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之苍境》羽杀三千

22、欺骗

　　是夜，我和楼玉都没有离开军营，天色本就已晚，我们只能留下。独自在营帐中，想着楼玉的反常，辗转反侧，不能安眠。终于还是按耐不住，出了营帐，外面却是一片寂静。也许是真实，也许是错觉，军营的静夜有一种莫名的紧张感，谁也不知道这种寂静之下是否藏匿了某些杀意，会不会在某个时刻跃出兵剑相向，血河流淌……

　　“哎，你说，今天来的那个男人是什么人？好像和将军很熟的模样。”

　　“你不知道？！那可是南方楼家的玉公子！”

　　“啊？你是说他是那个楼玉？”

　　“嘘……”

　　声音陡然降低了一个音。

　　“那瑶大夫又是怎么回事？楼将军好像认识她。”

　　“这个……我也不太清楚，只听说瑶大夫以前是为楼玉诊治的。”

　　“哦……看他们俩的样子，不普通呢！也不知道这么晚楼玉去找将军商量什么事，会不会是把瑶大夫要回去？”

　　“谁知道呢……我倒不希望是这样，瑶大夫人不错，医术也不错，难得来了个好大夫。”

　　“是啊，我也是这么觉得……”

　　两人声音渐行渐远，缓缓从暗处走出来的我面露疑虑，楼玉去找楼少君会是为了什么事？

　　隔日，我正独自在帐中帮营中的骆大夫整理药草，理得认真，门口有人站了好一会儿我也没发现，等我因腰酸起身擦鬓角的薄汗，才发现楼玉正站在门口。迎着刺眼的阳光，他的轮廓模糊不清，看不清表情。我微微侧了侧脸，一束发斜下，也掩住了我的表情，低头有意无意地挑着药草。

　　“来多久了？”

　　“不久。”

　　“怎么不叫我？”

　　“想等着你忙完了。”

　　沉默了一会儿，转身继续理那些乱得没有头绪的药草，抛开方才的话题，一个人没头没脑地说着。

　　“楼玉，最近军营急需大夫，我想我留在这里会帮得上忙，至于梁夕馆，你回去后帮我打声招呼，如果师父回来最好，如果没有，就再招个大夫吧，光馆里那几个人，若是遇到特殊情况，可能会忙不过来，还有，你……重新找个大夫吧，要是你再遇到个什么情况……也有个照应。”

　　身后一片静寂，楼玉静静听着我的絮叨，不发一语，我手里的动作渐渐迟滞，脸上的微笑已经开始挂不住。从昨天开始出现的那条裂缝慢慢在扩大，一直忍耐着的那些东西一点点的漏出，无可挽救……感觉过了许久，背后才传来楼玉的声音。

　　“为什么？”

　　语句冷淡苍白，疏离得就像我们之间存在的千年距离，以为近在咫尺，其实灵魂终究是两两相望于天涯的……

　　“理由我已经说过了，不是吗？”

　　“那不是理由。”

　　“这怎么不是理由了？”

　　“昨天你还要离开这里，为什么今天改变主意？”

　　心好像彻底破裂，忍着的，憋着的，藏着的，瞬间溃不成军。丢弃手中的药草，转身，脸上的嘲讽不言而喻，嗤笑着。

　　“楼玉，这不正是你想要的结果吗？为何如今又咄咄逼问起我来了？你不是应该庆幸你不用再想方设法把我丢给楼少君吗？”

　　没有言语，甚至于，他没有在我的嘲讽下改变一丝的表情，淡然的微笑仍然挂在他的唇角，唯独那双眼睛盛满了冰冷，我所熟悉的那个人好像在某个我不知道的时候彻底消失了。他站在门口，风悄悄撩起他束着的白发，恍惚间，似乎又回到了第一次见到他的那一夜。瑰丽的色彩，暗色的漩涡，妖冶的人，黑色的空洞，依旧漂亮得不像话，却是冰冷如初。

　　“你昨晚听到我和楼少君说的话了？”

　　他静静开口询问，我冷然望着他，不作应答，他忽然一笑，笑得云淡风轻。

　　“既然如此，那我就不必再多说什么了。”

　　说完，他转身便是要走，看着他的背影，不禁握紧拳头，那个压在心底的问题最终还是刺痛了本以为麻木的神经。

　　“楼玉，你当初为什么收留我？为什么帮我？”

　　脚步停住，顿了一会，他回过身，嘴角带着一丝笑意。

　　“因为你爹，端木靖。”

　　呼吸一窒，似乎有什么东西清晰了，可又似乎还是糊涂。

　　“什么意思？”

　　“从你住进苍楼的第一天到你学医，这些都在将军的默许下，我不过是个中间者，做了一些既有利于你又有利于我的事罢了。”

　　血液在一刻间冻结，耳边似乎还有他当年说过的那句话：我不会告诉任何人你的行踪，在这里，你就只是水瑶。如此讽刺的对比，讽刺的反差，可当年的我却是如此相信，我相信他，那么相信……

　　“四小姐，其实有件事一直是你不知道的，在你失踪的这三年里，楼少君一直私下派人寻找你的踪迹，说实话，这真是令我诧异了好久，一向高傲不羁的楼家大少爷竟对一个女人如此上心，四小姐可知，这些对我而言意味着什么吗？”

　　他看着我，唇线抿成一抹诡谲的笑容，残忍地吐出两个字。

　　“棋子。”

　　嘭……我听到心底有什么东西彻底碎裂了，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唇轻轻开启又慢慢合上，始终未说出一个字。

　　“将军府的四小姐，又是楼少君喜欢的人，不论是哪一方，如今只要有你一个便能牵制住两个，这样的棋子真是妙不可言，不是吗？”

　　小小的嘲讽在撕裂着什么？我的心？还是那道正在被慢慢撕裂的伤口？亦或是……那些层层剥落的期冀？耳边还回荡着那人的言语，一字一句。

　　“呵……呵呵呵呵……。”

　　我低低的笑声让楼玉停下，他看着我，嘴角残留着那抹不明意义的微笑，与我嘴角显得凄厉的笑容形成鲜明的对比，一个温和的笑，一个冷涩的笑，却是都无比复杂的。

　　“楼玉，三年前我欠你的，我想，如今应该都还清了……”

　　与楼玉对望着缓缓说道，两人的冷漠在空气中静静流淌，说不清我话中那点绝望到底浸染了多少我和他的心情，只是在看着他决然转身离开时，忽然记起了一些我本该记得的东西。我，始终不是属于这个世界的，始终不该强求那些不属于我的东西……

　　直到楼玉离开军营，我都没有再见他一面，也没有告诉他，那晚，我根本没有听到他和楼少君的谈话，我听到的只是他对一直隐于暗处的耿忠说的那些话。

　　“端木苑只是我一颗重要的棋子，她对楼少君多重要，对我就有多重要。”

　　“今天我若让她留下，楼少君便是欠我一个人情。”

　　“留她三年，始终还是派上用场了。”

　　韶华若只如流光，我的三年或许成就了我逃避将军府这个不愿背负的责任，可惜终究还是蒙上了虚假的标识。三年流光，如我痴蠢，还是落入了他人的手掌，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还不知，傻傻地以为自己掌控了一切，其实绕来绕去最后依旧回到了原点……

　　留在了军营，日子反而并不如来时那么忙碌了，本来那些便都是装病的人，现在楼少君身体恢复了，偷懒的人自然是都销声匿迹了。于是，平日里偶尔跟随营里的骆大夫去附近采药草以备后用，更多的时候，独自一人躲在营帐里看医书，有时也会在心情郁结的时候出去看他们操练。

　　听着齐整的喝声，看着一致的动作，阳光下的汗水味给人一种晕眩的感觉，抑或，是种充实的存在感。偶尔，会看到楼少君亲自出来带领将士操练，也是在这种时候，才发现记忆中的那个漂亮少年已是个能够独掌大局统领大军的男人了。

　　抽高了不少的个子，壮实了许多的身形，愈加老练的深沉，都在与我的记忆背道而驰，明明有着熟悉的轮廓，可那些陌生还是不可避免的产生了。平日两人遇到时也是不多的言语，对于我当年遇到的事，他问起过，而我没有回答，至于那年的刺杀我也是存着疑问，而他，避而不答。这样藏着秘密的两个人，谁也不愿揭开不为人知的一面，于是，只能用沉默代替一切。

　　五月的日子，就像双面胶，虽然刻意想要恢复到以前的状态，可最终落得个人前人后两种境地。白日笑容不减，随意而为，晚上却是夜夜恶梦，不胜其扰，那些不愉快的记忆混杂在一起，重复不断地在梦中来回奔走，反复侵扰，半夜惊醒，就再难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