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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Seco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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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涅罗!”我在海面上朝他挥舞双臂,很用力地挥舞,温暖的波浪从我脚边翻滚过去,携带着发光的海沙与海盐。
“我在这里!”
“涅罗!”
离我很远的沙滩上赤脚的里苏特背对我,面朝霞光中若影若现的西西里,静静地站立在那里,静静地,一如翡翠海岸上的那块石头。
我很清楚,他不会回头来寻找我,海风将海浪吹到了沙滩上,但没有将我的呼唤送到他身边。终于,等到那一刻,他迈开腿,一步,一步,向那成片的巴洛克式建筑走去。
“我走了。”他说。
他像是在与我道别。又像是在与西西里道别。
我想起一首诗。
“Eyes blue as the sea and the sky
Water flows water flows
Heart burning like fire in the night
Gently as she goes.”
“再见,西西里男孩儿。轻轻地道别,似你不曾来过。”
“再见,西西里。轻轻地离开,似我不曾带走你的男孩儿。”
从剧院出来后我点燃一根烟。我看烟圈在半空中散开。一圈,一圈,化作天上的云向远方。里苏特在中途就悄悄离开了,一如他执行任务时那样,悄无声息地离开。
我从衣兜里摸出那张照片又借着没什么力气的路灯放在眼前打量。Boss的女儿。她和他很像,特别是从神情透射出的那种坚毅。不过她的五官却和一个我不认识的人相似,也许是遗传了母亲,也就是那个他从来没有提起过的女人。
我再次将它翻面。我认得那些笔迹,那是普罗修特的笔迹,只有他的书法如此漂亮。然后我撕碎了那张照片。毫不怜惜那些漂亮字母地,撕碎了那张照片。
我不知道普罗修特是否会怪罪于我,神是一定会原谅我的。
“那么——回家吧。”我自言自语道——碎片抛洒于大地。
“永别了,西西里男孩。”
听啊。是被被镣铐栓住的暗杀者坠入深海的声音。
啊啊。里苏特?涅罗,你真的明白那句话的意思吗。
[背叛就意味着死。]
在萨丁尼亚,Boss把玩着[PASSION]的徽章。那枚金色的徽章腾空,以晴空为背景,划过一个漂亮的弧度,落在我掌心。
[我相信你。索里特。]
我不清楚我是否值得Boss的信任。我是丹尼尔?艾瑟斯坦特,而非索里特?纳索。
那么真正那个叫作索里特的人究竟是谁呢?我无从得知。恐怕已经葬身六尺之下了罢。只不过,我不会愚蠢到去选择一条始终通向灭亡的道路。
也许有人会冲破黑暗——但绝不是你。也绝不是我。
里苏特?涅罗。
在那不勒斯的餐馆里。身旁的人举起盛满香槟的杯子,反光的玻璃上映着一个富态的女人的影子。
“我疯狂地吻他,我把舌头伸进去,然后他也照做了…你们能理解吗?”
我点点头,咬着吸管。吸空瓶的声音在凝固的空气中响亮回荡,我看到我身旁的女人捏紧了拳头。
那个胸部下垂的女人继续大声说着。和她同座的其他几个女人,年龄看上去也不小,脸上都浮现出疲倦的深色,却很津津有味地听那个女人讲起她的风流事情。
她们都是我在银行的同事,只不过很少与她们搭话。仅仅是因为外出聚餐必要凑成一桌罢了,否则我一秒钟也不想待下去。
离约定的开席时间还有十分钟,我看看表,再扫了一眼桌边的空位——我想还得等候更长的时间。在她们嘻嘻哈哈的吵闹声中,我准备把椅子搬到离桌子较远的角落。
“艾森?去哪里?”克里斯小姐疑惑地叫我。我搬起椅子,“我去边上待待,人来齐了叫我。”
克里斯小姐朝我微笑,十分优雅地点头示意。她是个年轻的女孩,比我小五岁。无意大利人特有的慵懒,她年轻而充满活力,上班从不会迟到,大家都很喜欢她。我也不例外。
“听说过吗?”
“什么?”莫名其妙的。我从餐厅的杂志刊上随手抽起的《The London Times》的最新股市数据中抬头打量坐到我身旁的人。
…陌生的长相,奇怪形状的红格子帽子,毫无雅观可言的懒散的坐姿,一只手搭在椅子靠背上。更重要的是——还有令人不愉快的汗水的味道。
我将椅子拉远了一点。
可他凑过来。
“‘朝至那不勒斯,夕死足矣’。这句话,听说过吗?”
“我知道它。”他问的问题倒是让我想起来一些很愉快的事情,以至于那些讨厌的味道全部烟消云散了。
“所有的那不勒斯人,都知道这句话。”
我咧嘴笑了,似乎笑得很明朗,只可惜我手上拿着的是一份报纸而非镜子,不然我就可以窥见我现在的表情。
“噢…抱歉。但是你看上去并不像意大利人。”他用含歉意的语气感叹了一句。
“我是英格兰人。但是从十八岁起就在意大利生活。”我平静地回答,“这是座美丽的城市。在这座城市聚集的家伙,大概都是被她的魅力而留下的吧。”——虽然并不确定他的想法是否与我一致。
但是不管怎么说,于我而言,是如此吧。
即使是喋喋不休的下水道,青少年践踏之后枯死的人工草地,垃圾堆里翻找的迟暮老人,从大海远方飘来的流浪者。这一切才是真正的那不勒斯。
我深爱着这座城市。她的历史,她的辉煌,包括她的伤痕。真正站在这片土地上,注视着海岸上那三根远古的石柱,触摸到古遗迹上被恶意的小刀划过的痕迹,所看到的比所有我在书上学到的更加真实与亲近。这就是我从英格兰来到这儿的原因。
I Trust And Love You.
这就是意大利。这就是那不勒斯。
…那个家伙似乎不那样认为。
“不不。不…”他急促地敲打着脸颊,显得有些焦虑。“嗯…”
“这么说吧。你信命吗?我的意思是——有些事情,是命中注定的。就像教里所说的婴儿会回到母亲的子宫重新出生一样——你会回到这个地方——因为你属于这里……”
“米斯达——草莓蛋糕只有一块了哦——”
“别吃我的那一份!”他拍案而起,愤怒地望向对面那桌,似乎是要去扯住那个拿着最后一块草莓蛋糕的男孩。
“啊,对了。”他在跑过去前回头朝我眨眨眼睛,
“Che dio sia con te.”
…
奇怪的家伙。我从来不相信那些虚无缥缈的事物。
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
所以我从来不相信宗教,也不相信命运。命运的奴隶也好,命运的士兵也罢,我从来都不是。
从来都不是。
我所信仰的,也只是比任何人都自由地活下去罢了。
至于那些在剧院舞台上灯光聚集处舞动着的艺术家,我也只有观望的资格。在轮到我叫好的时候,我会呐喊得比台下的任何人都响亮。但是我绝不会踏上舞台一步。
所以,我从未想过,某一天,我会如里苏特和那个不知名的男人所说一样,被卷入命运的洪流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