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乌龙 ...
-
佩佩在空桑那五年勤勤恳恳,把自己当牛使,多少积攒了一些银钱,虽不多,让一个小姑娘吃顿好的,那也是绰绰有余。
可他们眼前的这个小姑娘,却像饿死鬼上身一般,吃了莲花阁半个菜谱的席。
吞金兽。苏璟在心里暗骂一声。
也不知是他真喊出声了还是怎么的,小姑娘适时从饭菜中抬起头来,一脸委屈地解释:“我好几天没吃饭了......”
她这么一说,佩佩本也有些心疼钱囊,闻言贴心道:“快些吃吧,别饿坏了。”
得到佩佩的首肯,小姑娘懒得理苏璟的臭脸,继续狼吞虎咽,花白的小脸被各路菜肴糊得脏兮兮。
从莲花阁老板站的角度看,这三人,俨然严父慈母一家人,他从一家三口其乐融融看到那对年轻夫妻斗嘴争执,看得津津乐道,无暇顾及收银台旁边伙计们讨论的“度硕山君显灵”一事。
其中一个小二说道:“听隔壁老五说,今日夫子庙的祭典上度硕山君显灵了!唉,这可真是祸不单行啊。”
另一个似乎有点疑惑:“怎么说?他不显灵怎么管治那生事的座下大妖?”
“你个笨的!本来这祭典为的是求度硕山君四散的魂灵,重点是四散!!你懂不懂啊,他魂灵四散自然生不出祸端,可是如今....如今他显灵了......”那人说罢深深叹了口气。
“你的意思是,度硕山君魂灵归一了?”
“还不算太笨。唉,光他魂灵归一就够我们吃一壶的了,这世道,怕是又要乱了。”
一直沉默着的伙夫突然冒了句:“你说,度硕山君,会不会把我们全给吃了啊?”
“想多了,就你我这样的,连给他塞牙缝都不够,当年他叱咤风云,杀了多少上神仙尊,对凡间的那点祸害,都是顺带的!就希望我远在华山的远房亲戚能早日把我全家接到仙山避难......”
“那有什么用!若真到了那一天,整个凡间都水深火热,难逃一死,哪管你仙山神山,统统夷为平地也不是不可能啊。”
苏璟连打了三个喷嚏。
小姑娘吃到一半闹肚子跑茅厕去了,只剩他们二人在争论日后的去向。
佩佩坚持觉得,帮小姑娘救助她父亲后先战术性藏到青丘是当下的最佳选择,他灵力未归,光靠现在的势力还远远不够,蛰伏几年再复仇也不迟,可苏璟是个什么人物,他当初一怒之下叛逃天道,如今能坐等灵力归来?
“多年不见,没想到你还是如此古板。”苏璟吃了几粒花生米,语气中透着几分恨铁不成钢。
我只是,不想你再出什么意外了。
佩佩没把这话说出口,接着问:“那你有什么打算?”
“你以为,我为什么要答应这小姑娘帮她?”
佩佩思索片刻,认真回答:“良心发现?闲来无事?”
“……”
“盼着我点好吧。”
苏璟压低声音,正经道:“我在她身上,探到了我的灵力。”
他看着那水波未定的茶面,“当年我神魂俱灭之前,灵力化为灵鬼符碎片共九块四散各地,小姑娘口中所说的解家女,估计便是因灵鬼符碎片成为灵鬼兽的女鬼。”
“再之后呢?收了这女鬼后,该当如何?”佩佩并没过多情绪波动,似乎不是很在意,冷静地看向苏璟略带笑意的嘴角。
“我们折返回润州,我在那里认识一个妖怪,医术颇高,虽比不上子汶,将我眼睛治好,不在话下。”
他说完这个名字,佩佩心下一窒,可眼前人还是那么烂漫自在,提起故人,也轻松得很,仿佛过往云烟,随口一提。
“你现在不是也看得见,为何非要去一趟润州?”
“你怎么知道我看得见?”
佩佩淡淡道:“当年景丰师兄罚你抄过那么多遍经卷,若你还记不住,那就真成榆木脑袋了。”
苏璟一噎,不好意思地笑笑,又敛了笑故作姿态道:“本座甚是怀念当年那一双帅气逼人的眼睛,有问题?”
哪敢有问题。佩佩泄了气,他如果去找了当年的座下妖,被发现的风险会大大增加,可她自知以苏璟的伶牙俐齿、歪心邪意,自己是劝不住他,说不过便罢了,她还要上赶着追随他走这一遭,一时觉得自己今日的决定实在草率。
可是不跟着他,佩佩更会劳思费心。
她被苏璟彻彻底底给拿捏住了。
苏璟见她情绪不佳,替她分析道:“你现在反悔还来得及,你爹是青丘炎帝,以他的脾气和本事,再怎么,保你平安还是做得到的。”
佩佩斜他一眼,“我既答应了要同你一起,自然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如你所说,我有青丘这座靠山,你想找回灵力,沿途鸟兽不至于出卖你的行踪。”
苏璟也不知道为何,他就是下意识觉得如今的佩佩绝不会丢下他一个人跑去青丘,所以才说了那句话激她,没想到正中下怀,佩佩这便是答应一道去寻灵力了。
他嘿嘿一笑,笑得十分谄媚:“娘子对我可真好。”
他如今还不知道他们真结了亲,佩佩想到这,低声严肃道:“胡言乱语。”可她的脸却不争气地红到耳朵尖。
当年苏璟就靠没皮没脸在佩佩手下躲过不少责罚,如今只这么稍稍逗一下,她便像被踩住了尾巴似的脸憋得通红,有趣极了。
苏璟不由笑得更甚:“小师姑真是一点没变。”
听到这熟悉的称谓,佩佩的脸大梦初醒般的顿时由红转白。
苏家出事之后,苏璟再也没这么喊过她了,当年在乐游山,苏璟是景丰的弟子,她是景丰的师妹,按照辈分,她的确是苏璟的师姑。
“你也是,一点都没变。”佩佩艰难地挤出这几个字。
她冷静了下来。
眼前的苏璟,是刚到乐游山与她日夜作对的苏璟,并不是后来与她相恋的那人。
苏璟以为她是因他的轻薄生气,赶忙捧着张笑脸说:“消消气消消气,这不是演戏要演全套么……”
“你想多了,我没有生气。”佩佩面无表情。
“那就好。不如我们......”
苏璟刚想说这顿饭花光了钱他们得一起想办法赚点路费,可下一秒发生的事,就完全不在他的意料范围内了。
先是不远处传来一声怒吼:“整座金陵城谁不知道我朱达尔最看不惯的便是贩卖妇女儿童之徒!”
再然后,他们眼前的桌子便被人一刀劈成了两半。佩佩傻了眼,被苏璟从椅子上拎起,才不至于被刀锋波及。
饭菜撒了一地,本来这个点就没什么客人,这下也全都被吓得屁滚尿流,脚底生烟地跑了,苏璟四处张望寻找上茅厕的小姑娘,却见那猴精似的女孩儿正站在朱达尔的身边,一副又无辜又可怜的样子指着他。
真会演,连苏璟都甘拜下风。
朱达尔本以为这三人是来金陵探亲的一家三口,谁知看戏看到一半,小姑娘哭花了脸跑来求他,声泪俱下地讲述这两个人贩子是如何杀了她父母将她掳走,现如今又打算把她卖到烟柳之地当童妓。
谁能想到这么小的孩子会骗人?再加上她眼泪汪汪的一双大眼睛,看得人真是揪心极了。
朱达尔看看小姑娘再看看那对夫妻,也是,那一男一女分明是年轻新婚燕尔的模样,怎么生得出这么大一闺女,再加上二人争了半天,表情一会儿严肃一会儿又乐呵呵地笑起来,在他看来颇有一些猥琐,倒像是在分赃,一下子怒极,找来阁中一帮伙计,就要擒贼。
他正派却有些无脑的形象,整个金陵城没人不知道,伙计虽有些犹豫,想到是这人给自己发薪酬,还是扛着刀杀过去捉人,反正结果如何,都是这傻大个老板自己承担。
苏璟同佩佩的身手是在乐游山学的,自是没话说,三下五除二便躲过杀气腾腾的几刀。
没想到这莲花阁看起来像模像样,是个再正经不过的餐馆,却养了这么一批舞刀弄枪的壮汉。
而他们身手这么好,轻易几个旋身翻腰就躲过刀枪,更让朱达尔确信这二人必是非奸即盗的贼子奸徒,自己亲手拿了刀前去会敌。
伙计见老板亲自上阵,纷纷退到他的身后,他们面前这二人,一个是遮了双眼的瞎子,一个是单薄的弱质女流,却都身手不凡,他们深知自己不是这一男一女的对手。
苏璟在心中不禁冷哼一声,果真是人不可貌相,莲花阁也是卧虎藏龙得很。
佩佩则在一旁暗自思忖着该如何解释他们的身份。
没等她想出个名堂,一把银刀便唰地闪到她的胸前,佩佩张臂往后挪移,躲过这一击。
朱达尔见她反应灵敏,也不穷追,手腕一动,银刀变换方向就要往苏璟头上砍,只见那看起来毫无还手之力的瞎子一个侧身,右脚飞踢将银刀踢开。
这一脚力道不弱,朱达尔后退了几步才安稳接住银刀。
一个玄衣道长,一个白衣女侠,朱达尔心想,这是来了两位稀客啊。
不过他看出来了,这两个人一直在躲闪,从未主动出击,那白衣女侠身后之伞看起来并非凡物,她却没有使用的意思。
朱达尔喝了一声,举起银刀向佩佩投掷,随即从身边伙计手里抢来一把枪盯准苏璟盲目刺去,佩佩一个飞身跃起躲过银刀,苏璟身子一偏,枪也落了空。
可是枪尖擦过他的脸,劈了几缕散发,带下了遮目的那一条红绫。
他的眼眶有些干瘪而凹陷。
莲花阁众人不由呼吸一滞,此人眼珠都没了,是个彻底的瞎子。
朱达尔一愣,似乎有点意外,他身后的伙计正想趁机捉人,被他拦下。
“你们先下去!”
伙计们互相递眼神,急忙退至后厨,同一众小二厨子正准备看热闹,只见朱达尔一反常态,将枪给扔了,抱拳施礼,十分激动,神态中似有几分讨好。
至于说的话,他们还没听清,后厨的门就被他们老板一个掌风给拍合上了。
“师祖!!!!”
苏璟正不紧不慢地将红绫拾起再次戴好,听到朱达尔这一声不禁浑身起了鸡皮疙瘩,一旁的佩佩也被其中的...怎么说呢....那一丝甜腻和撒娇吓得眼角直跳。
他们二人相视无言,都不知道眼前是个什么情况。
只见朱达尔从袖口掏出一张小像,认真比对后宛如见了情人一般浓情蜜意地说:“我从祖父那里听闻师祖仙风道骨,如今亲眼所见,果真一表人材,尤其是一双美目,怪不得我开始没认出来。”
如今的苏璟,也就他夸得出美目这样的话吧。
朱达尔长得本来就有些痴肥,加上这副谄媚的神态,更是腻得苏璟要把吃的花生米吐出来了。
佩佩走到他身边,小声问:“你何时成了人家师祖?”
“呃,约莫是曾经某次下凡的无心之举?”苏璟也不确定,茫然地挠了挠头。
“这是我们朱家代代流传的故事,当年我曾曾曾曾曾曾祖父只是一介屠夫,无意冒犯金陵显贵,正是师祖您!将他从刑场斩刀下救了下来,还传了几个功法,我朱家靠这些功法发家致富、保家卫国,一时富甲一方。”
他叹了口气,“只可惜到了我这一代,家财万贯被我不争气的弟弟败到只剩这么一间餐馆,好在师祖您的功法厉害,这金陵城无人敢欺我们朱家,这才不至于喝西北风去!”
朱达尔叽里呱啦说这么一堆,苏璟是一点印象没有,他从前下凡是偷溜下凡,这种改人命格的事他也不敢声张,而且这种事他做得多了都是顺手帮忙,怎么可能记得住。
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苏璟忙笑了起来:“没想到,当年那个朱......”
“朱福。”朱达尔兴冲冲报上自己不知道上头多少代祖宗的名字。
“对,朱福!真没想到他能有这么大的能耐,竟然将我的功法发扬光大,本......贫道很是欣慰,很是欣慰。”
没给朱达尔继续犯花痴的机会,佩佩赶忙道:“这下你相信我们并不是人贩子了吧?”
“当然当然,二位都是半步仙人,长生不老也很正常,是小的眼拙,不过,方才那小丫头是什么人?”
佩佩掐头去尾地将小姑娘的事说给朱达尔听,说完正要将小姑娘指给他看,却发现一直被他们忽略的人消失不见了。
苏璟也察觉到了这一点,不仅如此,本该在地上躺得好好的破军也不知所踪。
他们二人对视一眼。完了,这小贼是看上他们这把剑才刻意接近的!
朱达尔后知后觉地问道:“那小丫头人呢?”
他左看看右看看,就是找不着人,结果背后两道旋风刮过,他一回头,那黑白双煞没了人影。
朱达尔站在被掀开的大门口朝着人群喊道:“师祖!师祖!”
可惜无人应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