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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11 忘川亭外彼岸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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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言谢子云被元英领着下了冥狱。谢子云是阳间凡人,还未死就下了一趟冥狱,心中异常兴奋,一路来四处张望,觉得冥狱不似阳间说书人说的那样处处鬼哭狼嚎凄凄凉凉阴阴森森。
冥狱,不过因为是阳间魂魄被带到这里,天下幽魂汇聚,所以凡人都认为这里可怖。然而,在谢子云看来,这里其实和凡间无异。有山川,有河流,有平原,有盆地……
路上偶尔见到刚被鬼差带下来的新魂,对着元英行礼后离开,又看到一行将要上孟婆桥喝孟婆汤即将转世的魂魄。
谢子云于是问道:“是不是真的有孟婆其人?”
元英笑笑,指了指前方河上的一座石桥:“那便是你们人间说的孟婆桥。”
谢子云顺着方向望去,河上云烟淡去,看到一玄衣妇人站在桥的另一头,一碗一碗地勺着河里的水给路过的魂魄,魂魄喝下后通过石桥消失在另一端。
原来孟婆汤就是这河里的水。谢子云大悟,身体远离这条河,怕是一时失足掉了下去,虽然他习得水性,但是在里面若是喝下一两口那就会前世尽忘。他望了望身边的楚言。
元英带着二人到忘川河旁的一个红瓦亭子里,里面早已有一个黑袍男子。元英对着他行礼。
谢子云看着黑袍男子转身,浓眉大眼,英气勃发,威严庄重,蓄着浓浓胡须,形象有点像是凡间所说的天师钟馗。
方才听到元英所说,知道他就是冥狱至尊阎帝。虽然冥狱从属于天庭,但是阎帝向来处事公正,天帝也不会干涉冥狱的事情,其实他的权利相当于天帝。
然而,阎帝一开口,谢子云觉得他威武形象全没了。
“楚言啦。怎么那么久不来冥狱玩玩啊,自从你五百年前来过,怎么这段时间都不来了呀?”阎帝招呼着楚言谢子云坐下,看在谢子云眼里,活似一个老顽童的样子。
楚言不知道自己五百年前是否曾经到过这里,也不接言。阎帝以为又是谢子云欺负了楚言,瞪了谢子云道:“小子,不会又是你欺负她吧?”
谢子云答是也不行不答也不行,无奈左右顾之。
阎帝看着二人就觉得好玩,起了玩心要抓弄他们,但是又怕被碧落知道了,会被她骂死。于是忍住了。
阎帝指了指桌上满杯的酒道:“尝一下,看比你的梨花醉如何?”
楚言拿起酒杯淡淡一闻,阎帝笑道:“用忘川水来酿的。楚言姑娘,你替我照顾碧落那么久,这杯我敬你的。”
碧落,是四叶菡萏花主的女儿,其实也是冥狱阎帝的女儿。当时花主魂归,只剩下一颗碧莲种子,然而却千年不开花,阎帝着急,带着花种前去仙岛月光岛寻找岛主浩澜君,求得水晶石一枚,碧莲才得以开花,成为今日的碧落。五百年前,女儿在冥狱见到楚言,二人一见结缘,碧落也就一直跟着楚言在人间生活。
阎帝最疼爱的便是那个独女,只要她要的,就算是星星月亮也要替她摘下来。听了他诉说,谢子云知道碧落就是阎帝的女儿,现在看到阎帝说起女儿,威严的面目难掩柔情,心想凡间传闻冥狱阎帝形容可怖却也是不真实的。
道听途说,岂比得上亲眼目睹的真实。
看着楚言要喝下忘川酒,谢子云急急拦着。阎帝知晓他的意思,于是解释道:“这忘川酒不是孟婆勺给魂魄喝的孟婆汤,不怕喝了忘记。”其实阎帝知道,即便楚言喝了忘川水,该忘的早就忘记了。他是冥狱至尊,岂会不知道一年前碧落突然乖巧回家,为的可不是看看老父,而是去取了一杯流淌过白色彼岸花丛的忘川水。
谢子云这才放心让楚言喝下去,也跟着喝了一杯。阎帝看着楚言略微蹙眉,神思游离,但是谢子云还似平常,大笑抚额道:“我真是老糊涂了老糊涂了。”
于是不理楚言,拉着谢子云就走。
楚言只觉得自己不是自己,全身有种奇怪的感觉在蔓延。
阎帝心笑,楚言喝的又岂会是忘川水酿的酒,其实是忆怀酒,是他最新酿制的,开始的时候是用忆怀水来惩罚凡间罪孽深重的恶灵,让他们喝下,即便轮回到六道,也永远记起前世的事情,生生受心灵折磨。但是,阎帝却用来酿成了美酒。
说起这忆怀酒,对凡人肉身却不起作用。阎帝开始见到谢子云,与五百年前的云秋遥无异,居然忘了他现在是轮回再世的凡人谢子云,喝了这忆怀,当然无用。
于是领着他离开忘川亭,来到一片浮台之上。
谢子云与阎帝处在浮台上,在这里可以看到整条忘川水从远处而来,气势滔滔,让整片冥狱都生动。冥狱的风并不是阴冷无情的,在浮台之上,谢子云觉得这里风和水清,轻抚而至的微风吹过忘川水旁的花丛。
很唯美的画面。谢子云看着,忘川河畔一旁的花丛是鲜红绚烂的,而另一边通往轮回的河岸上的花却是雪白的。
那应该就是彼岸花吧。谢子云想着,闻着清风带着缠绕的花香。传说中它是引魂之花,生长在冥界中绝美的花。
开在冥界忘川彼岸的血一样绚烂鲜红的花,那是黄泉路上唯一的风景。
谢子云在落崖门中曾听酒仙人说过,彼岸花花香有魔力,能唤起死者生前的记忆,它有花无叶,当灵魂度过忘川,便忘却生前的种种。
他不是死人,所以闻着花香也忆不起前生过往种种。所以阎帝才带他来这生死台。
生死台上生死书,碧玉台上有一块白玉浮碑,静静躺着,无忧无喜,仿似人间生死无关己身。
谢子云走到白玉前,平滑的白玉就如同波澜不惊的忘川水,上书“生死书”。
阎帝解释道:“三界之中的四大神器,紫玉簪女娲传人,引相剑驱魔城主,红狐以火行兽之心修得眩惑宇航,而冥狱有幸得到最后一样至宝,便是你眼前的生死书。生死书中蕴藏天机,知晓生死。”
谢子云思付:“若是生死书落在奸邪之徒手中,天下岂不大乱?”
阎帝笑道:“那是自然,因此天帝有令,生死书由历代阎帝掌管,为了提防每任阎帝心生歹念,意图利用神器的威力颠覆六界,阎帝任命一千年,任期一到,由判官新任,掌生死书。”
原来天帝也畏惧神器的力量,因此才在冥狱重设阎帝与判官相互制衡。
阎帝心中早已算出千年后,生死书也会引发一场浩劫。可是缘未到,因也就未到。
阎帝对着谢子云道:“生死书还有一用。”
谢子云听后再望着这块白玉,阎帝继续道:“通过生死书,可以得回前世的记忆。”
谢子云心中端详着,楚言曾说过他前生是云秋遥,她是为了云秋遥才等了五百年,但是对于现在的谢子云来说,云秋遥是陌生遥远的。
就如同远处孟婆桥上的孤魂,喝下忘川水,前世与来生就此隔绝在忘川的两岸。
“你可要想清楚,忆起前生,可能是一个负担。”阎帝缓缓开口,虽然将谢子云带到这里,但是决定权还是在谢子云的手中的。
谢子云重重的点头。只因为前世记忆中有一个她,无论再苦再痛的记忆,他都视如珍宝。
谢子云听了阎帝的吩咐,将手置于白玉之上,起先冰冷的触感由掌心传至心房,阵阵传来的微动,如钟鼓一击一敲地敲打着心房,又似巨锤在敲打着脑中深处阻挠的顽石。
仿似,顽石隔绝的是前生的记忆。
前生记忆如滔滔忘川河水,心中盛开一朵朵彼岸花,由白色无暇渐渐褪成鲜红滴血,蔓延整个心头。
记忆,有些绰约,有些欢喜,有些苦涩,有些疼痛。
三百年的记忆,漫长悠远,飘飘然,又似很沉重,远远近近,朦朦胧胧地来。
谢子云闭上眼睛,沐浴在带着彼岸花香的风中,仿佛自己不是身在冥狱,身边的景色不断变化。
昆仑仙山,遍野梨花,可敬的师傅,那时云秋遥不过是一个风度翩翩的少年……
昆仑阵前,飞雪漫天,背负引相怀揣着人间正道热情豪气的少年和那一条小紫蛇的初次相遇……
紫竹林中,百年除魔,偷偷尾随的小紫蛇,一颦一笑,楚楚动人的神情……
天涯海角,永生相随,生生不离,那是楚言白鸟渡上俏皮的背影……
百年劫难,女娲石生,为了使命,更为了保护楚言,他不得不离开……
忘川河上,伊人心碎,他让她等五百年,等他回来……
……
太多太多,快乐的,沉重的,孤寂的,欢喜的……
支离破碎,又闪烁耀眼。
原来那就是云秋遥的一生,那就是他谢子云的前生。
前生的他,没有对楚言说过一句爱她,却用了两百年的时间用行动去保护去爱。
今生的他,依然来不及对她说一句爱她,伤尽她的心,才发现,原来自己早已和她缠绕前世今生。
谢子云默然睁开眼,默然离开。阎帝捋了捋胡须,心中叹气,亦不知道今日所做对二人来说是好是坏。
彼岸花,花开彼岸,花开时看不到叶,有叶时看不到花。楚言摘了一朵放在鼻前轻轻地闻,有种苦涩的芬芳。
手中花瓣盛开,如残云滴血般鲜红妖娆,花灿烂盛开,却没有绿叶。花叶两不相见,生生相错,楚言看后,心中黯然,喃喃开口:“彼岸花开,花开无叶,叶生无花,情不为因果,缘注定生死。”
声音淡淡而凄楚,一下子被忘川河的河风吹散无影。她将一朵彼岸花藏在紫衣袖中,抬手挽起一袖花香。
看着远处孟婆桥,一座石桥,穿越前世今生。前世事,今生忘,今生情,来世忘。原来来来去去,不过如忘川河水般,最后不知流向何处。
楚言知道,本来彼岸花是白色的,但是吸收了去往轮回的幽魂记忆之后就变作鲜红,也许唤醒前生记忆本就是一种负累,一时痛苦,所以花色化作凄美的残红。
方才楚言摘下藏在袖中的一朵是红色的。
她遗失了记忆,摘下一朵鲜红,或许这一朵花中,会有她的记忆也不一定。
冥狱一行之后,谢子云楚言都默言离开。重回人间,对于二人来说,真的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此时天已破晓,有稀疏的行人早起。
谢子云看到街上有洒落的元宝,昨夜七月十四,冥狱中鬼魂得以相见凡间亲人,但是他谢子云却在冥狱走了一趟。忽然觉得很可笑。
自己五百年前从人间下了冥狱,轮回到今生的谢子云,今生又再一次回到冥狱,去拾回自己的记忆。
楚言一直走在他身前二步之遥,其实只是很近的距离,但又像是隔了一世般遥远。他想伸手留住,但是指尖却留住一手彼岸花香。
终是开口说道:“我记起了,所有。”
楚言顿时停住脚步,天色仍旧不是很光亮,看不清谢子云的神色,只听得到身后的声音,继续道:“无论是云秋遥的,还是谢子云的,都记起了。”
“可是我却忘了。”楚言很快地接过话,也不回头,只是侧着脸。所幸,泪已留在了忘川河畔了。
谢子云身影顿了一顿,看着那一侧容颜,睫毛长长如逆光扑动的羽翼,眼眸中似有着烟雨般的朦胧,泛起淡淡紫色的烟雾。与云秋遥记忆中那个少女楚言,一点没变,唯一不同了的,就是多了一份落花溪流般的凄美。
楚言迈步欲走,谢子云看着她紫衣背影,大声地道:“无论你记起与否,我都会让你爱上我的。如果等到我死了,你还没爱上我,那么孟婆桥上我定然不会再喝忘川水,我不会再忘记你的!”
他还没是云秋遥吧。楚言只觉得,他不过是知道了云秋遥的记忆,但是那些记忆却不是他的。谢子云可以这样无牵无挂地宣示,可以孩子气地耍赖,可以死皮赖脸地纠缠。但是云秋遥却不行,他的心中纵然有楚言,但是也有千山万水,高山沧海,芸芸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