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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江南 ...

  •   “度朔山妖鬼亦有道义当守,你就是如此行事的?”佩佩细眉微蹙,将破军收回手心,审视一般看向石妖。

      石妖自知理亏,放低了声音为自己辩解:“夫人,事出有因,事出有因。”

      说完,又抬一下眼,看了看那柄随时能要了他小命的魔剑,额头的冷汗立时吓得滴到眼角,更教他坐立难安,活像条被按在砧板上待宰的鱼,解释也不是,不解释也不是。

      他权衡利弊,接着说道:“空桑本就荒凉,村民连温饱都难解决,贪嗔痴极少,小妖只能靠死人的怨气过活,已是不易。

      “一个月前,山上来了一支凡间军队,戒备森严,上来讨要魂草,魂草生长于悬壁,十分难采集,此番动作惊动了不少村民。

      “魂草乃仙界之物,只是恰巧长在了空桑,凡间皇室如此兴师动众地采集魂草,自然也传到了天上,天庭竟派了苏家掌门来空桑探查,更是将为数不多的怨气全给散尽了,小妖实在没办法,才出此下策,可小妖还没真的伤害到旁人,请夫人饶命。”

      如今的苏家,家主应已是苏睿,以他的身份,即便苏家八百年前惨遭重创,来空桑,想来也不会只因魂草,再加上他这么多年一直未曾放弃找寻苏璟四散的魂魄......佩佩更觉自己需加快动作了。

      她本没想管这胆小如鼠、贼眉鼠眼的石妖,可她不能贸然在凡间使用仙法,眼下他说不定能派上用场。

      于是问道:“你可有什么办法让我快速下山?”

      石妖惧怕破军,自然答是,“有,当然有,小妖在空桑这几百年,与一只大雁为友,日夜作伴,小妖这就唤他来,他四海为家,一定认得凡间的路。”说罢,起身朝天空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应声而来的,是一只硕大的雁。

      这是只落单的神兽,佩佩看着那双无比矫健的翅膀,翱翔在他们头顶,足以遮住半边天,棕灰色的羽毛夹杂青羽,她十分确定这只大雁便是曾经景丰老头养在后山的通识灵兽之一——若天。

      这事说来话长,前因后果,还同苏璟有关......

      乐游山讲究清修,修习时自然规矩众多,那人在蓬莱向来散漫惯了,乐游山游学的时候,便以触犯规矩为乐,还浑不自知,时常罔顾禁酒令偷来美酒躺景丰房梁上发酒疯,光是呕吐物灌景丰头上被罚抄书之事都多得数不过来,又时不时上课顶撞师长,发表一通大逆不道的长篇阔论,乐游山上下,上至常年闭关的逍遥老仙,下到新来的洒扫仙婢,无人不晓他的劣迹斑斑。

      后来佩佩被构陷盗取神器,犯了天规,幽禁在天慧宫,此人不知又哪根筋搭错,放走景丰老头极为宝贝的通识灵兽,前来与她作伴,后来佩佩冤屈洗清,反倒是他被幽禁数月,遭受雷罚,安分守己了大半年。

      灵兽有识,自由几日之后大都飞回乐游山了,唯独若天消失数百年,竟也流落空桑……

      也是冤家一场。

      若天缓缓落于他们面前的地上,似是嫌弃空桑的黄土脏,庞大的翅膀轻轻扇了扇,试图将自己身上的灰尘抖落,却扬起了一地的泥沙,溅到佩佩和石妖的身上。

      石妖显然早已习惯他这般行事,佩佩曾替景丰照料过通识灵兽,与若天也算老相识,亦不介意,拍了拍身上的尘土,走向前,抚了抚若天的羽毛,没料到若天还记得她,像只乖顺的小猫嘤嘤几声,对佩佩这样身量的人来说却似鬼咤狼嚎,巨大的身体伏在地面,等待她上来。

      佩佩一跃翻身而上,趴在若天的脊梁骨,还没坐稳若天便张开大翼腾空而起,穿过层层叠云,翱翔在九天之上,不一会儿功夫,便飞出空桑地界,来到了凡间。

      一路南飞,气流愈弱,云层也逐渐稀疏,阳光直射在若天身上,衬得通体羽毛烁亮无比,极为壮观,被此般柔软包裹着的佩佩埋得更深,只将头探了出来,看到底下出现一条长长的江流,轻拍若天的脊背,示意向下。

      长江之南,此为江南,鱼米水乡,富庶之地。

      若天降落在金陵城郊无人之处,佩佩踏着羽毛下去,若天便扑朔着翅膀再次升天,正当他消失在天际之时,远处传来阵阵马蹄。

      金陵秋雨前夜刚落,头顶树叶一滴一滴掉着攒集的雨水,泥草地形成一处处水洼,马蹄一踏就是一身的泥水,先前若天溅的沙好拍打,这泥水沾到身上可就一点办法都没有了。

      佩佩白皙的脸上沾满了泥点,用袖口擦了又擦,才勉强得以见人,抬头望向马背上的人,身着非官服,亦无什么繁琐的刺绣,但布料剪裁极为精细,腰间都佩戴了一模一样的令牌,上面刻着“钦天翼”三个金色大字。

      想来不是什么恰巧碰上的郊野猎人,于是放低姿态问道:“几位小爷,我只是想进城凑祭典的热闹,不知怎么惊动了各位?”

      领头的那个看她落落大方、毫不心虚,不免与周围人对视一眼,问道:“姑娘从何而来?”

      他们奉命守在城郊抓捕祭典前进金陵的解家女子,可等了几日,除了来金陵讨饭吃的乞丐和访亲友的世家子弟,别无所获,今日这个,倒最可能是解家之人,可上面给的追捕令里,此解家女妖媚浪荡、水性杨花,惯会用一双剪水瞳目蛊惑男子从而食人阳髓,眼前这长得一副冰清玉洁、刚正不阿模样的小姑娘……同那些描述毫不沾边。

      “民女姓林名雪盐,从空桑而来,听闻金陵城祭典,特来为重病的夫君挂一炷虔香。”

      哦,原是来祭拜的,见她穿着如此朴素,不过是修苦道的芸芸众生之一罢了。领头的那个居高临下地审视她一番,提醒道:“此路甚远,从那里走吧。”说罢,往西边官道指了指,便打算同其他人驾马离去。

      “各位小爷守在此处,是金陵城发生什么事了么?“

      “姑苏解家之乱,其余的,无可奉告!”

      佩佩顺着官道走,不到一小刻,眼前就出现进城的城墙了。

      金陵本就是长江以南的交通枢纽,笙歌艳舞、灯红酒绿、纸醉金迷,今时承办祭典,自然更是风光无限,仙界有清规戒律,佩佩自幼师从逍遥老仙,从小便克己复礼、束身自修,方才能做乐游山众子弟的表率,这样歌舞升平的景象,除了清灵元君的蟠桃会,哪还有机会见?

      所谓乱花迷人眼,佩佩也不免有几分心神荡漾。

      主街上,两边商贩摆摊摆了整整一条街,吆喝声同脚步声混杂,既有衣裳补丁累累的百姓,又时不时几顶轿子抬着贵人路过,穷的穷,富的富,这才成就金陵城的热闹。

      佩佩放眼望去,只见不远处有一个鬼灵精怪、身手颇矫健的小乞丐在一条破旧的巷子口同一只小狗抢馒头,于是买了个肉包子走过去,递给他,问道:“小子,祭典怎么走?”

      小机灵鬼二话不说,接过肉包子就狼吞虎咽起来,仿佛是什么八珍玉食,几口就吃干净了,抹了抹沾上肉汁的嘴角,嘟囔着说:“小姐姐需走快些,我听闻他们正午时便要开始了,开始后整个夫子庙都进不了人。”

      他看了眼佩佩手中的破军,咽了咽口水继续道:“一直往前走,过了桥,看到一条河两岸有歌女妓坊,即是到了。”

      佩佩见他可怜,又给他几个零钱,嘱咐道:“入秋天气凉,给自己买件合身的衣裳。”说完,匆忙赶去祭典。

      夫子庙乃金陵城最繁华热闹之地,旅人无数,秦淮河两岸多的是青楼酒馆,祭典在这处办,堵得水泄不通、人头攒动,佩佩一路从等着参加祭典的人群里东窜西窜,才在开始前的最后半个时辰挤了进去。

      凡间一些祭祀礼仪,佩佩儿时多少从母亲的友人金龟仙子那里听说一二,但规模这么大的,饶是乐游山如意阁堆得满殿都是的书卷里也不曾记载过,更想不到拜的会是哪路大能。

      佩佩趁身边人不备,略施一个小小的符咒,身前便悄悄多出了半个身位的空隙,她侧着身子钻进空隙行至最前面的人群边上,只见这些人正一脸虔诚地双手合十,屈膝跪地,虔诚的同时,脸上又带有一丝诡异的恐惧。

      最前边的地上只有十几个蒲团,蒲团的前面,摆放的正是佩佩日思夜想的魂草,参拜者挨个跪下作礼,然后轮到下一位,前后不过一刻钟,祭坛周围站满了画符、诵经的道客僧侣,这些不知何处请来的道客僧侣口中念念不断,将符贴满了柱子,佩佩却看不出是什么有用的法阵。

      不过,由此可见,今日祭典并不分佛道二教,亦不论礼数规矩,总之是一位无论谁都该拜的神仙。

      她此时迅速在脑海里盘算了个明白,天上能有此般排面的不是昊天就是五行远古上神,那几位老人家由混沌而生,与天地同寿,哪里需要人间这点香火,是以就算她偷偷拿了些魂草,也绝不会被察觉。

      正当她打算背过身利用破军偷祭坛上数株魂草之时,坛后金像上罩着的红布不知为何突然被人揭开,佩佩动作一顿,看着那满嘴獠牙、面目狰狞、四肢诡异、衣着简陋的金像,一时之间无从下手。

      她想,应当不会有人把慈眉善目的老神仙塑成这样凶恶的金像吧?难不成……

      佩佩拽住一个在旁边看热闹的行人,问道:“公子,请问这是在拜谁?”

      那行人像在看一个傻子,“度朔山君啊。”

      佩佩一愣,听他继续道:“姑娘今年几岁,连度朔山君都不曾听过么?”

      苏璟可是当年仙家子弟中,数一数二的美男子!即便他在天界成了罪孽深重的过街老鼠,也未曾有人否认他的仪貌。她有些气不过,问道:“度朔山君的像怎么就能造得这么丑?”

      行人被她问住了,紧锁眉头细细想了想,回她:“度朔山君乃自盘古开天辟地以来第一个一统妖魔鬼三道的魔界至尊,不长这样那应该长什么模样?”

      传闻中度朔山君捣毁万物、害三界生灵坠涂炭,座下大妖凶鬼无数,长得凶恶一点很合乎情理啊。

      佩佩辩驳道:“我从祖辈那里听说,度朔山君貌比潘安、丰神俊朗。”

      行人闻言又陷入了沉思,随后点点头:“你说得不无道理,听闻几百年前度朔山君为祸世间的时候,将青丘的小公主迷得五迷三道,放弃正途与之厮混,度朔山君魂飞魄散之后还上天庭请指冥婚呢。若当真貌比潘安,倒是说得通了。”

      佩佩的脸更黑了,这这这,说的都是什么见不得光的八卦小道,天上的事传到人间居然成了这样。虽说冥婚是真,但五迷三道嘛......她心一虚,似乎也是真。

      天上那群冥顽不灵、不讲公道的老神仙们也难免觉得她是被凡情俗爱冲昏了头脑,舍掉青丘狐族的荣华同苏璟不明不白地鬼混。

      “那如何你们要拜一个离经叛道之徒?”

      “拜神佛是为敬,拜度朔山君是为怕。不过呢......”

      佩佩急忙问道:“不过什么?”

      男子似乎有些为难,放低了声音同她说:“祭典不止在此地办,先前姑苏城乱,闹到长安那里去了,国师找来一位得道高人卜了一卦,原是度朔山君门下一位大妖作祟,于是算了日子,需在中元午时,于东西南北四方宝地祭拜度朔山君,以求他四散的魂灵能管一管自己的部下。”

      他摇摇头,“这事没给传开,可老百姓也不是好糊弄的,大都猜了个大概,可惜,这法子呐,我估计悬......”

      他的“悬”字尚未落下,风和日丽的天就忽地变得云迷雾锁了起来,从远处刮来一阵猛烈的邪风,众人起先愣在原地,随后被风吹得无法直立,便纷纷惊恐无比地四处逃窜,连呼救的声音都堵在风口,让人听不清切,祭坛周围的僧侣道士想来是些不学无术的草台班子,在原地试图抵抗一会儿自知自己这点修为对此束手无策,在符咒掩护下慌忙撤离。

      行人留下一句“姑娘保重。”便如烟似的随人群四散。

      祭坛一片狼藉,什么魂草,什么蒲团,什么塑像,全被邪风吹落,碎成一团,随风而去,酒馆青楼早已人去楼空,孤零零地死守着最后一块土地。

      这一场不知名的风暴,却不留一丝情面,仿佛要将整座金陵城、整个人间都给毁了一般,所到之处,皆成断壁残垣,老百姓的鬼哭狼嚎在凌厉的风声前,似乎只是呜咽。

      佩佩被冲击得睁不开眼,双臂无法伸直,手中破军也诡异地一直随着邪风猛烈抖动,她一时之间不知该如何应对这邪风,却又不能放任其为祸人间。

      “四方贪恶,山君显灵,人间不宁。” 不知是谁在她耳边说了这么一句,她循声望去,身边却空无一人,整个街道就只剩她一个了。

      佩佩急中生智,抓来背后陆茅山给的长柄纸伞在身前撑起,堪堪挡住一面来风,这纸伞还当真有几分奇效,在其遮蔽下佩佩缓缓站直,顺着方才的声音看过去,天空一端出现了一团巨大的玄色流云,正滚滚向北方飞去。

      这团黑云之中又蕴藏着巨大的灵力波动,让佩佩双目震颤,强大到她都觉得五脏六腑仿佛要因此爆裂了。

      佩佩努力睁开双眼,只见那玄色流云之上,本该好好盘坐在空桑深谷幽兰里的肉身直立悬于其中央,一身明净利落的白衣已被周身不断涌进体内的魔力染成玄青,衣袖裳角随邪风往四处飘荡,有几分蛊惑人心。

      手中破军也终于突破她的桎梏,飞至他手边,遮目的白绫迅速坠落,随之飘来的是一方长长的红绫,覆在他紧闭的双目之上,那是用佩佩半身神羽炼成的至炎红巾,通人性,与破军一样只认一主。

      这是有人在用揉碎了的神仙结元强行召来苏璟的三魂七魄!

      佩佩暗道不妙,召魂之术乃仙界禁术,究竟是何人,敢这么大张旗鼓地在人间祭典上捣鬼?

      她不知此事是福是祸。

      令三界生灵闻风丧胆的度朔山君,又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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