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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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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初,楼玉又离开了罗阳,离开前他什么话都没说,当日晚上我回到苍楼,才从李叔的口中得知了这个消息。我和他的关系在那场冷战中一直没有缓解过来,苏青蓝的出现,好像在模模糊糊中令我和他在某一方面捅破了那层薄纸,拉近了彼此的关系,可在另一方面,两人似乎拉得更远了。
想想在这三年里,我和他客客气气地斗着嘴,我看不惯他的伪装,他耐心接下我抛来的各种讽刺,我忙着学医,他忙着受伤,我开给他的药一次比一次苦,他次次喝得面不改色,看似浅淡的关系在单纯与变质间摇摆。现在,或许更早之前,我已经分不清那些复杂的情绪到底包含了些什么东西。楼玉那种温柔可又让人心疼的笑容就像一块石头,压在我心里,想起时,喘不过气,一点点扩散着类似心疼的东西,想阻止,已堕落得不可挽回。
楼玉离开的期间,偶尔从李叔的口中知道一点他的情况,好像是背后有人搞鬼,生意上出了岔子,而且麻烦不小,可能会让楼玉头疼上一阵子。其实,这种事也是时有发生,楼家多的不是外敌,而是那些包藏祸心的内贼,庞大的南楼家族支系分布在楼家生意体系的各个支点,管理起来也就更加困难。何况楼玉所要对付的不仅是这些,还有那些每年必会出现的几个杀手。说起来也是可笑,想要楼玉命的竟多数是楼家的自己人,在楼家,血脉这种东西好像只有在这个方面上才表现出了它的一致性。
四月底的苍国,发生了一件重大事件——边界冲突。这使苍国与邻国麓上国的关系日益紧张,时有战事传来,人心不稳,罗阳城因为与边界离得近,城内更是风言四起,日子过得胆颤心惊。唯有我,秉着事不关己己不关心的态度,过着自己的悠闲日子,可祸事偏偏是找上了悠闲人……
梁夕医馆的规矩一向都是到戌时关门,那天因为有个病人的病情比较奇怪,我留在医馆研究师父留下的医书,想找找解决的办法,便叫虎子先回家,由我守着。不想,这一看就看到了深夜,等我想到要关门时,突然闯进来几个人,凶神恶煞地问我是不是瑶大夫,我刚点头,颈后便是一阵掌风,然后,不省人事……
后来模模糊糊从屁股下的颠簸兼脖子的酸痛中清醒一半,感觉自己是在马车里,而且对方没有对我做什么,便很顺便地就着近几日忙碌后的困意沉沉睡去了。直到被人用冷水泼醒,我睁开眼想到的第一件事还是小小赞许了自己的阿Q精神。
“咳……请问……这里是?”
镇定地抹去脸上的水渍,小心问着眼前几个官兵模样的人,其中一人一脸的不耐烦。
“你就是罗阳城的那个瑶大夫?神医梁夕的徒弟?”
“额……我是,请问……”
刚想问他们找我什么事,就被人粗鲁地拎了起来,衣服扣住我的脖子,害我一阵咳嗽。
“是就行了,我们找你来是让你医一个人。”
医人?谁?这回我很聪明地闭嘴没问,那些士兵明显是行动派的,少说先做。说是让我跟着他们,一路上却是三步两推,差点没把我推岔气了。走了一小段路,他们把我带到了一顶军帐前,趁他们和在门口守着的士兵嘀咕的时候,我观察了一下周围的环境。几点星光下,我看到的尽是驻扎着的军帐,隔着距离一个个站立的士兵在夜色里看得不是很真切,那竖着且发出寒光的矛戟倒是让我看了个分明。
“可以进去了。”
一个士兵走来叫我,见我还傻傻的看着那些士兵,推了我一把,那力道之足完全不顾我还是女子的身份,直接让我跌跌撞撞地跌进了军帐。好不容易稳定步伐,抬头看到里面的情况,才后知后觉地吓出一身冷汗,好多人啊……
军帐里的人里三层外三层的,外面几个将士模样的人围着里面的几个白须老头,那些老头各个提着一个药箱,一看,我就猜到了他们的身份,都是同僚啊!可惜,这时候根本没有同僚见同僚的氛围,看到正在诊脉的老头额头那豆大的汗水,心里就开始大喊不妙!连这些行医数十年的大夫都为难的病情,我这个才学了三年的菜鸟大夫能做些什么!
“你!说你呢!过来!”
我还没开始哀悼自己的霉运呢!眼尖的人已经注意到我的存在了,将士中一人指着我,脸色不善,不对!根本就是黑面煞神!无奈移动脚步。
“怎么回事!阿卓,你们怎么连女人都找来了!”
黑面煞神冲着我背后的士兵吼道,后面那个高大的士兵声音有些颤抖。
“林校尉,她……她是神医梁夕的徒弟。”
“神医梁夕?”
一时间,军帐里热闹了,所有人都看着我,老头们低头议论,知道师父大名的将士面露喜色,只有那个黑面煞神依旧很白目……
“神医梁夕是什么东西?很厉害?”
忍不住翻白眼,可怜的师父,居然被人称为东西,不知道他听到后会不会立马毒死眼前的黑面煞神,直接让他去煞阎王!旁边一个将士在黑面煞神的耳边嘀咕了两声,只见煞神的那张黑面又黑了不少,要不是他咧开嘴露出的那点笑意,我还以为他在生气呢!
“既然这么厉害,赶紧过来给我们将军看看,要是治不好,看我不把你们师徒俩一起处置了!”
这回轮到我黑面了,这里的人都粗鲁到不懂怜香惜玉的吗?如果他能把我师父找出来,再当着他的面把这些话说一遍,我想死得很惨的人会是他吧……
围着的人主动让出了一条道,连正在诊脉的老头也松了手让到一边,顺便松了口气,这种现象让我更加笃定我是碰上麻烦了。在众人的目光下,我只能硬着头皮走去,一步一步,走得千斤重,也不知道是哪个倒霉催的将军!心里暗骂,直到走近床边,眼睛刚瞟到那个可能一只脚已踏入鬼门关的将军,就被惊得张大嘴,怎么会是他!
“楼少君!”
低低的惊呼声在小小的帐子里回荡了一圈,黑面煞神狐疑道。
“你认识将军?”
忽然想起什么,赶忙捂住嘴,含糊回道。
“那是当然的,楼将军的威名在外嘛!”
“那你叫什么?”
黑面煞神死缠烂打的功夫比我厉害!我低着头瞎掰。
“见到真人,我太高兴了。”
“哼!女人!”
黑面煞神冷哼一声,鄙夷的语气让我想揍人。不管怎么说,救人为重,撇撇嘴,收拾了杂乱的心情,替楼少君把起了脉。
眼睛从他的脸上掠过,三年未见,除了那种与生俱来的冰冷,楼少君的改变显然比我想象中的要多。当初一眼惊艳于月下的少年,那柄冷锋,那身风华,脱落在了出征的岁月里,当年那个漂亮的少年已脱胎成如今眼前这个俊朗的男子,苍国威震四方的楼将军。
二十一岁的年纪,四年的战龄,这一身的伤,或许,眼前的这人早不是我认识的那个楼少君,曾经令我心暖,曾经藏在心底偶尔想念的,那个刻板得有些可爱的少年……
手指下,脉络的跳动让我皱起了眉,除却他的脸上毫无血色,双眼紧闭,他看起来像个正常人,没有任何不妥。如果是在一年前,或许我会以为他只是过度疲劳而已,现在……
“他的脉象有点奇怪……”
略略沉吟,旁边的一位老者接道。
“将军的脉象时快时慢,很是紊乱,除此之外,也不见有何不妥之处,可将军却是久病不起,意识不清,这是老夫平生见过最奇怪的病症。”
久病不起,意识不清,脉象时快时慢?这种症状……抬头问道。
“将军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出现这种症状的?”
“是上次麓上国夜袭后,当时将军也没有受伤,可不知道为什么,当晚回到军帐后,就再没醒过来。”
回答我的人还是那个黑面煞神,挺粗鲁的一个人,但可以看的出来,他确实很担心楼少君。
记忆中,以前曾听师父讲过他在麓上国游历时的事情,他好像曾经讲过麓上国有一个很奇特的族群,如果是那个东西的话,就很有可能会出现这种症状……
想到这,马上站起身,朝军帐四周打量,帐内布置简单,一目了然,没有我想找的东西,难道是我猜错了?有点一筹莫展时,忽然,靠在角落的那张桌子引起了我的注意,眼睛一亮,朝那些将士问道。
“你们谁能帮我把那张桌子移开?”
“移桌子做什么?我们是让你来救人的。”
黑面煞神快人快语,没空跟他解释,冷冷朝他一瞥。
“如果想救你家将军,就照我的话做!”
黑面煞神还想说什么,被旁边一个人拦下。那人不同于周围粗壮的汉子,瘦瘦弱弱的一个,样貌也很是普通,藏在人群里,从头到尾我都没注意到原来这里还有这么一个人物,如果不是他那双藏匿着几许睿智的眼睛,或许我还会认为他只是个普通的人物。
桌子最终还是移开了,走近蹲下一看,果然不出我所料。嘴角露出小小的微笑,转身朝黑面煞神勾勾手指,不知缘由,那呆子竟然真的傻愣愣走了过来。
“干嘛?你……”
话没说完,只听“嘶”的一声,呆子终于反应过来,瞠目吼道。
“你撕我衣服做什么!”
不理会那个呆子的怒气,径直拿着那块布将角落那株草连根拔起,上面还有一个小小的花骨朵,墨蓝色的花苞静静躺于布的中央。
“你就是为了采朵花?”
黑面煞神又开始黑面了,气得对后面阻止他攻击我的瘦弱男子叫道。
“许军师,你别拦我!这个女人根本就救不了将军,你没看到吗?她让我们移开桌子居然就为了采这朵花!她……”
“如果这花开了,你们将军就必死无疑!”
缓缓起身,气定神闲地拍拍裙边根本不存在的灰尘。煞神停下动作,和所有人一样,满脸不解。
“什么意思?”
那个被叫做许军师的人问道,虽然对他有点好感,但是……
“你们是想浪费时间听我解释呢?还是尽早救你们的将军?”
许军师显然是聪明人,单手一伸,直接让道给我。我笑了笑,走回床边,盯着楼少君想了一会儿,才回过头,很无辜地问那个带我进来的士兵。
“你们有没有把我的医书带来?”
军帐内一下子进入了一种诡异的静谧,所有人看着我,我咧嘴吸了口气,双手一摊,用更无辜的表情看着他们。
“我不记得解决的办法。”
五分钟后,他们带过来的不仅是我的医书,还有我的药箱,可见,“绑架”我过来的人实在很尽职……
拿出医书,旁边的一位老者看到医书的名字,眼睛顿时亮了,颤巍巍地指着那本书。
“这……这……这是梁先生的真迹?”
莫名看了一眼书名,漂亮的书法写着“梁夕手札”四个字,大概了解到那个大夫的惊喜源于什么,翻开书页,然后,碎了一地老者的期望,阿弥陀佛……
“这字?!”
书页内,不同于封面的漂亮字,尽是些歪七扭八的而且古代人看不懂的字……
“这是什么文字?老夫为何从未看过?”
“简体字啊。”
“简……简体字?”
老者有些不甘心,低头继续研究书里的文字,无奈,什么都没看懂。
“这难道是梁先生写的?”
“呵呵……不好意思,这是我写的。”
当初本来是师父要写的,他写了个封面后,又觉得我平时记性不好,便让我记他说。等到他发现我记的那些字时,为时已晚,半本书已去矣。我想,师父会把这本书留下,多半是因为他看不懂……
“别烦那么多了!赶紧救人吧!”
黑面煞神不耐烦地叫道,我很不爽地瞟了他一眼。也许是因为知道只有我能救他的将军,他蔫蔫地咳了一下,眼神四处飘荡。满意收起这成效,我清清嗓子,说道。
“在我替将军医治的期间,麻烦各位回避一下,我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来替将军治病,这里,我只需要一个人帮我。”
扫了一眼在场的所有人,目光停留在了许军师的身上,莲花指一翘,笑得妩媚。
“许军师,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