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第七章 ...

  •   十一月中旬,明都的第一场雪落了下来。

      暖阁内的罗汉床上铺了层羊毛毯,玉眠面朝下趴着,闭眼听雪落的声音。

      仗刑之伤伤及根筋,不能下榻,陛下允她暂时住在这暖阁中。

      床边的玲珑小炉里点了熏香,浅淡的药草味飘着,室间安逸温暖。

      然而玉眠明白,这一切她承受不起。除却伤痛所致,她每夜都揣着不安入睡,有时天明尚未睡去,只因在这张榻上,如坐针毡。

      每至雪天,玉眠手脚的旧疮便会复发,而今一早,竟有两名宫人带来药膏为她擦拭。

      这样的殊荣,无论如何也轮不上她,因而当真真发生时,她忍不住在心中猜测陛下的用意。

      最多……是对一个宫女的怜悯吧。

      没有天子的这份怜悯之心,她十岁就会被裹尸扔进乱葬岗,做了孤魂野鬼,亦或是永远留在水底,直至化为一具枯骨。

      六至十岁,是她活的最艰苦的四年。

      针埋肌肤之刑,去衣鞭笞之痛,那时似乎人人都恨她,恨不得将她扒皮抽筋,饮血啖肉。

      即便是夜里,她也会被凉水泼醒,逼去门外跪着。

      避不开,躲不掉。

      那时的她哪里懂得,一切皆源于她所背负之名。直至新皇登基,她的处境才好了一些。

      敬仁二十二年秋,她随针工局的掌印太监及四名宫女一同往会德门外的浣衣局去,却不料失足落进了静池。

      秋末的池水刺骨寒,玉眠入水挣扎不过半刻便失了力气。浣衣局建在宫外,穿过会德门以静池相接,恰好这一路少有人经过。同行人吓的大惊失色,皆弃她而去。

      她沉入水中,五脏六腑仿佛被巨石挤压着,她呼吸不上来,大口大口的水呛进肺里。

      四周黑沉沉的,没有一丝光亮。

      死亡前夕是最痛苦的,眼前闪过一幕幕旧时记忆,而后失去意识,哪怕想要抓住什么,却也无可奈何。

      那时她想,能活着就好了。

      于是,上天果真垂怜了她。那幽深黑沉看不见一丝光亮的池水中,猛然炸出了天光,有人朝她游了过来。

      救她的人是东宫太子赵怜筠。

      她不知为何太子会出现在这偏僻的静池,只知从此自己心中便将他牢牢记住,藏于心底最深处。

      敬仁二十二年冬末,先帝驾崩,太子即位,改年号为寅熙。

      ***

      夜色渐浓,雪舞纷飞,绛雪轩内灯火通明。

      楠木门外两名内侍分别候在两侧,相视一眼,皆不敢抬头往底下看,只因轩中未传出召见的旨意。

      青石台阶下,一高瘦身影撑伞立在美人松旁,他身后白茫茫一片,大雪已将他来时的脚印掩住。

      雪夜寒凉,男子只着一件素白长袍,发以带束起,其神色淡然,背脊挺直。

      衣袖翻飞,他也始终无动于衷。

      良久,王宜从里头走了出来,面色难看,伞也未撑。几步下了台阶便道:

      “温大人,陛下不见您,您还是请回吧。”

      温祈的手指不由得捏紧了伞柄,面上仍旧云淡风轻。

      “臣从西蜀之地赶回述职,陛下为何不见?”

      王宜只觉得脖子一凉,下意识的去摸自个儿的脖子。

      里头坐着煮茶的是主子爷,眼前的这位他也得罪不起。说是述职,谁瞧不出是为了先皇后而来?只怕到时候遭殃的是他们这些人。

      “让他进来。”

      灯影下的人开了口,王宜顿时松了口气,他正欲说话,温祈已抬步上前,他赶忙抖尽了身上淋的雪跟了上去。

      绛雪轩原本是存放过往奏折之所,由于观雪景位置尚佳,一年前被赵怜筠改做了茶寮,楼外栽种美人松,用以烹茶观景。

      温祈行完臣礼,赵怜筠赐座于他。

      “初雪,用以烹茶,极好。”赵怜筠将茶盏推至对面。

      “陛下如今还记得这些。”温祈眼中含笑,手指捻着杯壁。

      他道:“臣以为陛下早已不煮茶了。”

      “温兰序。”赵怜筠抬眸看他,嘲他道:“你以为这话能伤着谁。”

      “臣常念及陛下亲手所烹之茶,今夜有幸……”

      “住口。”

      温祈顿了片刻,双手捏合茶杯,仰面饮下。

      茶汤滚烫,温祈喝的仓促。他唇瓣微张,忍住了咳嗽。

      “你作这模样过来,是将朕当作傻子。”

      “陛下方才不见臣,为何?”温祈喉头烫痛,忍着不适道。

      “无召而返,朕不命刑部拿你已是开恩。”赵怜筠嗤笑道:“何谈见你。”

      “陛下不下令,臣也会自去刑部。”

      “你甘愿受那些刑讯?”

      “为何不甘愿。”

      长风掠空,穿堂吹起幔帐,屋内剑拔虏张的气氛愈演愈烈。

      温祈似笑非笑:“温家一脉,仅存臣一人,臣为何不甘愿?”

      “你以为朕不会杀你。”赵怜筠鼻腔里嗤出一声冷笑。

      “臣不敢。”

      “那你还敢提你姐姐?!”赵怜筠拍桌喝道,案几上的茶盏晃荡,未饮的茶水洒了出来,沿着桌边缘往下滴。

      温祁扫视一眼,不改原本镇定的神色,他低头仔细抚平袖间褶皱,不接话反道:“臣自请调回明都任职。”

      “朕容你,只是因为你姓温。”

      “是。”温祁起身,行过礼数后便恭敬的退了出去。

      风雪未过,茶炉的水却早已烧尽。

      ***

      十一月末,玉眠再次见到了赵怜筠。

      他跨进里间,直接开口免了她的礼。

      “可留下疤?”赵怜筠问道。

      玉眠垂下眼睑,不自觉的咬起唇肉。

      “陛下恩赐御药,奴婢身上……未留下疤痕。”此话一出,玉眠便后悔了。

      她身上旧伤,早已不能祛除。而她身为一个奴婢,在他面前,竟奢望保留住一丝颜面。

      那些丑陋跟着她多年,是旧伤,也是新痕。

      不……不对……陛下问的是仗刑受的伤,而非过往,她这些旧伤,只有她一人晓得。

      思及此,玉眠心中的不安放下了些。

      那股没来由的害怕与羞耻也隐下去了些。

      “朕待你如何?”

      “陛下待奴婢极好!”

      “说不出旁的?”

      “奴婢口不择言,实在……实在粗浅。”

      赵怜筠仰面一笑,忽然招手让外面候着的人进来。

      进来的是玉眠见过的,替她擦过几日药的姐姐。

      她怀中一只白猫儿眯着眼,似乎是睡着了,发出舒服的鼾声。

      玉眠认出了那只猫,心免不得一痛,索性低下了头。

      “怕猫?”赵怜筠察觉出她异样,随意问道。

      “……不怕。”

      “朕将它交由你,好好养着。”赵怜筠吩咐下来,不由得人说话。

      玉眠大惊失色,这是贤妃的宠妃,怎会交给她一个奴婢养?

  • 本文当前霸王票全站排行,还差 颗地雷就可以前进一名。[我要投霸王票]
  • [灌溉营养液]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