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好醒来复仇了》花园古堡

15、姜离一

　　　　姜家祖上是参军报国的英雄，和平年代以经商为主，渐渐坐上了云市首富的位置。

　　到了年轻的这一辈依旧优秀。

　　姜家的长孙姜离一，从小学习国画，获得过无数奖项，年仅十七岁的他在书画界早已小有名声，不仅如此，去年还以全市第一的成绩考入了云市高中。

　　然而很少人知道姜家的长孙原本的名字不叫姜离一。

　　姜离一这个名字，是他在三岁的时候请求父母帮他改的。

　　姜父姜母一开始并没有当回事，谁知道这个小家伙毅力惊人，每天变着花样提个上百遍，不是写字条贴在姜父姜母每晚回来看得见的地方，就是打电话发短信。

　　姜父烦了，大手一挥去户口登记处给他改了名字。

　　糯米团子似的小姜离一知道后，笑得见眉不见眼，高兴地拍着小手念叨：“太好喽，这样她就能找到我了！”

　　姜母逗弄他：“谁呀？”

　　糯米团子毫无逻辑道：“她呀，我主魇梦，离一现在只知道我们走散了，离一很喜欢她，可是离一总看不清她的样子……”

　　小姜离一垂头丧气地瘪着嘴。

　　姜母接着问：“她是你幼儿园的好朋友吗，妈妈怎么没听你提过呢。”

　　“她是神明的朋友，超级超级厉害！妈妈，离一想快点长大，学好多好多厉害的武术保护她，也保护妈妈。”

　　小姜离一自豪地说完，又害羞地把头埋进了姜母怀里。

　　姜母颇信风水玄学，只觉得越听越诡异。她和姜父趁着糯米团子晚上睡着后，连夜去了姜家老宅找姜老爷子商量。

　　第二天，姜父姜母就抱着姜离一去了云市香火最旺的云隐寺。

　　云隐寺的宗月住持，接见了这几位客人，他端详了小姜离一片刻后，道：“令郎身上非但并无邪祟作怪，且有一身无量功德傍身，可保他终身鬼神不近。”

　　姜母既震惊又心安，赶忙追问自己儿子看到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这身功德非令郎所有，想必令郎所见，便是赠予之人。施主不必惊慌，能将一身功德都赠送他人的人，绝非大恶之辈。这一身功德非我等能比及，就算是贫僧也是无望达到这样的高度。惭愧惭愧，阿弥陀佛。”

　　姜父听完松了口气，连问住持能不能让儿子以后看不见那些画面。

　　宗月主持摇摇头道：“无解。”

　　“世间万物万事，冥冥之中自有定数。且令郎想必也不会愿意，施主还是莫要强人所难才好。”

　　宗月住持说完，看着趴在姜母肩上的小姜离一慈爱地笑了笑。

　　姜母姜父怀着忐忑的心情把姜离一养大，见他出落得格外优秀，夫妇俩的心也就慢慢放回了肚子里。

　　*

　　此时的姜离一照常抵达了灵隐寺。

　　尽管宗月主持自从儿时那次见面后，再也没有出现过，他每个月还是会准时来灵隐寺求见主持。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捏起一炷香，稳稳插入灵隐寺的大鼎中，姜离一的目光跟随那缕袅袅升起的青烟，越飘越远。

　　他从懂事起就知道自己曾经不属于这个时代。

　　前世的他最后万箭穿心死在了战场上，无人收敛的骸骨被大雪掩埋，归为一片虚无。

　　他跪在被鲜血染红的雪地中，皮开肉绽的伤口被凛冽的寒风吹得麻木不仁，纷飞的雪花在他睫毛上结成了霜。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依然在望着家的方向。

　　靠着这丝执念，他变成了游荡在世间的幽魂，回到了那个被称之为家的小院子。

　　院子里一片荒凉，落满了灰尘。

　　他亲手为她种下的芍药花早已枯败，只余一棵不动如山的银杏树。

　　而那道整日坐在院中品茶，撑着油纸伞的娇小身影却不知去向。

　　他下意识摸了摸胸口，那个位置曾经放着一张没来得及给出去的婚书，还有一支他抱着希冀和喜悦做好的桃花簪。

　　魂体混沌虚弱，他不敢四处乱走，生怕错过回来的少女，于是便日复一日地在院中飘荡，等着心爱之人。

　　少女再也没有回来，反而等来了引魂的阴差。

　　一黑一白两个鬼差，把他架到了冥界的摆渡河旁，并好心告诉他：“要等便在此地等，人间阳气旺盛，只怕还未等到你心中之人已灰飞烟灭。”

　　前来渡河的亡灵来来往往，多少明媚沧桑的脸熙熙攘攘，那道令他一见便忍不住欢喜的身影，却始终不出现。

　　姜离一还穿着死前那身箭孔疮痍的戎装，目不斜视地站在仓冷的摆渡河旁。

　　而这一等，便是千年。

　　那日，暗无天日的摆渡河旁来了一大群鬼差，不由分说把他捉去了奈何桥，逼着他喝下孟婆汤，忘却前尘往事，重新投生到到人世红尘之中。

　　姜离一不愿，竭力反抗，却依旧被阴差们按在桥板上，对着口鼻猛灌了几口孟婆汤。

　　衰弱的魂体倒在桥上，发出阵阵撕心裂肺的咳嗽，心中只剩下一个念头。

　　不能忘。

　　她曾趴在窗沿，奶声奶气给予他名字，赋予他活着的意义，将他救出那座吃人的府邸。

　　她曾举着那把为她而做的油纸伞，站在银杏树下，笑意盈盈地望着他。

　　他还没来得及告诉她，一直戴在左耳上的月牙耳坠，便是她幼时赠他的那块玉石刻成的。

　　他还没来得及告诉她，他写了婚书，想问问她愿不愿意做他的妻子，白首不离。

　　他还没等到他的梦梦，他曾在银杏落叶中对她允诺过定会回来。

　　他不能食言，梦梦不喜旁人讹言谎语。

　　不能忘。

　　姜离一眼尾泛红，将手用力插进喉咙，一路划至腹腔，撕裂了自己的魂体。

　　魂体内的万川水点点滴在奈何桥上，化作一粒粒晶莹剔透的珠子，四处滚落。

　　*

　　灵隐寺内。

　　大鼎中的香已燃了大半，姜离一盯着缈缈青烟，嘴角勾起一个苦笑。

　　可他还是忘了。

　　忘川水入魂即融，即使他以最快的速度剥了魂，仍旧有一部分融进了魂体。

　　执念和爱意刻入骨髓，而少女的长相他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这些年他从来没有放弃过寻找梦中看不见脸的少女，他画的每幅画都和少女息息相关，可惜问画和买画的人中，从来没有出现过那道熟悉的身影。

　　姜离一惶然间想起巫夷为他取的名字。

　　离一，会者定离，一期一祈。把每次相遇，当作一生只有一次的缘分。

　　好不吉利的名字。

　　但一想到是巫夷取的，他又舍不得多说两句了。

　　一道浑厚的声音把他的思绪拉回现实。

　　“姜施主。”

　　姜离一闻声转过身，看向来人。

　　许久未见的宗月住持面带微笑道：“贫僧观姜施主面相，最近似要心想事成了。”

　　他说完后微微欠身，念了个法号便走远了。

　　轻飘飘一句话，落在姜离一耳朵里像汹涌澎湃的浪涛冲击着他的脑子，让他听不清寺庙里声声佛号，阵阵法乐。

　　这句话每个字他都认得，只是怎么都没办法将它们连起来。大脑陷入了宕机状态，停止转动，身体里的细胞也被逐个凝固。

　　晨曦徐徐拉开了帷幕，带着清新降临人间，朝霞渐渐向云隐寺上方扩散，逼退另一方墨蓝色的沉暗。

　　接踵而至的香客和僧侣和他擦肩而过，姜离一呆滞的站在原地，直到心脏越跳越快，越跳越快，仿佛就要从胸腔中蹦出来，几乎要窒息了，他出窍的灵魂才忽然归体。

　　心想……事成。

　　姜离一低下头，额前的碎发遮住了他墨描般的眉眼，也把他微红的眼眶藏了起来。

　　他无声地张了张嘴，试了几次才吐出两个一模一样的音节。

　　“梦梦…”

　　时光兜兜转转，如今他已年满十七，到了前世战死沙场的年岁。但不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他都早已展开双臂，安静而又迫切地等待她的到来。

　　少年手足无措的理了理白衬衫，抬脚往寺外走。他先是踱着步走、然后大步流星地走，最后迫不及待地跑了起来。

　　一辆低调的豪车停在寺外不远处，旁边站着个穿戴整齐的中年人，他在姜家做了五六年的司机，也还算了解姜家这位小少爷，少年虽然待人谦逊有礼，但总像块又硬又冷的磐石，坚不可摧，密不透风。

　　司机贴心的为他拉开后车门，顺口说：“小少爷今天看起来心情不错。”

　　通常这时候姜离一只会礼貌地对他笑笑，沉默寡言地转头看起窗外的景色。

　　可今天的姜离一像是找到了宣泄口，忘乎所以地握紧司机的手臂：“赵叔，她回来了，她回来了！”

　　司机没见过这么活泼的姜离一，还没做出反应，姜离一已经收回了手，倒坐在座椅上，一张棱角分明的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苍白下去，仿佛陷入了无边无际的恐慌。

　　他猛地掐了自己一把，那力度看得刚坐上驾驶座的司机都忍不住“嘶”了一声。

　　绵绵不休的痛感让他低低笑出了声，肩膀微微颤动。

　　他语气中的笑意带上了哽咽：“不是做梦，是真的。”

　　是真的，他的梦梦，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