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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一百零六 ...

  •   秋日还未过,入目已是一片皑皑白雪。路上零星种的植物都穿起了厚重的“棉衣”,来往的行人换上了隆冬时节的衣裳。锦州城里,今年再也没有人去给那些小树苗蒙油纸了。
      这是锦州的第一场大雪,带来了风寒,也带来了危机。
      纪英一个人在驻营外的小溪边转悠,他将脸上的面具取了下来,因常年带着面具,脸上的肤色比常人要更白一些,整个人也就显得更瘦弱,看上去甚至还有一丝弱不禁风。
      锦州已经下了雪,锦州城外也成了雪白的一片。溪边的芦苇秆上,纪英纤长的指尖轻轻点在积满白雪的一片芦苇叶上,冰凉的触感几乎使他想要逃离。就算是顶着蒙蒙阳光,这里也冷的厉害。何惶是在不见天日的地牢,古茂那个娇娇弱弱的身体,怎么受得住?
      凝成的雪团不知什么时候化成了水,沿着手腕一直流到了衣服里,氤氲出一团水渍。纪英收回手,甩干融化了的雪水,目光越过重重山峦,遥遥望向京都的方向,里面装满了志在必得的决心。
      呼尔烈要出兵季国!
      季凛辰反了!
      消息一出,举国震惊。
      北狄大可汗不知从什么地方得知了季国杀了他们的王子季之涣,季国之前迟迟没有交人其实是在拖延时间。大可汗一气之下派了呼尔烈出兵季国,言辞颇为严肃,势必要他拿下季国半壁江山,以此来祭奠他儿的亡魂。
      太子季凛越远在锦州,苏觅带了军队前往锦州支援。京都现在显然是一座空城,所以三殿下季凛辰找准时机在京都作乱。他手上虽然没有多少兵力,但有皇后娘娘以及皇后一族的势力,现在的京都已经被他们母子俩牢牢掌握在手中,别说是皇宫了,整个京都围得像个铁筒一样牢固。
      季凛辰造反是在呼尔烈出兵之前,其实他不愿意看见季国内忧外患的局面,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他咬着牙还是在逼元帝传位于他。
      朝臣们被软禁在自己的府邸里,无诏不得入宫;晋凝舟等一众宫妃被软禁在自己的宫殿里,不得踏出宫殿一步。
      繁华如斯的京都如今风声鹤唳,人人自危。
      一只白鸽扑棱着翅膀飞过皑皑白雪覆盖的大地,穿过雪松成片的山野,滑过守卫森严的城墙,最后落在了锦州城外三十里地的军帐外。
      弓箭手拉满弓箭,箭头泛着寒光,越过天际,“嗖”的一声直直将那只白鸽射了下来。
      白鸽似断线的风筝,一头栽进雪地,和雪地混为一体。只是从腹部渗出的鲜血染红了身下的土地。
      这明显是只训练有素的鸽子,弓箭手将白鸽逮起来,送进了纪英的军帐。
      暖意团生,纪英只穿了一件单衣,横躺在躺椅上睡觉。他听见军帐外有人在说话,便扬声让他们进来。
      “纪王,这应该是从锦州那边飞过来的鸽子。”
      纪英瞥了一眼他手上那只白鸽,只见它脚上绑着只有季国王室才用的银脚链,而且那装信的筒底上明显涂红,表示这封信件十分急迫。
      帐外的侍卫将信取下来,双手呈给纪英后就自觉出去了。
      纪英不着急看信,反而将信拿在手里把玩。要是他猜的没错,这是季凛越送来的求救信。
      季国现在内忧外患,呼尔烈已经带了大批人马往中原方向挺进;京都现在成了一座孤城,元帝生命危在旦夕,季凛辰还吊着他一条命的意义就是希望自己的太子之位来的名正言顺。而他这个边关的“纪王”也正和季凛越僵持,上位者们已经焦头烂额,更不用说百姓们水深火热的生活。事情的发展虽然超出了他的预期,但经过一番深思熟虑之后,纪英觉得以季凛越的为人,他是绝不愿意看着北狄的铁蹄践踏季国的国土,也绝不允许有人伤害他的至亲,所以他一定会来找自己求和,而且说不定还会有意想不到的收获。
      果然,这封信来得比预料中还早。季凛越果真在信中提到了这件事,他希望他们双方能暂时休战,同为季国人,肯定是不希望看着季国覆灭。因此他打算立即班师回朝解京都的燃眉之急,而纪英则与正赶往这边的苏将军汇合,两人一起前往边关抵御北狄。信上还提到,要是纪英能与自己合作,他不仅将古茂保下,而且还能答应他一个条件。他生怕纪英不与他合作,在信后还附上一页纸。
      纪英本来只打算随便看看,可在看到那张附页后,却突然坐直了身体,拿着信纸的手微微颤抖。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原来他的姑娘真的长大了。
      季凛越没想到纪英的回信来的这么快,而且毫不含糊的答应了。
      于是在收到回信的当晚,季凛越当即班师回朝,在往京都赶的路上遇到正往这边来的苏将军,两方主帅交涉一番后,他就马不停蹄的往京都赶。
      在天牢里待得时间久了,古茂早已不知道外面是何种光景。她只能依靠数地上铺的干草穗儿来计算时间,偶尔也能从当差的口中听见一两句外面的情况,寥寥数语,根本不足以满足她的好奇心。
      但她能明显感觉到牢房里的气氛紧张了许多,送饭的狱卒也没那么准时。当然连外面的人都没法儿保命,谁还管他们这些半死不活的犯人。
      但今天却有些不同,杂乱的脚步声从牢房尽头传来,听声音来的人还不少。
      这番动静令牢房里的气氛更加紧张,在这里见得最多的一定是死亡,一群当差的过来抓人,要么是拉出去问话、用刑,要么就是杀头。在这里的所有人,都信奉自己。只要还活着一日,那这一日必要过得快活。
      当然,古茂还没有这样的想法。
      一大群人在古茂牢房门前站定,古茂轻轻将地上摆的干草穗聚到一起,抬头看了为首的宫女一眼,又埋头自顾自的摆弄起来,好像真是无聊的在玩儿那堆杂草。
      那个宫女往后退了一步,旁边的衙役用钥匙把牢房门打开,接着又从他后面出来两个人一左一右将古茂从地上拉起来,动作算不上温柔,稍显粗暴的将她拖了出去。
      周围那些爱看热闹的犯人此时也不敢说话,全都低着脑袋,装作什么也没有看见的样子。
      “老夫斗胆问问官爷,要将这位姑娘带到哪里?”还是隔壁的安叔听见这边的动静,又看见古茂被人拖着出来,这才急忙开口问道。
      那个宫女没有说话,她身后的人也不敢开口说话。
      “古三小姐大难不死,太后娘娘如今将小姐接出去享福。”诗晴端着架子,淡淡的说道。
      安叔一愣,太后?什么时候连宫里的太后也知道古茂了?他没有再说话,只是挪到牢房门前,远远目送古茂离开。
      看见诗晴的那刻,古茂就知道外面多半大局已定,只是不知到底是何种情形。
      雍容华贵的宫殿里,淡淡的檀香弥散在空气中,各个角落里点缀着名贵的藏品,一眼看去华丽之中掺着淡雅,是个难得的好地方。
      被拖拽到这里,古茂残喘着匍匐在地上。趁着一小会儿的间隙,大口大口的喘气,感受到新鲜空气将肺填充的满满当当,才慢慢缓过神来。
      在暗处待得太久,这般闪烁珠光宝气的富丽堂皇之所让古茂有些不适应。
      珠玉相击的清脆声由远及近,晋凝舟在众星捧月中款款而来。她看见古茂竟趴在地上,长眉一紧:“诗晴,你忘了哀家吩咐过你什么?”
      古茂看见一个宫妃绕过贵妃椅前的矮几,身后迤逦的长裙从她面前扫过,上面手工刺绣做出的花鸟虫鱼精致的让人艳羡。长裙上清雅的白桃香混合着檀香,不但不混杂浓郁,反而更让人心醉神迷。
      她话说的并不严厉,但常年所居高位养成的凛然之气夹杂其中扑面而来,让人听了心里未免有些胆怯。
      果然诗晴“噗通”一声在她身后跪了下来:“太后娘娘恕罪,奴婢已经吩咐她们去做了。”
      晋凝舟在古茂身前的椅子上坐下来,安抚似的说道:“等你梳洗后,哀家再好好跟你说说话。”
      玉石堆砌的汤池里,氤氲的雾气让人看不清眼前景色。古茂将自己缩进池子里,热水没过头顶,四肢上下暖洋洋的被包围,她双手在水下不安分的搅动,水波一起一伏的拍打在她身上,好像是娘亲又回来了,守在她身边,温柔的揉她的头发哄她睡觉。
      她闭上眼睛,身体像是在云端,飘忽不定,连思绪也放慢了的脚步。她一动不动的待在里面,久到灯火初上,她才缓缓从水里出来。
      大殿外清风雅乐,朗朗乾坤,明媚可人。
      古茂坐在青瓷冰纹菱形铜镜前,铜镜反射出烛光晃花了人眼,她伸出手,连自己都惊了一下。
      只一层皮包着骨头,凸出的骨节与手指相比粗大的不可思议,指甲长了很长,里面填充的黑色的污秽还未洗尽,手背、手心处还有不同程度的划痕,伤痕周围结的红色血痂稳稳的凝在上面。
      她对着镜中的自己惨然一笑,却发现动动嘴角竟会扯的伤口疼,真是费劲。
      眼泪聚在眼眶中半晌却落不下来,她浑身无力,用两只手才勉强搬倒台前的铜镜。她尽量将自己的视线从手上转移过来,“哐当”一声铜镜被打翻,落在地上,想必镜面已经被摔得粉碎了吧。
      “果然还是不行啊。”
      古茂想起镜中那个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只觉心脏被一只手拽住,被无情的挤压、蹂躏。
      诗晴过来将她的头发简单盘起,然后领着她又回到刚刚的大殿里。
      她们进来时,晋凝舟正抬手往红玛瑙镶珍珠香炉里添了一勺淡黄色的香料,衣袖摆弄的声音窸窣的响。
      “收拾妥帖了吗?”
      “回娘娘,收拾好了。”
      晋凝舟翘手捻了捻香炉盖,让闷在里面的浓郁香气能更好的挥发出来。
      “你们都先下去,哀家要跟古小姐说会儿话。”她淡淡说道,然后踩着红面珐琅绣花黄底绣鞋上前来,牵住古茂的一只手将她带到靠窗的炕上,两人相对而坐。
      晋凝舟挽起袖子,露出一截玉臂,熟练的替古茂斟了一盏茶:“尝尝我这儿的茶怎么样?”她看着古茂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这才给自己斟了一杯:“咱们多年没见,没想到竟然还能坐在一起喝茶聊天。”
      她倒是会生出些物是人非的感慨,只是古茂摸不准她什么意思,就没有接话,自己闷头喝茶。
      “古茂,其实你没必要这样。”她端起茶盏,抿了一口,“现在局势已经明了,你在我这儿也住不了多久,想必你自己心里也清楚,边关那儿有人等着你去呢。我现在不过就是个没有实权的太后,奉了陛下的命令照顾你几日罢了。”
      “如今谁做了陛下?”这是古茂来到这个大殿后说的第一句话。
      “原先的三殿下,季凛越。不过现在国内还有些乱,陛下还未登基,有些事情我不好跟你多说,你有什么疑惑等见了陛下再说也不迟。”
      古茂听她这样说也就没有再问了。
      季凛越当上皇帝本就在她的意料之中,只是季之涣那边,还不知道怎么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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