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之苍境》羽杀三千

21、苏醒

　　三日，整整三日，楼将军的军帐都是紧闭着，禁止任何人进入，偶尔许军师会出来，带出一盆触目惊心的血水，再把一早吩咐煎好的药带进去。徒留帐外一群人因为不知状况而愈加急躁，恨不得马上冲进去。

　　三天过去，当我从帐子里出来的时候，看到的是一群忠心守在帐外的将士，他们憔悴的模样竟然也不在我这个忙了三天的人之下。再看黑面煞神，两眼布满血丝，说不感动是骗人的，也就在那一刻，忽然觉得楼少君也许是幸福的，有这么一群人跟着他，只为他忠心，人生又有何求了呢？

　　楼少君没有立刻醒来，那是必然的，我对许木也就是那个许军师说，过了七天他家将军自然就会醒来。说这话时，我本意是想接下来说我可以回去了，但许木马上就接在我话头后面，说怕有生变让我留下。他这话说得虽然委婉，但其实说到底，我根本没有拒绝的权利，也就是说，这是变相扣押……想我听到这话，我那个恨啊！立马把对许木的三分好感拍到地底，直接降格为负三分！

　　他们觉得天经地义的这件事，在我眼里，根本就是一场恶梦，一旦楼少君醒来认出我，我的平静生活也就彻底完蛋了！说不定，我又会回到那个令我心惊的囚笼。就在我在他们专门给我空出的那顶军帐中急得团团转时，不知道是哪个混蛋传出军队来个神医传人，医术了得，重点还是个女的。于是，我的帐中一下子冒出了一堆的病人，每天忙得我不可开交，根本来不及想逃出去的办法。

　　偶尔空闲下来，遥望楼少君所在的军帐，心底的绝望就一日比一日强烈，盼望着楼玉发现我失踪而来救我的期冀也愈加强烈。这样的时日，这样的处境，我唯一能想到的竟只有他，最多记起的竟是丢失小鬼抱住他无措哭泣的那夜……

　　第五日，难得空出了一个午休的时间，似乎是军中有操练，我这个治病的地方也就少了许多装病的人。走在离营地不远的高坡上，远远地能听到将士们铿锵有力的喊声，气势如虹。

　　坐在树下，靠着树干，数着天上的云朵，心境好似有了少许的清明，连日的浮躁消散了不少。虽然仍然急于离开，但已不似之前那么强烈了，可能是真的放弃了。本来想逃走的念头在士兵的言语中彻底断掉，从一开始我就忘了，这是边疆，最多战事的地方，两国交锋，本就箭在弦上的气氛，如果有人误闯，那会是什么结果？我连张地图都没有……

　　“唉……”

　　叹了口气，微风拂过，忍不住微微仰起头闭上眼感受凉风习习的触摸，带着泥土味的空气里散发着淡淡的寂寞。

　　“很少见你叹气。”

　　熟悉的声音从我背后传来，他的呼吸有些不稳，言语间少了平日的淡定，多了一些……一些什么？闭着的眼微微颤抖，没有睁开，我怕，怕一睁开眼，有些东西会忍不出跑出来，就像现在梗在喉间的酸楚，无法控制……侧过脸，掩过他能看到我表情的角度。

　　“楼玉，你来的真慢。”

　　我不知道我的拼命压抑有没有让我的声音表现出怪异，楼玉没有说话，我只能背着他继续说。

　　“你要是再晚一天来，我就算拼了命也去罗阳城找你算账！”

　　“你……见到楼少君了？”

　　眉头一皱，有些气愤，转头愤愤道。

　　“见到了又怎么样！他……”

　　话到嘴边停了下来，愣愣地看着楼玉。他的衣服沾着灰尘，白衣已然变成了黄衣，一向齐整的着装有些乱，鞋子上还有满满的泥泞。抬起头，那张温润如玉的脸掩不住倦意，红色血丝在眼角，狼狈不堪。

　　心，忽然狠狠地抽痛起来，跌跌撞撞地起来，眼角的酸涩越来越严重，已经超过了可以控制的范围。一步，一步，走近，低头抓住他的衣袖，就如那夜，始终不肯放手……

　　“楼玉，你……为什么总是这样。”

　　为什么总是这样，给了我满满的绝望后，再给我一分的希望……

　　我失踪的消息是在第四天通知给楼玉的，本来李叔以为并不是大事，派了人四处去找，直到派出去的人都无功而返，他才意识到问题严重了，派人告知了远在北方处理内务的楼玉，等到楼玉匆匆赶回时，日子已然过去了两日。幸好在这期间有了新的消息，楼玉一知道消息就立刻日夜兼程赶来。当然，等我知道这些的时候，都是后话了……

　　回军营的路上，不知道楼玉在想些什么，一句话也没说，我也不好先开口，两人相对无言，气氛显得有些尴尬。等到了军营，将士们的操练已经结束，迎面走来两个少年士兵，嘻嘻哈哈的，似乎很高兴，看到我时，也兴致高昂地打着招呼，顺便用暧昧的眼神看了一眼我旁边的楼玉。擦肩而过时，我听到他们的对话。

　　“哎，刚才看到楼将军，他脸色很好呢！”

　　“呵呵……是啊，瑶大夫的医术真是不错，前几个大夫都一筹莫展，她一来就治好了。”

　　“等……等一下。”

　　猛然转身抓住还没走远的两人之一，可能是我的脸色有点难看，对方好像被吓到了。

　　“怎……怎么了，瑶大夫？”

　　意识到自己的举止太过突兀，不好意思地松开手，咳嗽了一声。

　　“你刚才说你看到楼将军了？他醒了？”

　　迟疑了一下，少年朝我身后指了指。

　　“是啊，刚才我看到许军师和楼将军在那里走动，咦……是楼将军。”

　　身体僵硬，不敢回头，身后是楼玉惯常的声调，平淡中带点似真似假的暖意。

　　“少君，好久不见了。”

　　“你怎么来了？”

　　冷冷的声音里没有任何感情，比起四年前的楼少君，他的冷，有过之而无不及。

　　“呵呵……来找人啊，你的部下没告知我，便把我的大夫带来了这里，我自然是要来找人的。”

　　楼玉的话让我一惊，他若不说也就罢了，说不定楼少君不会发现我的存在，如今他一说，这不是把我推向了明处么！

　　“大夫？许木，怎么回事？”

　　“将军，就是我跟你提过的那个瑶大夫。”

　　“替我解了毒的那个？”

　　“是。”

　　“她在哪？”

　　“瑶大夫，你要去哪里？”

　　身旁的少年士兵一声叫喊彻底切断了我的退路，本想趁他们谈话的时候偷偷溜走的计划，报销了……

　　“你是那个瑶大夫？”

　　伴随着身后楼少君走近的压迫感，我一脸的懊恼无处发泄，僵持了一会儿，终于无可奈何的回过头，摆出自认为最自然的表情，微微浅笑。

　　“楼将军的复原能力似乎比我预期的要好。”

　　没有人回答我，楼少君面无表情地看着我，没有惊讶，没有震惊，他只是仔细看着我，冷冷的脸庞像是一张定格的面具。周围都像静寂了，楼少君直直地盯着我，墨色眼瞳里泛着层层涟漪，好像有什么东西正在破蛹而出，慢慢伸展出它的翅膀，迎接自由……

　　“端木苑。”

　　淡淡的三个字就像魔咒，定住了我的心跳，那个遥远的名字，如今轻易被剥开掩盖了三年的尘土，渐渐显露出它的一角，在未知中迷蒙着我的思绪。此时，心绪倒是淡然了，如木偶般扯出一抹笑意，镇定看着眼前人。

　　“楼将军弄错了，我的名字是水瑶，而非将军口中的端木苑。”

　　等待着楼少君的认定，也许这是一场拉锯战，但我已决定否认到底，我不会承认那个身份，绝对不会！

　　“四小姐，既然少君已经认出你，何必再否认呢。”

　　手一颤，不敢置信地透过楼少君望向他身后的人，那人笑得温和，眼中的冰冷陌生得可怕，仿佛之前我才有过心动的那个人，从不曾出现过，如今这个人，只是把我推入万劫不复的陌生人，脑中那些压在心底的记忆片段逐渐清晰起来。

　　那个人，曾坐在床边对我说，不用怕，已经没事了。他曾经陪着因为恶梦而夜夜不能入睡一度快要崩溃的我，他曾经那么那么温和地说道，好，你不是端木苑，从今往后都不是，你只是水瑶，只要你不愿意回去，你就只是水瑶……这个人，他都不记得了，那些应允我的事，都撕裂了……

　　楼少君的军帐之中，三个人坐着，谁也没有开口，好半晌，楼玉忽然淡笑着站起身。

　　“你们两个三年未见，必定有话要说，我就不在此打扰你们了。”

　　说着，他就径直走出营帐，徒留我和楼少君两人。过了一会儿，楼少君开口了，不见情绪的波动，还是冷冰冰的那个人。

　　“他们都以为你死了，为什么不回去？”

　　侧过脸，看着他，笑道。

　　“回哪里？将军府？楼将军说笑了，将军府恐怕早就不记得还有端木苑这个人了。”

　　“可我记得。”

　　淡淡的一句，其中的意味有多重，我不知道，只是心颤抖了。沉默，该如何回答？眼前这人，不一样，他是我想要抛弃的记忆里，总舍不得丢弃的一部分，他教过我剑术，他为我挡过一剑，他为我处于生死一线，这些，都不是能够丢弃的东西……无奈叹息。

　　“你只是记得端木苑，而非我，我只是水瑶，三年前，端木苑就已经死在了那个断崖上。”
　　抬眼看他，楼少君正盯着我看，嘴角竟露出一丝小小的笑意。

　　“不管你叫什么，人还是那个人，我只需要知道这个。”

　　“楼……”

　　“还有，我比较喜欢你叫我楼少。”

　　一愣，转而释然一笑，这个称呼，好久没有听到过了……心情好像回到了当初，那时的我还是会很不知轻重地跟他开着玩笑，很喜欢这个漂亮的少年，喜欢他单纯的面冷心热。

　　“楼少。”

　　浅浅一笑：“从刚才开始一直没说，很高兴再见到你。”

　　出了营帐，看到不远处背对着我的楼玉，夕阳下的红晕染了他默然的身影，心里晃晃悠悠，总有种预感呼之欲出。楼玉转过身，看到我，眼神里还是保持了很久的冰冷陌生，好像竖起了牢固的防线，冷冷隔开了我和他的距离，难以跨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