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弦歌问情》浅水疏影

7、意料之外

　　季颜就看着林楚夕在月色里跌跌撞撞地奔跑，身影消失在了寝居方向。他提了一口气，小步追赶，跟了上去。
　　她推开门，头也不回地冲了进去，狠狠地关上。
　　季颜就停在了她的小居前。看着一抹橘光柔柔地亮起，一个杳杳的影子落在了纸糊的窗户上，随着灯芯跳跃而晃动着。他就这样伫立着，看着，女子缓缓坐在了椅子上边，抬起双手，捂上了脸。季颜一眼不眨地盯着窗户里面的那个女子，虽然看不到她的表情，但是他可以体会到——于是心也跟着疼了。一丝遥远的抽泣响起，渐渐地变成哭泣，最后声音越来越响。
　　而他没有去打扰。他就扶着窗棂，站在屋外，一直安静地等着，等着哭声又渐渐地回落下去，直至再次悄然无声。女孩子抹了抹脸，在屋中伸了个懒腰，趴在了桌上。
　　“楚夕。”他这才唤她的名。因为长久的沉默，声音竟有了些哽咽和嘶哑。
　　影子打了个激灵，身体突然直立了起来。“你……”语气中不可思议。
　　“你还好吧？”他不知道该问什么，两人静了很久，他终于发话。
　　“嗯，谢谢。”女子的语气冷冷淡淡，竟然如此客气。
　　“我，可以进去么？”他试探地问。
　　“不用了，我想自己静静。”委婉地拒绝，女子仍然带着哭腔，还是没有从悲伤中缓过来。
　　“那我……先走了。”他应道，然后慢慢退后，最后转身，离开。
　　里面的影子又软软地倒在了桌上，喃喃说：“对不起……”
　　对不起，我最终还是没有履行对你的承诺，心的防线突然被冲破，在那一刻泪崩如雨；对不起，我不愿意让你看到此时此刻，这么落魄的林楚夕——我只愿每时每刻，你面前的女孩子都是微笑着，带着灿烂的阳光——因为你需要温暖安抚心中冰冻的角落。
　　季颜漫无目的地在东苑的长廊中游荡着，脚步虚浮，脑中千般思绪闪过，他却只能觉得大脑一片空白。
　　就这样在黑夜里行走着，仿佛漂移，随着无意识中的自己带着他到处游荡。因为他的确不知道自己的目的地在哪。在这个月嬛城，虽然也可以说是他的家的月嬛城，除了楚夕，他找不到其他的归属——此刻的他，孤独地像是曾经月下孑立的那个影子。
　　直到一声咿呀，月下淡淡的阴影有了些偏移，门推开了，里面的人低低说：“停在外面这么久了，也是有缘，进来吧。”
　　季颜的眼神这才聚拢，看向面前说话的人。虽然声音和身影都那么陌生，从未见过，但是他却觉得这个人这么熟悉，似乎，才见过不久。
　　不明白这里是哪儿，本来应该提高警惕，可是此刻的季颜却毫无防备地听凭那句邀请，踏进了隐没在黑暗中的小屋。
　　那个人点亮了一只蜡烛，微弱的光线晃得他睁不开眼。待到眼睛终于适应了光明的时候，他才能够真正清楚看到那个人的模样。
　　一件幽蓝的斗篷，手持烛台，面容安详，神态宁静。面前的女子像是宗教宝窟中挖掘出来的雕像，每一处都散发出浓浓的死灵气息，压迫着季颜的每一根神经。
　　如此强大的灵力……季颜脑中突然闪现出来了一个场景。那个时候他站在这个屋子的外面，用尽了所有的神识去探寻屋中的情况，却一无所获。
　　“今天下午，我们就已经见过了。”女子淡淡地说，弯腰将烛台放在了桌上。
　　“你是月嬛城的灵漫司？是……占卜师？”他急于求证自己的想法。
　　女子点头，头顶上斗篷的尖一伸一缩，“我知道你对这个很感兴趣，也知道这么些年，你一直都在找最优秀的占卜师。”
　　“你竟然知道。”这个女子对自己的行动竟然了解得这么多，这点意识让季颜稍稍有了些警惕，“那你也知道我的目的？”
　　“呵呵，全天下的人，恐怕也是在找这个东西吧？”女子呵呵地低声笑，笑声让人脊背发凉，“碧邪霞影，武林人士口中的至尊宝，你我这类人皆知的至灵之物，你寻它已经七八年了。”
　　季颜突然有了被人看穿的恐惧，心下觉得危机，扬声问道：“你知道这么多，想做什么？”
　　“不做什么。”女子摇头，斗篷也跟着她的动作一摇一晃，甚是诡异，“如果我想要做什么，在这一百多年的时间里，早就将它找出来了。”
　　一百多年？面前的这个神秘女子，难道有一百多岁了？这……不是伍凌一族才有的寿命么？季颜心思瞬间万变，将所有的可能想了个遍，然后低声道：“你认识伍凌？”
　　“哦，原来你也认识他呀？”女子微微一笑，神色间突然明悟，“怪不得，那样东西在你们手上，可以安全地保存这么久，原来是有他相助。”
　　“既然是伍凌的朋友，那自然也是朋友。”季颜神色缓和，语气也变得谦恭。
　　“其实，我们也不算朋友。”女子挑拨着灯芯，那粒火竟变作了幽蓝色，在她的指尖跃动。她不紧不慢地说，仿佛事不关己，“只是这么长的寿命，难免觉得寂寞，有个人陪你，也算谈得上惺惺相惜。”
　　季颜抱拳道：“那就是前辈了。前辈在上，请受晚辈一拜。伍凌前辈曾经帮助羽墨山庄甚多，既然前辈和伍凌前辈有着这么多渊源，应该也不会为难晚辈吧。”
　　“不要叫我前辈。”女子低声笑，“我有名有姓，你叫我朱虹壁就好，不必太过拘束。只是你口中所说的渊源，我却是不承认的，所以也无须用这样的关系来恭维我。不过因着你跟月嬛城的关系，我倒是可以跟你好好聊聊。”
　　“请不吝赐教。”
　　“免去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我可不吃这一套。”
　　季颜洒然一笑，道：“那——朱姑娘请说，小生洗耳恭听。”
　　他便是如此的人，可以随时更换自己所演的那个角色，但是也常常陷在那个角色的情感中拔不出来。
　　朱虹壁看着他这副模样，莞尔一笑，道：“你这个人倒是挺对我胃口，听你这么一说，我就像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个时代，呵呵。”
　　季颜一笑，不作多言，只是轻轻点头。
　　朱虹壁弹了一下指尖的蓝色焰火，它又瞬间变作了黄色。她敛了敛斗篷，从烛台边走开，走到窗前，看着外面幢幢的暗影。
　　“我和碧邪霞影没有什么关联，对它们也不感兴趣，且因为能力所限，恐怕不能给你这些提示。”
　　“不过看你这个小子挺不错，和我投机，我便告诉你一些月嬛城的事情吧。也许，你是我现在唯一的合适的倾诉对象。”
　　她回过头来，看着他，说：“其实我是一个星象师，和大家所理解的占卜师，还是有一定的区别，我只能够看见现在，预测不了未来。这个，你应该清楚吧。”
　　见季颜点头，她又继续说下去：“我有一颗灵力强大的水晶球，也是凭靠它，我才能够在月嬛城中占有这样特殊的一个位置，虽然与林氏一族没有什么渊源，却还能这么安逸地住在东苑。”
　　“我在城中的任务，就是处置和预知一切与灵力有关的事物。包括这些建筑的布局，包括灵异事件的象征，还包括对城里所有的人各自拥有的灵力的测知。”
　　“可是月嬛城的人没有你们羽墨山庄这么有灵性，一百年以来，我就只觉察到了两个天生具有灵力的人。”
　　她幽幽地说，一字一句，像是浸在月色中的霜华一样冷艳，让人沉迷。
　　“一个就是城主的二儿子，林楚飞。此人一向桀骜不羁，三年前却像受了什么刺激一样，从此失神落魄。他本是本城负责外交诸事的主，因为变成了现在的模样，所以外交事务，都交给了他的副手，林楚心。而他自那之后便纸醉金迷，不问政事。另一个，就是接任林楚飞职位的林楚心。她本是平民出身，因为天性聪颖，二公子很欣赏她，多次提拔。后来我觉察出了她的强大灵力，城主便破例收她为义女，和内城中的直系子女一同生活训练。她的灵力虽然及不上二公子，却也是难得的人才。”
　　季颜专心地听着，虽然不知道这些事情与自己有何关系，但是听到楚心的名字，他还是像下午那样，恍惚了半晌。
　　“可是……”她的语气开始有了一些迟疑，“后来我发现了一件让我难以相信的事实。”
　　“真的是难以相信。”她又补充了一下，“我从来没有想过我的感知会如此失灵过。”
　　“发生了什么事情？”季颜追问。
　　朱虹壁的声音都变了，整个人仿佛进入了一种追忆状态，“我还记得那天，她被接回来的那天，我在水晶球里面看到了一团烟气，竟然结成了冰。你知道那是多么强烈的灵力压迫，才可以在如此遥远的距离外凝水成冰？那个时候我就觉得不可思议，当时就追着仪仗队跟了她好久好久。直到我看到她，我才终于敢确认这是事实，这是事实……”
　　“我竟然预测错误，我竟然一直都没有发现她拥有这么强大的灵力，超越了月嬛城所有的人，也超越了没有水晶球帮助的我……天哪，那是我难以弥补的失误，我从来没有想过，她曾经在城中生活过那么多年，我竟然没有觉察到这么强烈的灵气存在！”
　　她还在旁若无人地自语：“你知道吗？这个女孩竟然对自己的灵力一无所知。当我靠近她的时候，我发现那些灵力都是没有经过雕琢的，仿佛是刚发掘的璞玉。我实在难以相信。我不敢告诉城主大人，我害怕，如果让人知道她拥有这样特别的力量，她会受到意料不到的伤害。”
　　“她就是你的妻子，林楚夕。”不知如何朱虹壁已经掠到季颜的面前，死死地看入他的眼神，“你的妻子，林楚夕，拥有这个世界上鲜有人及的灵力，恐怕你也没有察觉到。”
　　那一刹那，他的意识，是一片空白。
　　他没有想到，他完全没有想到，自己的妻子，竟然有着这样强大的力量。
　　强大到他自己，也无法匹敌。
　　这是多么可怕的力量啊，但是在和她的相处之中，他却丝毫没有觉察。
　　是她伪装得太好，还是她根本就不自知这种力量？
　　涔涔的冷汗无声地划过脊梁，季颜感觉到，心里的某种情怀，竟在这一刻变了个滋味。

　　辞别了朱虹壁，季颜抬眼看了看丝绒的夜幕，月已中天，看来已经很晚了。亭台楼阁静静地沉睡在夜色的笼罩中，安详宁谧。晚风轻拂，一阵凉一阵凉，让在庭院中徜徉的他渐渐清醒，脑中开始反复思考今日所遇到的这些个事情，同时缓缓地朝着东苑入口走去。
　　他也仅仅是凭着自己的记忆在移动着，走到一处，抬头望去，如豆的灯火摇曳，阑珊的夜影那断，竟是那个熟悉的小屋——原来，他又不知不觉走到了林楚夕的小院中来。
　　凝望了一会，心里面多种意识在纷乱地扰动着，让他不知道该怎么去面对她，于是抬起脚准备离开。可是在准备转身的时候，他又想不起该往哪里走，这才意识到，下午从东苑出去，是穿过了林楚夕的庭院。除此之外，他还不知道如何绕出这片建筑群。
　　突然他看到了一个人影从林楚夕的小屋中走出来，轻轻合上了门，手提着一盏小灯笼，朝自己所在的这个方向走来。于是他停下了动作，准备等这个人走近，再问问如何穿行到西苑去。
　　待他看清楚那个人的时候，低声“啊”了一下，唤住来人，道：“梦雅姑娘？”
　　那人听到有人唤她，朝这边看了过来，抬起了手中的灯，左右端详了一会，似乎想看清他是谁。灯笼缓缓地凑近了他，朦胧的暗影中，那人终于确认般问：“是三姑爷么？”
　　“是我。”听到这个声音，回想起在晚宴上那个落落大方的婢女，季颜安下心来，问道：“你知道怎么去西苑么？”
　　“姑爷是要回客房么？”梦雅询问。果然是个心思细腻的女子，一下子就能够猜到主人的要求。
　　季颜应了一声，梦雅便道：“就让奴婢带姑爷过去吧。我也正要去那边当值。”
　　言罢，一手提起灯笼，走在了前面，恭敬道：“姑爷，这边请。”
　　季颜颔首，跟了上去。廊空寂寂，灯影迷蒙，夜迷离，风妖娆。一路走着，季颜竟微微觉得有些头晕，仿佛是酒劲上来了，迈一步都觉得格外沉重。他摇了摇头，心里面暗叹，以前自己的酒量都不致这么少的，今天怎么这么容易就喝醉。
　　招手唤住了梦雅，道：“这应该是最近的路吧，已经很晚了，我想早些赶回去。”
　　梦雅低声答应着，又问道：“姑爷可是倦了？”
　　季颜没有答话，一手轻摁住太阳穴，努力撑住自己的头，试图阻止晕眩。
　　梦雅见他这般模样，便停了下来，走到他的身边，问：“姑爷，你怎么了？”
　　“没事，头有些晕，可能是酒喝多了。”季颜回答，“我们快回去吧。”
　　“姑爷，您真的还行么？”梦雅担忧地问，一边将灯笼放在了栏边，凑过身子来看他。
　　季颜摆着手，示意她可以不必理会，一面努力抬起头，却只看到一点寒光闪过！
　　下意识的，季颜猛地挥袖，打开那点寒光，再向一旁跃开。着地的刹那，他抬起头，看着面前袭击他的婢女，眼神冷冷。
　　“你是谁？”
　　梦雅不答，嘴角挑起一丝冷笑，衣袂轻拂，纤手挥舞，星星点点的银光如暴雨一般向季颜袭来！
　　季颜伸出手去，试图用衣袖接住这些暗器，却在伸出手去的刹那，感觉到体内的气息变得无比滞重，竟不受他的控制。
　　“你……下了药？！”他感觉到额上泌出细细的汗珠，力量像被一只强有力的手慢慢地从自己体内剥离，一时半刻再也提不上劲来。
　　“哈哈，季庄主，莫非你才反应过来？”梦雅俏然笑道，“我还以为你神通广大，在我倒酒的时候就知道了，所以故意不去找林楚夕呢。哪晓得你最后还是撞了上来，这个，可怪不得我。”
　　“你是谁派来的？”季颜沉声问。现在这个状况下，他不能够硬拼，只得用问话拖延时间。他整个背贴在了墙上，把所有的重量倚在上面，积蓄着体内的气息，准备觑准一个时机，脱身而去。
　　梦雅咯咯地笑了几声，道：“既然都要死了，知道这些，也没什么用了，是吧？我可不想看着煮熟的鸭子飞了，所以，多说无益。”
　　她不知从哪里掏出来了一把匕首，绿莹莹的光，映出她眸子中的喜悦。那像是一种捕捉到猎物的喜悦，更像是一种多年愿望达到满足的喜悦。
　　她缓缓地靠近，手中的匕首逼上了季颜的颈，而季颜无可躲闪。他知道以他现在的力量，再怎么挪动，也终究无济于事。
　　他只祈求在最后一刻，能够爆发出足够的力量，挣脱面前这个魔鬼般妖娆而恶毒的女子的魔爪。
　　她的瞳孔骤然缩紧，匕首一扬，然后急速地向季颜的脖颈刺下！季颜用力将头一偏，化掌为拳，赌上了现有的全身力气，再也不顾及所谓怜香惜玉，狠狠地向梦雅的胸口击去。
　　但是梦雅很轻巧地躲开了。她翩跹地跃到了另外一个位置，颇有兴致地看着他，秀眉微蹙，眼神中尽是轻蔑，仿佛很不理解一头瓮中之鳖为什么还会有挣扎的念头。
　　“好身手。”说这句话的时候，梦雅就那么开心地笑了起来。不是赞赏，只是觉得滑稽。她早就将他视作自己的猎物，任他如何反抗，终究也只能成为她的刀下亡魂。那么此刻，就让着你这么一回，又有如何？
　　季颜皱了皱眉，仍旧还是倚在墙上，思绪万分，却又丝毫不敢大意。此次来月嬛城，一切都计划得天衣无缝，他原本以为不会有所疏漏，却不想还是被人钻了空子。这个女子，完全不似婢女的模样，看来，根本就不是月嬛城中的人——一定有人，知道了他来月嬛城的消息。
　　但是这一切都不应该是现在所要考虑的。他硬生生按下关于来人背景的思索，只是舍身处境地为现在的自己考虑。
　　此刻他应该如何做？他不能死在这里。堂堂的羽墨山庄的庄主，绝对不能够死在这里。
　　他笃定地对自己说，用力地握紧了拳，贴在了墙壁上。
　　暗度精气，汇于天灵，明心清守，归宗五灵。
　　心中默念此句，是伍凌曾经教授他的，召唤强大辅助灵力的咒语。他从来没有用过，可是此时此刻，他却只能够把所有的生机，寄托在短小的诗句之上。
　　就在这一瞬间，他听到了一声娇叱：“不准伤害他！”
　　那么熟悉的声音，那么熟悉的语调，在整个月嬛城中，他最最熟悉的那个人，那种气息。
　　是林楚夕。
　　他睁开眼向声音传来的方向看过去，无边的暗夜里，一袭粉色如花，开得那么艳烈。她向着他们的方向奔过来，手无寸铁。季颜心下一紧——楚夕，不是什么功夫都不会的么？这个时候，出现在这里，还想要救他，不就是要赔上自己的性命么？
　　他听到梦雅冷冷地笑，不屑一顾，知道她也一定看出，林楚夕只是一个羸弱的女子，她根本不会放在眼中。
　　只看到楚夕近了，扑到他的面前，紧紧抱住他，大喊：“不准伤害他！”
　　季颜苦笑：“楚夕，你快走，你根本赢不过她。你快走吧！”
　　林楚夕拼命地摇头，道：“我不能走，我是你的妻子，我要带你离开！”
　　她背对着梦雅，没有看到冷艳的女子已经提着匕首，一步一步地走了上来。碧影在黑夜中划过一道绿痕，直扣向林楚夕的后背。
　　“楚夕！”季颜低喝，抱住林楚夕，向着旁边滚了过去。
　　梦雅又扑了个空，却没有生气，只是扑哧一声笑了，仿佛在看着一场玩物的表演，饶有兴趣。她静静地看着季颜抬起头，毫无感情地盯着她，而他怀中的女子，睁大了双眼，愤怒地看着她。
　　“让你们一起死，做一对同命鸳鸯吧。”梦雅嘴角又浮起一抹诡异的微笑，眼神中又闪耀起那种兴奋的光芒，像是等到渴求已久的事情发生。
　　季颜缓缓抽出袖中的软剑，心里面一片空明。
　　就这样吧，放手一搏，拼个你死我活。
　　他看了看身旁的林楚夕，还是初见时那样的可人儿。并不美丽，却晶莹剔透。心里面幽幽叹了口气，还是有种情愫在莫名地纠缠，让心口好生地疼痛。
　　举起了剑，只觉得腕间软软的，使不上劲。季颜心下一狠，使劲咬了咬舌尖，就这样猛然站起，向着梦雅刺去。剑光掠过梦雅的面颊，投下了流水般的阴影。梦雅却只是笑，抬起一只手，就那么轻巧地一拨，季颜用尽力气的一击即刻化作无痕。另一只手作掌，拍上季颜的膻中，季颜被震得向后猛退几步，撞在了墙上。
　　林楚夕慌忙起身，扶住季颜不稳的身子，护在他的身前，回过头去看梦雅，眼神凄恍。
　　梦雅并不理会，重新抓起那柄淬毒的匕首，迅速地向他们俩刺来。刚才拨开季颜的一下，看似轻松，她却能够感觉到，季颜已经是燃烧了他最后的力量，近乎拼命。她可不想再多磨时间，只想尽快完成任务。所以这一次，她早是算准的位置，决定一击夺下，再也不留给他们任何后路。
　　林楚夕绝望地看着修罗一般的身影从那头掠来，就像是看到死亡步步逼近。
　　这样的场景，这样的心情——她只期望能够看到一丝救赎，不想要在某一刻，站起身来的时候，满目疮痍，尸横遍野。
　　她不想要失去！
　　心里面唤出声来的刹那，整个身体都不由自主地动起来。
　　她自己也没有意识到，即使意识到，她恐怕也不敢相信。她就这样一手抽走季颜手中的剑，然后迎着冲上来的梦雅，就那么自然地挥舞出了一蓬蓬剑花。
　　梦雅也万分惊讶。接触了这个女子也有那么些时候，她从来没有想到，她竟然身负武技！那么孱弱的小小身躯，在那一刹那仿佛爆发出了烈日一样的光芒，奋不顾身地向她扑来！
　　匕首和剑交错的瞬间，梦雅才觉察到了手上的狠劲。林楚夕确确实实在拼命，不顾一切地拼命。
　　梦雅被迫退后，然而对手却如影随形地粘上来，步步紧逼。二尺三寸的长剑在林楚夕的手中，柔软地仿佛水蛇，在梦雅的周围穿梭，画出道道光影。左刺，右逼，上挑，下切。她仿佛在这一刻熟悉了这一柄剑的习性，行云流水般舞出一连串的动作，让梦雅应接不暇。
　　她只觉得自己陷入了被动的境地。林楚夕舞剑的姿势告诉她，她并不是一个初学者，她的一招一式，也不是临场发挥，更像是多年的训练，就在这一刻展现最完美的结果。
　　林楚夕并没有想到那么多。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挥剑。只有那深刻的意识告诉她，她不能够死去，她也不能够让她想要守护的人死去！所以她需要战斗，即使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
　　“叮”的一声，林楚夕手中的剑果断地向上一挑，梦雅的匕首脱手飞出。眼看对手再也没有武器，林楚夕向后退了几步，然后平举起剑。对上梦雅的眼神，林楚夕黯然低眉，剑向下指，然后飘然跃起。浓浓的夜色中，白色的剑影宛如绸缎，在空间中缭绕出一条柔软的丝带，将梦雅包围起来。剑影收缩，释放，有着规律地跃动，像是一首舒缓的歌，轻轻打着节拍，而林楚夕整个人淹没在了白色的光影中。只能够听到低低的剑鸣，或起或浮，绕梁浅唱。
　　梦雅就被这一团云朵样浓稠的白色包围着，外面的人只能够看到她痛苦的表情，像是被什么硬生生地撕扯，面同几近扭曲。就在她的身影快被整个吞没的时候，林楚夕却突然挑起，剑花轻挽，幽幽的剑影直直刺向丝带中央的梦雅，就要划过她的脸颊。
　　在那一刻，站在一旁观战的季颜又看到了另外一个人的出现。
　　毫无预兆，却又那么浑然天成。他的出现并没有打破和谐的韵律，却阻止了血腥的发生。林楚夕最后的一剑遥遥地停在了半空之中，剑尖正凌空对上了地面上那人伸出的一根手指。
　　就只是一根手指，却足以抵挡她的攻势。
　　来人轻声低语，道：“好一招弦歌问情。”
　　说这句话的时候，他的脸隐在暗影之中，看不清楚神色。
　　他空着的手抱起梦雅，接住林楚夕招式的那只手轻轻一弹，然后脚步挪移，一眨眼的功夫，就消失在了庭院之中，而周围缭绕的白色光影，都还没有散去。
　　跃在空中的林楚夕来不及反应，剑上的力道还没有收回，就被他猛然收手的反击力量狠狠地弹飞了出去，重重地摔在了地上。她双手按住地面，想要爬起来，但是这一击抽尽了她所有的力气，她只是一坐起，身子便立刻一软，就这么委顿地趴在了地上。季颜奋力奔到她的面前，抱起虚弱的她，大声地呼喊起来。

　　而此刻，在月嬛城的屋顶上，一个男子抱着一个女子正在向城门方向迅速地掠行。
　　听到季颜的呼喊，他的身形微微一滞，却没有停下，继续向前，意图以最快的速度离开。
　　但是他看到了面前的房顶上，月色里，一个女子迎风而立。一轮满月在她的头上，宛如冰轮，映出她的面庞，一脸圣洁。
　　林楚心淡淡说：“你以为现在还能出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