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歌问情》浅水疏影

8、扑朔迷离

　　还是这间小屋，还是那盏烛光，只是窗户已经推开，从屋子里面，可以看见窗外的朗朗星光。
　　季颜就在窗边来回地踱步，心下焦虑。不止是为了昏迷着的楚夕，也是为了刚才发生的那件事情，还有那个人。
　　药性已经去除了，只是身子还微微使不上劲。城里的医师告诉他，这药是两种迷药混合而成的，分别下在酒盏和灯笼之上，旁人只沾了一点，倒是不会中毒，但是季颜却恰好赶上了。
　　“或许她并不是针对你的。”医师这样解释。或许在他看来，季颜这一次到来是完全保密的，所以不会出什么纰漏。
　　但是季颜并不这么想。如果仅仅是那个女人，她或许不会起疑。但是，他很确定，最后出手相救的那个男人是谁！他一辈子也不会忘记他的身形，和他绝顶的功夫！
　　“明夜。”他念出这个名字，手指箍紧，指节都发出了声响。
　　同样是在这样的星光下，河边的小屋旁，明夜正惬意地靠在门栏边，嘴里叼着一根稻草。身后的屋子很破，和他的身份格格不入，但是他也并不介意。只要能够逃生，不被发现，什么样恶劣的环境，在他看来都是天堂。
　　林楚心从屋中走了出来，停在门边。夜色中的他一副玩世不恭的模样，偏偏那神色又凝重严肃，和全身的气质完全不搭。林楚心定了定神，道：“并没有伤到筋骨，只是被压制得太过厉害，现在神识还有些恍惚。
　　听到她对自己说话，明夜却没有回过头去看她，仍然抬头望着那一轮明月，将口中地稻草取下扔往一边，道：“你的医术不错，真是全才。”
　　也算是了解他的个性，林楚心并没有觉得突兀，只是轻轻阖门，对他说：“待她醒来的时候再离开吧，这里已经是月嬛城外，他们也不会追来的。”
　　“其实你不必帮我。我们之间已经没有什么了。”没来由地，那个男人突然这样说话。
　　林楚心脸色一黯，语气却还保持平稳：“我相信即使我不帮你，你也能够杀出来。我只是不想看着月嬛城中的人受伤罢了。”
　　“是这样吗？”明夜微微一笑，又瞬间收敛，“或许我和你的理解还是不一样。”他停了停，道：“罢了，这次也还是多谢你，我又欠你一份人情。”
　　“这只是我自愿而已，不用记挂那么多。”林楚心叹道：“仅此一次了。我要警告你，不准再来我们月嬛城，否则，我不会让你这么轻易离开！”
　　说到最后一句话，她的声音还是那么轻灵，却多了一份凌厉，让人不可侵犯。
　　“我知道。其实这一次，是梦雅不听我的话，自己想要来的。”明夜望向屋中，里面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见，但他还是这么望着，“还好她没有破坏我的计划。”
　　说完此句，他又看向了林楚心：“不过，有件事情我挺不解的。”
　　看到林楚心眼中一闪而过的好奇，他知道他又成功地攥起了她的心思，道：“我记得你曾经说过，你的这个妹妹可是从小没有习过武的，对么？”
　　“是。”林楚心不经意地回答，“她五六岁的时候，就被夫人带去兰笙寺了，的确没有什么武学的根基。”
　　“可是今天我看见她用剑了。”明夜笑，“而且完全不像是一个新手。”
　　“不可能。”林楚心肯定地说，“你是说，梦雅的剑伤是楚夕造成的？这根本不可能，楚夕她没有学过这样猛烈的剑术！”
　　明夜悄然地闭上了眼，却并没有回答她的话。他知道他没有办法跟她讲清楚这件事情，毕竟对方和自己立场不同。而这件事，恐怕只有他一个人能够明白。在面对舞剑者的时候，他可以那么神态自若，但是心里面却是万般心思回转。
　　那一招剑法，一扬一落，都那么熟悉——是多少年前，自己为一个女孩所创的啊。

　　月影西移，夜色渐渐淡去了，东方的天空露出一点微红，宛如少女羞涩的面容。季颜望着窗外的天，意识到自己已经在这里沉思了一大半个晚上。
　　想起昨天那场战斗，想起剑起刀落，想起那个他本来再也不想见到的人，回忆就沉沉地压上心头。他还是忘不掉的，他还是逃不脱的——在相同的夜里看到相同的人，他在一刹那仿佛回到了从前。那个蔷薇花凋谢的季节，他的心也随着伊人逝去而枯萎。而那个亲手将她送入地狱的人，就是自己，和明夜。
　　两两相逼，让那个女子无可选择。唯有一死，才能让心安宁。这么些年来，他慢慢读懂了她当时的挣扎，也就变得越来越自责，也就越来越害怕见到和他一样手染鲜血的另一个男人。
　　回忆纷至沓来，如碾盘再次压过沧桑的往事，一道一道烙印，如刀镌刻那样，让他的心狠狠生疼，季颜痛苦地闭上了眼。
　　身后床榻上却传来女子的急呼，似乎是坠入梦魇的呓语：“不要伤害他！季颜小心！”
　　季颜下意识地转头，看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她没有醒过来，还是静静地睡着。从昨天晚上虚脱昏迷之后，她就没有再醒过来。此刻看过去，她还是那么平静，让他以为刚才的呼喊是自己的幻觉。
　　摇了摇头，季颜几步走近床榻，俯下身去，为她重新盖好被子，掖了掖被角。
　　当他直起身子的时候，他又听到了那句喊声：“季颜小心！小心啊！”的确是睡着的女孩子在梦中呼唤。她在拼命地摇晃着脑袋，呼吸急促，季颜低头细细看去，这才发现她脸色一片驼红，颊边汨出豆大的汗珠，几缕头发沾湿了，粘在脸上。
　　季颜慌了，赶快叫过了医师。他一眼不眨地盯着林楚夕，女子还在低喘着叫她的名字，他的心又像撕裂一样一片一片地疼了。
　　他便一直在她的榻前守着，直到第二日午后时分，她才缓缓醒过来。
　　一睁开眼，就看到面前那个神色焦虑的他，林楚夕也是一愕，坐起身来，随即道：“你没事吧？”
　　季颜深深地看入她的眼，道：“你都昏迷了好久了，应该先关心自己吧。”
　　“我没事，只是觉得全身都好累。”仿佛是经他提醒，林楚夕这才感觉到自己身体的不适，抬起手来扶住额头，闭眼道：“头也有点晕沉沉的。”
　　“那就快躺下休息。我叫大夫来为你看看。”季颜温柔地扶她躺下，盖好被，立刻叫了医师过来看看。
　　那医师看了之后，只说楚夕是受了惊吓，开了几铺安神的药，就立刻唤下人去煎。
　　季颜提醒他：“楚夕昨晚打斗耗了很多体力，现在感觉疲惫，您能给她开些补身体的药么？”
　　医师却哑然失笑：“姑爷是吓唬我们下人么？三小姐身上是有打斗过的痕迹没错，但是因为她身体孱弱，从小就没有怎么习武，武功底子薄弱，要说打架也顶多是花拳绣腿，比划比划，哪会消耗这么多体力？她定是在昨晚遇袭时受到惊吓，全身瘫软导致疲惫，不会是与人动手比武后的虚脱。”
　　从小没怎么习武？！季颜的脑海中像是闪过了一道霹雳，顿时就愣住，也不知道回话。
　　医师看着姑爷一愣一愣的样子，呵呵地笑了，拿着药箱离开了林楚夕的小屋。
　　季颜慢慢地斜过目光，透过床前的纱向里头看去，似乎是要看穿这个世界的真相。
　　她武技单薄，那昨天看到的流利的剑法是谁所舞？昨天那惊险的夜是如何度过？他亲眼见到她使剑，一挥一刺，干净利落，宛若天成，怎么可能从从未习武的女子身体里迸发出来？
　　对她，他一向都很少怀疑。只因为认识她之后，她的一切，都像是水晶一样透明滢澈，给人一种安定去相信的力量。可是，这种信念是那么没来由地产生，此时此刻，也就更容易被怀疑。
　　想起今晚朱虹璧的话，想起梦雅说的那句“我还以为你不去找林楚夕了呢”，想起她突然爆发的强大力量，原本的怜惜渐渐淡去，一层疑惑笼上心头。关于这个女子的灵力，关于她的过去，关于她不为人知的武技，一切的一切，有太多的不可思议。一个可怕的想法在他的心头慢慢成型，季颜低下了眉，黯然哀戚。
　　从这一刻起，他不再敢轻易地、毫无心机地去相信那个女子。她的微笑，似乎像是迷魂的药，把一切情况搅得扑朔迷离。而他，想要保持清醒，把一切洞察透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