,是低于百分之一、千分之一、万分之一成,”朱慕不计前嫌,为她亲情补充:“是找死。”

      他注视着朱英,那双细长眼里空若无物,像一面澄澈的镜子:“不过你死了也好,免得将来殃及身边的人。”

      此言一出,朱菀顿时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猛地从椅子上弹起来朝他扑了过去:“你这疯子怪胎信口胡说些什么呢!”

      可她只不过是一个寻常的十四岁女孩,真论起力气,连朱家那些稍微年长一些的门生都打不过,更别说是已经于修道上小有所成的朱慕了。

      朱慕并未与她动真格,而是动用轻功,脚底抹了油一般在屋中滑来滑去,朱菀连他的衣角都抓不到,还被反制住了双手。

      朱慕按住比他还高半个头的表姐,冷冰冰道:“你们话说完了么。”

      朱英笑了笑,双手捧起朱菀给她倒的热水,用一种轻松愉快的口吻问:“朱慕,虽然我不明白你为何这样针对我,但你就不怕将来我身体恢复了,把你绑去后山套了麻袋狠狠揍一顿吗?”

      “揍得你师父都认不出你。”

      她眼睛笑得弯了,浓密的睫毛自然上翘,一双忽闪忽闪的明眸好像能把人的目光都吸进去。

      平心而论,朱英是个大美人,此时笑起来,更是浓桃艳李,闭月羞花,但也许是修卜术之人灵感都极其敏锐,朱慕霎时感觉自己的脊背爬上一阵恶寒,他毫不怀疑朱英口中之将来成为现实的可能性。

      于是这个刚才还端着一张高冷脸把朱菀溜得团团转的少年警惕地连退几步,一直退出到门外彻底远离了朱英后,才恢复了那副仙气飘飘的模样:“卜术之道,批阴阳断五行,测风水勘六合,皆需耳清目明,我从不针对任何人,任何事,任何物。”

      “我只是陈述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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