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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也是孩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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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启鸣熟练地使用【天之魔方】,水边鹿倒是有些惊讶:“在下原本以为您与这位大人才接触不久,现在看来您对他的信任超过了在下的想象。”
而司律的回答却更加出乎她的意料。“我在几天前才刚刚和他见面。”
“嗯?”水边鹿惊呼出声,“等等?才几天?才几天,您就将【天之魔方】归还于他……”
“你觉得我有些鲁莽了吗?”
“不,在下明白您对于那位大人的顾虑,所以既然您能如此之快地作出决定,想必是那位大人有什么特殊之处吧。”她笑着摇了摇头。
“特殊之处吗?”司律转身走过来,也找了一把长椅坐下,没有启鸣在场,他的神情看上去疲惫多了,“你觉得他怎么样?”
“在下认为他是一个好孩子。”
“好孩子吗……”
司律低着头,好似在数着脚下的草根。水边鹿静静地看着她。
“你不着急走吗?我不在的时候,你并不轻松吧。”
“族内的事情并不多,最开始【黑河】刚开始泄露的时候,确实乱成一锅粥了,现在大家各自划分区域分工,并不需要多加注意。至于各族之间的事情,现在由黄昏之主主持,每十年进行一次集会。
“这么说的话,上次集会还是在几个月前,在下原本方才见到您还奇怪,为何您出来了,金龙那边却没有表明。结果原来是您才出来几天。”
“集会?”司律注意到这个陌生的制度,“确实像是西瞳会实施的举措。”
“在黄昏之主的协调下,战后的秩序逐渐恢复了,现在各族的关系甚至比千年前更加和谐。”
“他总是不会让人失望的。”
水边鹿将自己一直想问的问题说出口:“大人,您打算什么时候回来呢?”
她说的回来,自然是说的回到大众面前,回到龙的国度。
现在恐怕除了几位王和她之外,没有龙知道司律开始活动了。
“等到鸣能够完全独立,我也就不用跟在他身边。”
水边鹿眨了眨眼睛,“鸣”,“律老师”,这个称呼……这么看来面前的这名青年仍然没有从过去走出来。
唉。
“这样的话,得有好长一段时间呢。”
“至多十年。”
“……您在开玩笑吗?哪怕他现在只是人类的外表,也不代表他的年龄能够按照人类来计算。十年,这对于龙来说转瞬即逝,十年又能够改变什么呢?”水边鹿满脸地不可思议,她看着司律好似看着一个做梦的痴人。
“我们没有时间了。存在于鸣身上的诅咒经过将近千年的衰减,现在已经足够稀释,龙血的复苏就在这十年。最近已经开始有白龙找到了这附近,他必须得尽快成长。”
“在这十年之中,您就一直保护他,引导他吗?”水边鹿再次叹气,“您真是为白龙族鞠躬尽瘁。”
这句话温温和和,却又带着一股微妙的指责。
“这是我欠他……欠他们的。我的错误,我自然要承担。”司律说这话就像喝水一样,自然到没有特殊情绪。
“不,这是他们欠您的。”水边鹿提高音调,字字铿锵,“在下无法理解您为什么一直想不通,到了今天,您仍然认为您有罪,可是如果不是您,现在这片大地上的人类恐怕都不会存在。您的选择救了这片大地……哪怕您坚持认为这其中有玷污了您品行的瑕疵,您也用了这将近一千年的时间来自赎,这还不够吗?”
“水边鹿,他已经死了。我永远不可能从他那里得到原谅。如果一个加害者无法让受害者真正原谅,那么做再多的惩罚和弥补,也不过是为了自己心中的宽慰,到头来只是自我感动。”
水边鹿气得想笑,他们的王简直就是个榆木脑袋,认准的事情,别人说再多也没有办法改变他的观点。
说的好听是坚守自我,说的不好听就是固执己见。
这样的性子,一旦钻进了牛角尖,别人怎么拉也拉不出来,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在内心审判自己折磨自己。
“所以,您自己的心理状态都都还没有理清楚,现在就来上赶着去给那个崽子来做老师了?”
如果启鸣在这里,一定会吐槽:不就是吵架吗,怎么他这一个局外人瞬间从“那位大人”降级成了“那个崽子”,不用这样迁怒吧。
司律完全没有听出这称呼的变化,仍旧很耐心地解释:“虽然我懂的并不多,我的很多经验和感悟没办法套用到他身上,但是我也是比他多活了这么几年的,我多看多想的这些东西,总是有帮助的。”
“您是说您多活了不到一百年的龙生经验吗?”水边鹿此时的表情颇有种皮笑肉不笑的姿态,直接扯下了最后的遮羞布,直击问题的关键点。
“……”
司律沉默了。
“您将那个白龙族的家伙当作孩子,那您自己又何尝不是一个孩子呢?您进入了那个金龙的法阵,在里面封闭思维度过了这么将近一千年,难道您就将自己当作活了一千年了?”
水边鹿的声音有些哽咽,司律的头低得更下了,“但是,我在进入【黄昏之间】前,已经成年了。”
“是呢,一百零一岁,好棒呢。”
这就相当于一个刚刚度过十八岁生日的人类。
看着司律坐得规规矩矩不敢吱声的模样,水边鹿突然有了一种“吾儿叛逆伤透娘心”的诡异感觉。
真是讽刺。千年之前,她跟在司律后面亦步亦趋,看着那个好像永远不会倒下的高大肩膀。千年之后,已经真正活了一千多年的她看着眼前真实心理年龄只有一百的孩子。
明明他们现在从外表看起来同龄。
“……对于在下来说,启鸣是孩子,您也是。他是小孩子,您是大孩子。”水边鹿走近,在司律那张椅子坐下,伸出一只手盖在他的头上,“您是懂事的大孩子,但也是孩子。在下希望您能够多为自己考虑。”
“水边鹿,你现在比我成熟多了。”司律靠在椅背上,合上眼睛。
“在下毕竟活了一千年。”
“你比我更适合当王。”
“在下的力量远不及您。”
“可我太幼稚了。”司律用掌心附上自己的一双眼皮,整条龙看起来非常消沉,“那个孩子曾经问过我,如果王自身的理念有问题怎么办。我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不知道啊,水边鹿。整个黑龙族,由一个心理年龄只有一百的王来带领,你说,这可笑吗?”
“但是千年前的您,认为您有这个能力。您一直是早慧的,拥有远超大众的见解。”水边鹿看不得他这种自我厌弃的态度。
她还记得,千年前的那个自信的少年。
“可现在连我自己都不能相信我自己了。水边鹿,我真的觉得我做错了。”
不行了,兜兜转转又回到了这里。
水边鹿终于发现了一切问题的关键,这是千年前的那个心理阴影太重了,到现在还没有走出来,进而开始怀疑自身。
——不对,应该说,对于他们的王来说,这一千年也只不过是眼睛一闭一睁的事情,那些阴影对他来说就是不久前的事情。
啧。
那边的司律还在自己叨叨:“……可是我不敢把这些想法表现出来,我必须是一个理智的成熟的王,我必须是一个好老师,我不能因为我的原因而让他们犯难……”
“我说,好了。”水边鹿打断他的吟唱。
“什么?”司律像一块晒蔫了的瓜皮,散发着丧气的味道。
“真是的,见了我就开始撒娇了,之前还装得和没事一样,”不等司律想反驳“撒娇”这个词语,她继续说下去,“您听好了,您是我们的王,我们这一千年都是这样遵循您的理念走下来的,没有出过问题,大家都是以您的理念为蓝本,构建自己对于世界的理解。”
“但是有些牺牲……”
“那是他们自己的选择,他们是做好了权衡的。请您不要怀疑自己。
“我们是您的镜子,我们的行为是您心底的映射,但这不代表我们没有自己的取舍。源头之水在下流会分出许许多多的支流,正如我们之于您。支流的水清澈无垢,那源头又怎么可能有脏污。”
“水边鹿,你真的长大了,不是以前的那个小女孩了。”
“少来打岔,”水边鹿没好气地说,“在下知道在下说的这些仍然无法完全解开您的心结,但在下知道有人能做到。”
“你是说那个孩子吗?水边鹿,我说过了,我不认为重生后的龙和先前是同一个。”
“那您为什么取名‘司律’?”
“……”
“在下知道您想将他当作一个完全独立的人格来看待,但是您真的没有发现吗?那个孩子对于您来说,是慰藉。”
“……你说的我好像孤寡老人,需要孩子来陪伴。”
水边鹿直接上手敲了一下司律的脑袋。
司律不打趣了。
“在下希望您和他认真谈一谈,而不是强撑着一副完美的老师的样子。据在下所知,那孩子对您误会很大。”水边鹿突然想起她刚刚的疑惑,“这么说来,您当初到底是如何信任了他,交出了【天之魔方】?”
原本水边鹿以为司律会想很久,没想到这个答案他回答得很快。
“那一天,我将他从他的家中接走,他哭了。”司律看着头顶的太阳,圆润金黄,“我看得出来,他是在抚养他的人类面前特意装出来的。但是,水边鹿,你知道吗,如果是以前,他一定不会做这样的事情……启,一定不会为了人类做这种小事情。”
“那一刻,我明白了,这是和启完全不同的,新生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