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6、重生 ...
-
苏璟不知道别的魔头重生是怎么个情形,可自己的这个,却称不上美妙。
堂堂魔界至尊降世,四周伸手不见五指,一个人影没有,非但没有廊桥摆酒、十里相迎,甚至连个接应的小妖怪都见不着。
他本以为自己做了五百年的孤魂野鬼,这下总算能扬眉吐气、东山再起了,可活过来了也不过尔尔,威严尽失,实在丢脸!
不过很快,他就埋怨不起来了……因为他发现并非周围黑暗、空无一物,而是......他现在根本是个什么都看不见的瞎子。
他之死乃五百年前的事情,苏璟苦思冥想,脑海里死活没能浮现当年有人把他戳瞎的场景。
真是奇了怪了,他分明记得自己当初是睁着眼睛死的,这五百年他虽困于混沌,囿于三界之外,但那些人嫌恶无比的神情......那千千万万柄朝他袭来的利剑......连一分一秒都不曾忘记过。
只不过,他魂灵尽散之后,肉身不知被哪个崽种推下了度朔山山崖,所以那时弄伤了眼睛也说不定。
苏璟决定先让自己恢复“视力”,他食指一挥,灵海便出现周围的一切了。
此乃显浮术,多亏当年景丰罚他抄过数百遍如意阁的经卷,每一册的内容他都熟记于心,过了几百年仍记忆犹新,其中一册古籍正记载了这种可将景象现于灵海的法术,只要记住心诀,就等于又多了双眼睛。
苏璟的灵海此时就浮现出他脚底的一片废墟。
若非他正下方不远处站着一位花容月貌的便衣女子,他就要以为自己这是被昊天揪去见阎罗王了。
女子怀中抱着把伞,清丽的脸上沾了不少泥点,头发也仿佛是被大风刮乱了一般,却身姿挺拔,十分贵气,红唇微启,圆杏眼睁得又亮又大,像极了那只经常来蓬莱仙泽撒欢儿的人间小狗,望向他的眼神,却似,有几分依恋。
好生面熟啊。
苏璟一拍脑门儿,顿悟道:“这不是青丘的小公主嘛!”
他们二人当初在乐游山倒也算是半个同门,只是相看两生厌、虽为同门却相见无言罢了,他刚一苏醒,见到的竟是她,孽缘,孽缘。
苏璟本想就这样形同陌路、互不干涉地眼不见为净,谁知他刚碰上身前的破军准备御剑飞行之时,破军便生拉硬拽地领着他往地上飞去。
五百年没见,破军显然没控制好力度,苏璟本想来一个脚尖点地的风雅降落,却不想跌了个狗吃屎,平时跌倒也就罢了,偏偏这次是在佩佩面前......
苏璟轻咳两声,站了起来,有些恨铁不成钢:“破军,本座教导你的事情,你这五百年是统统忘了个干净啊。”
破军当然全都忘了,这五百年它跟着佩佩,她做事向来有的放矢,谁会像苏璟似的,拿它这么一把好剑尽干暴殄天物的事。
佩佩替他向破军解释:“仙君刚醒,又瞎了双眼,有些不太会使用腿脚,也是正常。”
苏璟却怎么听都不像是什么好话,见他们如此“亲昵”,指指佩佩,又指指破军,再指了指佩佩,憋了半天才从嘴里蹦出一句:“好哇!你们两个竟然背着我暗渡陈仓、勾结私通!”
活像个妻子红杏出墙的怨夫。
佩佩解释道:“这五百年,为了护你肉身完整,需魂草汝丹,我与破军出生入死,也有好几回了。”破军闻言,飞到佩佩身边,用剑柄蹭了蹭她的手臂。
苏璟指了指自己,“你,守护我的肉身?”
佩佩有些奇怪地看着他,点点头,“对呀。”
苏璟还是无法相信她的话,想当初景丰安排佩佩日夜“照料”他,那叫一个心狠手辣、惨无人道,让当年初出蓬莱的他深刻意识到人言能有多可畏。
毕竟世人都道青丘小公主没脾气没主见没能力,这位传闻中的仙界三无窝囊废却把他给折磨惨了。——当然,准确来说,是乐游山的诸多规矩折磨惨了他,佩佩不过是那些“规矩”“方圆”的一把鞭尺而已。
因此,他们向来不是怄气拌嘴就是苏璟求饶,怎会轮到佩佩护他肉身?
苏璟突然想到了什么,一脸谨慎地向四处张望,“莫非,这是什么新鲜的机关?法阵?昊天想出来的美人计?我承认你的确有几分姿色,可本座并非好色之徒......”
“你在胡诌些什么?”佩佩一时有些无语,立即打断了他的高谈阔论,且不说什么美人计不美人计,那句“非好色之徒”就有够假的了。
虽说他们曾经是有过一段不那么和谐共处的经历,但后面的种种,倘若他还记得,不至如此......佩佩灵光一现,拦住还在假正经的苏璟问道:“青丘左山山谷里的窥天洞,你还记得么?”
“那是你们青丘的地界,我如何记得?”
“度朔山桃林小筑,你我经常在那见面,你忘了吗?”
“没什么印象。”他们相看两生厌的,怎会经常见面?
“钟山的芦月泉,你总该记得了吧?”
“我儿时随师娘去过钟山,没有你所说的芦月泉。”
“那一泉萤虫,你不曾有记忆?”
“我只知道蓬莱后山树林逢夜可赏萤火,我从前经常和兰衣襄宜一同前去……”
这两个名字倒是提醒佩佩了,“那日兰衣大婚呢?”
“小师妹成亲,我自然是去了。”只不过那会儿他在天界已身败名裂,收到了请帖只敢偷偷去看,站在漓梦岛仙山高高山顶上的一个犄角旮旯处,生怕被其他神仙发现。
被她一股脑问了一堆稀奇古怪的东西,苏璟一头雾水,“你问我这些做什么?”
佩佩眉眼有几分失落。
他记得兰衣大婚,却不记得青丘窥天洞、钟山芦月泉,这显然表明,他的记忆出现了断层,并且,他只把同佩佩有关的忘了个一干二净。
“没关系,回来就好,回来就好。”佩佩低声安慰自己。
苏璟见她嘟嘟囔囔、没有作答的意思,也自讨没趣,朝四周的废墟望去,云淡风轻地问道:“这些,是何人所为?”
这下倒是问到点子上了,佩佩更加头痛,有气无力地指指他:“你啊。”
他魂灵归体所携的巨大魔力,席卷了东西南北以四座祭坛为中心的方圆十里之地,还自成一道屏障,现下周围空无一人,想必就是因为进不来。
站在苏璟的立场,他也很是无辜,毕竟自己死都死了,从不奢求活过来,被人硬生生从五百年清梦中唤醒就算了,还要把这么一笔糊涂账算他头上。
苏璟不免有些为难,“那该如何是好?当年本座座下一员大将倒是有编织幻象之能,可用幻象复原万物,可惜她早就有了升仙之道,下凡渡劫,如今应已位列仙班,唤她来,她只怕会把你我捆起来一同交到昊天的手上。”
也不知这些天真烂漫的小妖怪怎会把升仙当作要务,倘若神仙真有那么痛快,他当初又何苦跑去度朔山白手起家。
“凡间祭典招魂为因,凡间地界受毁为果,凡间因,凡间果,天界之人不可干涉,此乃天规一条。”佩佩怕苏璟蔑视天规,还贴心地补充一句:“此事若你我插手修补,反而影响他人命格。”
苏璟疑道:“本座乃天上地下第一凶神恶煞,神仙虽不得介入凡间因果,但此事事关本座,昊天定会派人下界追杀,你跟着我,就不怕会受拖累?”
“此事事发,昊天便能猜到我五百年旅居空桑是藏匿你肉身了,如今你我已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仙君想逃,也得带上我才行。”
见她铁了心要跟他走独木桥,苏璟将破军收回手心,掉头便走。
佩佩急忙跟了上去,“你要干嘛?”
“投奔旧党!收回灵力!报仇雪恨!”
苏璟给佩佩留了个极为潇洒的背影,语气轻松得也像在说什么吃喝玩乐的寻常事情,可他口中的报仇雪恨,报的乃是同天庭的仇,又岂是那么容易的?
这一路,要十分辛苦了。
他领着佩佩走出十里屏障,只见屏障内断壁残垣、十分破败,屏障外却层楼叠榭,地下楼上都早已站满看热闹的百姓,人声鼎沸,看到他们从“禁地”走出,本议论纷纷的众人,竟都沉默了下来。
空气顿时凝固,所有视线聚焦于他们二人身上,不少人上下打量,仿佛他们是什么妖精异怪,避之不及。
佩佩下意识地持伞挡在苏璟身前。
苏璟脑袋一转,双手抱拳,咧嘴嘿嘿一笑:“我们夫妻乃雪岭散修,御剑游历之时突见金陵府祸难于是前来探查,多有得罪,多有得罪。”
话音刚落,便有人在人群中大声喝彩:“我就说是雪岭修士来得更快吧!还不快给钱!愿赌服输啊!”
也有人不情愿地骂道:“去你的华山道观!先前来做法事亏我还给了几个钱!有钱赚跑得比谁都快,出了事跟乌龟爬似的!臭不要脸!”
“还是雪岭的修士心怀天下!华山全是一帮窝囊废。”
“就是就是!”
随着几声倒彩声落,人群觉得无趣,渐渐散开,只余一个头顶双髻的十二三岁小姑娘站在原地,穿着一身补丁、又肥又长的破衣服,一双大眼睛直勾勾地看向他们。
还未等苏璟二人开口,她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嚎啕大哭道:“家父惨遭解家女毒手,现今奄奄一息,求二位道长救命!”
若是有人知道她是在向传说中作恶多端、滥杀无辜的度朔山君求救,定会笑掉大牙。
苏璟拨开身前还没反应过来的佩佩,微微俯身凑近小姑娘的脸,开口问道:“这位小友,跟我说说,解家女是个什么东西?你父亲又是怎么个情况?”
小姑娘止住了眼泪,朝他眨巴眨巴眼睛,似是没料到他会如此和蔼可亲。
又见他双眼蒙着红巾,便大胆迎面站了起来,舔了舔干涸的嘴唇,答道:“瞎子道长,近日姑苏解家大乱,嫡系旁支都死了好多人,解家女就是姑苏解家之乱的罪魁祸首,乃一名恶毒妖女,专吸人阳髓的!我家因故衰落,穷困潦倒,我父亲为除妖榜赏金出去猎妖归来之时被解家女袭击,如今只剩最后一口气吊着了。”
佩佩有些奇怪:“妖女?除妖榜?可是,度朔山君死后,不是很久没有妖鬼生事了吗?”这都是她今日遇到的第二个妖怪了。
提到度朔山君,还心虚地看了眼苏璟。
苏璟也跟着问道:“对呀,那个大逆不道的孽障不是早就死得透透的了?这些妖鬼,没了主子怎么还敢这么大张旗鼓地在人间害人?”
神色自若,正气凛然,俨然一个仙风道骨的散修形象。
“二位道长应当许久没出世了吧?”小姑娘软声软气,十分无辜可爱,“度朔山君殒后,是有好些时候人间太平、山河无忧,可近十年,妖魔界却蠢蠢欲动,似有秽土转生的意图,不少恶鬼妖孽出现,修士们几百年没有除妖的业务,很不团结,为鼓励散修也一同除妖降魔,便设立了有悬赏金额的除妖榜。”
“原是如此。”佩佩点了点头,思索片刻,拿不定主意是答应还是不答应,答应了吧,苏璟刚复生又没什么灵力在身,怕没那个金刚钻,不答应吧,这小姑娘怪可怜的,何况他们作为仙人,也有屠妖伏魔之责......
“那自然是好啊!”未等佩佩得出结论,苏璟就大咧咧一笑,一口答应了下来。
看他没心没肺、仿佛还是从前的样子,佩佩感到有些欣慰,“小姑娘,那便请问你家在何处?我们可带你乘风御剑而行。”
“且等一下,我还有一件事需要劳烦二位道长帮忙。”
佩佩问道:“什么事?”
“我这一路从安庆府徒步走来金陵,走了小一个月,路途遥远,十分坎坷,翻了好些山头,为了能在金陵寻医,花光了家里所有的积蓄,可还是找不到能医我父亲病的人,现在身无分文......”
“有话直说。”苏璟站直,双臂交叉。
“......我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