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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第六章 ...

  •   红柱绿枋的方亭下,贤妃抚弄着怀中受惊的猫儿,蹙眉看着不远处的受刑之人。

      大雨滂沱,顺着四角攒尖顶落下,流成了一道水帘,将亭内之人与外界浑浊隔开,却冲刷不尽扑面而来的血腥气,贤妃厌恶的移开眼,问身旁的婢女还剩几仗。

      “娘娘,余十五仗未施。”

      “快些,本宫闻这血腥之气实在恶心。”

      话音刚落,掌刑之人便至方亭外,拱手道:“娘娘,那小宫女已断了气,这余下十五仗……”

      “她既冲撞了本宫,自然一仗也不能少!”贤妃的怒气未消,声调也拔高了不少,“不过区区三十仗,气绝也得受着。”

      掌刑人吸了口凉气,不敢多言。传言这长宁宫的贤妃娘娘心狠手辣,他们平日里接触不到只当作笑谈,却不想竟是真的。

      纵然是身强体壮的禁军受了三十仗也要掉几层皮,养上半月,更何况是个不过十一二岁的女子。

      哎,十五仗便断了气。

      不过他哪里敢可怜这女子,宫中可怜的人还少吗?他只能赶紧施完余下的十五仗交差了。

      ***

      玉眠奔至宫后苑,在与阿宛分别的不远处看见了碎裂的陶盅,顺着痕迹一路寻到了这里,躲在一棵古槐后亲耳听见那人说阿宛断了气。

      她捂着嘴望去。

      冰冷的雨水击打着长凳上瘦小的身躯,阿宛的衣衫破碎,就这么毫无声息的趴在刑凳上,不喊不叫。

      皮开肉绽,体无完肤,血水顺着雨水蔓延……

      玉眠双目酸痛,不忍再看。

      她伏在古槐树上,大口大口的干呕着,嗓子眼里都冒着血腥气。

      分明不久前还笑着同她说话的人,竟就这么没了。

      玉眠的泪大滴大滴的落下,如若不是她离开了,就不会留阿宛一人在宫后苑,就不会遇上贤妃,不会出事……

      悲悔感揪着她,一瞬间,玉眠像回到了景阳宫前,回到了主殿失火那日,她无措的盯着烧毁的宫殿,连皇后娘娘最后一眼都不曾见到。

      仗刑仍在继续,除了雨声便是仗板落在皮肉上的声音。

      贤妃忽觉困倦,正叫婢女撑伞想要离开时,有一单薄身影从雨中奔行,直直往刑凳去了。

      她掀开眼皮,那身影已扑在受刑女婢的身上,挡住了即将落下的棍仗。

      “谁人如此大胆?”贤妃惊呼道。

      “娘娘,是个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下等宫人!”掌刑人停了仗,赶忙叫其余两人扯开她。

      玉眠死死抱住凳底,不知何来的力气,竟连两名内侍合力都未将她扯起来。

      贤妃怀中白猫发狂似的叫唤,惹得贤妃心烦,她一把将猫塞进婢女手中,边用巾帕擦手边吩咐道:“哪来的贱婢,一并仗死吧。”

      冷漠的口气,仿佛不是面对一个鲜活的生命,而是个不值钱的物件。

      掌刑人倒吸一口凉气,只能领命。

      玉眠抱着阿宛,雨水早已模糊了视线?

      为了活着,她从不要什么体面。

      她只知道将苦累受着,屈辱忍着,便能活下去。若是方才,她一直躲在古槐树后,便能活下去。

      可她实在不愿见阿宛尸身受刑,实在残忍。

      听见贤妃的声音,她心中的庆幸已然盖过了惧怕。

      她庆幸自己没有因知道后果而瑟缩在树后,眼睁睁看着。

      她罚跪时,也是这样大的雨,阿宛曾不管不顾的来替她撑伞。

      她也庆幸,能为阿宛撑一次伞。

      ***

      十仗后,玉眠痛的浑身痉挛,手指扣着凳腿,竟生生扣出了木屑,尖一些的扎进她的指甲里,痛彻心扉。

      惨叫声刺的贤妃耳痛,便叫人堵上了玉眠的嘴。

      第十一仗要落下时,掌刑的内侍被一脚踹飞,跪爬在地上痛的直不起身来。

      贤妃看清来人,登时跪了下来。

      后妃对下人私用刑罚向来是要关起门来的,她如今犯了忌讳,又被皇上亲眼瞧见,一时悔的不行。

      “贤妃。”

      那人冷冷笑了一声,并未叫她起来。

      贤妃身子一抖,这么冷的天,额头竟渗出冷汗来。纵使她贵为四妃之一,且有母家撑腰,还是不敢在皇上面前太过造次。

      偏那白猫不知状况,挣扎着出了宫婢的怀抱,叫个不停。

      贤妃深吸了一口气,正要说话,便被一手摁住了下巴,那力似乎要让她下巴碎掉。

      “贤妃,你养不好这猫。”

      贤妃心一颤。

      三年前,赵怜筠亲下淮南地区考察民情,这猫便是那时从腌臜的土堆里捡回来的。

      赵怜筠三岁时养过一只猫,没活过三日便死了,被活活剥皮后悬挂在他窗前。

      先皇敬仁帝,他的父皇,以此警醒他。

      君可爱万民,爱江山,不可爱一人。

      事实上,不仅仅是人,任何有可能成为他软肋的生灵,乃至死物,都不可爱,不可触碰。

      很长一段时间他厌恶猫犬,命各宫之中不许出现猫犬,直至捡回这只白猫。

      他虽救了它,却不会将它养在身边。当初皇后有孕,后宫之中除了贤妃,便只有几名他从未见过的宫妃。

      赵怜筠便送去长宁宫叫贤妃养着。

      “皇上……”贤妃懦懦叫道,后背浸湿了一片。

      “犯了何错?”

      “臣妾不该在后苑……不……是臣妾没管住那小畜牲的嘴……”

      贤妃不知白猫来历,只知当初宫中严禁养猫养犬,陛下却送了她一只猫。她将此猫视为独有的恩宠,日日带在身边,实际上她不喜猫,也并未善待过它。

      陛下每回过来,此猫都乖巧,偏偏现在狂叫,贤妃心中腹诽,将过错全推给了它。

      “小畜牲?”

      赵怜筠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却压的贤妃有些喘不过气。

      “是……臣妾今后一定管好它……”

      “不必了。”赵怜筠没再看她一眼,“王宜,把猫抱走。”

      贤妃心道:完了!

      她还想求情,却抓不住赵怜筠的袍角,一下瘫坐在地上。

      赵怜筠走出方亭。

      方才被他踹开的内侍已带着另两人跪在雨中,他只看了一眼。

      “行了多少仗?”

      “回……回陛下,拢共行了三十仗……”

      “回司礼监,叫李自贞处置你们。带朕的话,三十仗,只多不少。”

      三人脸色煞白,颤若抖糠。

      ***

      女医官替玉眠看过伤后,赵怜筠将人暂且安置在了东暖阁。

      玉眠醒来时,赵怜筠正靠在外间软榻上翻阅卷册,兽炉里燃的仍是软金香。

      她撑坐起来,揉着眉心,待看清所处之地,吓的从床上滚了下来。这一动脊梁连着臀部都剧烈的痛着,她紧皱着眉头,却没力气从地上爬起来。

      她弄出的动静太大,赵怜筠放下卷册从外间走过来。

      见着赵怜筠,玉眠惶恐不安,原本惨白的脸如今更是毫无人色。

      她晕死前,看见了他的衣袍。

      那时她只以为是濒死前的幻觉。

      “你还没死,大可不必像个死人一样。”赵怜筠轻松将人从地上放到床榻上。

      男人身上独有的香彰显着尊贵,仅仅一瞬的靠近,玉眠的心跳便猛然加快,那香似乎还残留了些在她的衣袖上。

      “奴婢卑贱之躯,怎……怎能睡在此榻上,求陛下送奴婢回……”

      “想回便自己走。”赵怜筠冷漠断了她的话。

      玉眠也不敢耽搁,忍着痛起身,只撑着走了三步额头便冒了汗,她跌跌撞撞的走了多久,赵怜筠就看了多久。

      她走出内室后,大口吸着气,却还是没能迈出下一步。

      赵怜筠盯着她摇摇欲坠的背影。

      倒是比他料想的坚持的久。

      赵怜筠正想去将人提回来时,却见她又爬了进来。

      “陛下……求您……不要将阿宛的尸身送去乱葬岗。”

      “你倒是好心。”赵怜筠的目光带着探究,“她不过伺候了你几日。”

      玉眠摇头。

      “求陛下……”

      “火场。”赵怜筠冷声道。

      玉眠整个身子伏在地上,她支撑着手,吃力的磕头。

      “朕很好奇,你胆小如鼠,怎敢拦贤妃的人?”

      为了个相识不到十日的宫婢,实在稀奇。

      只是那人太过虚弱,爬进来央求他已经用尽了所有力气,眼下眼皮紧闭着,不知晕了还是死了。

      良久,她的嘴唇动了。

      “她……唤……奴婢……姐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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