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记》竹木安

15、偏偏 1

　　他们重逢在一次高中同学聚会上，他迟到了，推门进来的时候所有人都看向了他，可偏偏他第一眼就和林沐晴对视了。
　　林沐晴在那一眼里很清晰地看到了他的错愕和激动，然后下一秒这一切又重新归于平静、沉溺于他深渊般漆黑的眸中。
　　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心理，林沐晴向他身后看了一眼，没人。她心里生出一种隐秘的期待——这么多年了，或许他们早就不在一起了。
　　整个同学聚会，他们没能说上一句话，他却在最后离开的时候喊住了她。
　　“喂，林——”他顿住了。
　　林沐晴接住了他的话：“林沐晴。”
　　他倒没有多尴尬，只说：“这么久没见了，同学的名字都记不太清了，真是不好意思。”
　　林沐晴不太在乎地冲他笑，于是他也笑了。
　　接下来就很荒唐了，他们恋爱了，莫名其妙地。
　　他们在月下漫步、在雨中狂奔、在烟火笼罩下拥吻…这些都是年少时的林沐晴能想到的所有浪漫，她总能在他眼中看到毫不掩饰的爱意，那么真实、那么让人动容。
　　他们在一起的第一个节日是圣诞节，他送了她一个戒指，镶钻的，她很喜欢，却一次也没戴过。

　　再一次见到林姝这个名字，是在初春晴朗的二月，林沐晴不经意看到了贺云申的手机备忘录——
　　［二月十三日，为林姝扫墓。］
　　看到这一行字的瞬间林沐晴心跳得厉害，她原以为他们只是普通分手，却没想林姝早已不在人世。
　　她打电话给与林姝相熟的班长，班长语气惋惜：“她在和男朋友去西藏的路上出了车祸。”
　　西藏，曾经她们最想去的地方。
　　林沐晴脑袋一阵阵发昏，她又想起好多好多年以前，林姝带着丹桂的花香走进教室，两人初次对视的时候，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惊讶。
　　她们长得真像——每个看到她们的人几乎都会这么说。
　　她们确实是像的，甚至于连一些喜好、小习惯都一模一样。
　　但总有人能毫不犹豫地分清她们，就像贺云申。
　　他的好从来只对林姝一个人示、他的殷勤从来只为林姝一个人献，他的爱也从来只给林姝一个人。
　　林沐晴那时还不喜欢贺云申，倒是和林姝玩的很好，她们亲密地就像一对真的双胞胎，直到高三下学期林沐晴转学，她们才慢慢断了联系。
　　二月十三日，林沐晴的生日，林姝的……忌日。
　　如此可笑的巧合，林沐晴和林姝，上天好像永远只允许留下一个。
　　怪不得他眼里的爱那么真实，林沐晴想，如果林姝只是和他分手，他不会将他的爱给的毫无保留，也不会在重逢之时仅仅只是因为见到一张相似的脸就乱了心跳，更不会连她的姓氏都难以开口。
　　心爱之人一旦逝去，每一次对她的思念都是泛着苦涩的甜蜜，想的次数多了，苦的多了，就越来越不敢去回忆、越来越不敢去面对。

　　二月十三，林沐晴独自回到公寓，她心里还抱着一丝不那么强烈的期待，期待他会回来。
　　钥匙插入锁孔，门被慢慢推开，黑暗映入眼帘，空气是安静的，他不在。
　　林沐晴若无其事地收拾好自己，上床睡觉。
　　深夜，林沐晴梦到了林姝出的那场车祸，不过主角变成了自己。
　　她梦到旅游大巴翻车的时候，旁边的贺云申不顾一切地冲过来抱住了她的头。
　　她梦到他们被车压在底下，贺云申满脸是血，她被吓醒了。
　　林沐晴抬手想取下睡前戴着的眼罩，却只摸到了满手湿润。
　　她打电话给工作后的好友：“肖潇，你睡了吗？”
　　对面嗓子很大：“你开什么玩笑？现在才几点？我们夜猫子的生活才刚刚开始好吗？”
　　“那你陪我喝酒吧，等会我去你家找你。”
　　“呦，生日不找男朋友陪怎么还想起——”肖潇突然意识到什么，她改口道：“行吧，那我现在就回去给你备好酒。”

　　肖潇住在市中心的高级小区，她们就在顶楼的阳台上喝酒。
　　肖潇裹紧身上的大衣，对着林沐晴骂骂咧咧：“你说你是不是有病，现在可是二月啊。大半夜的你不到房里吹空调泡澡，跑天台上来吹冷风喝酒？”
　　“美酒易醉，吹点风清醒一下。”
　　肖潇看出她的不对劲：“咋了？和姓贺那小子吵架了？”
　　林沐晴看着楼底，答非所问：“他有个前女友。”
　　肖潇等着她的下文，然而她却没再开口，她在这漫长的沉默中觉出了什么，破口大骂：“好啊，姓贺那小子敢对不起你？！跟前女友死灰复燃？亏他还想得出来！还有他前女友，分都分了还纠缠个什么劲儿？那狐狸精住哪？你告诉我，看姐不扇死她，还敢抢男人，这都——”
　　“她死了。”林沐晴开口，肖潇在听清这话的一瞬间噤了声。
　　她安慰她：“没事，死人还能跟活人比吗？”
　　林沐晴笑了，却止不住的眼眶泛红，也不知是被这楼顶的冷风吹的还是别的。
　　“活人怎么可能比得过死人呢？”她说，“她就像一道疤刻在他心上，让他每想她一次，呼吸都跟着生疼。偏偏她死了，让他再疼都无药可医，这疼就慢慢变成了陈年顽疾，无法忘记，无法忽视……
　　“他把我当作她，很早我就知道了，就从他第一次想喊我但是没成功开始。他每回看我，好像都不是在看我，我知道他是在透过我看那个人。你知道吗？他抱我的时候从来不会喊我的名字，他只是，太想再一次拥抱她了。
　　“替身文学终究只会出现在小说电视剧里。大少爷不会真正爱上替身，他也不会爱我。所以我一直都知道，我们走不到最后的……”
　　肖潇静默了半晌，还是没忍住骂她：“你他妈恋爱脑啊，能有多喜欢啊把自己贱成这样？”
　　这话实在说得难听，林沐晴却并不生气，甚至还附和她：“对，我就是贱。”
　　肖潇于是又有些心疼她，她靠过去抱着林沐晴，放缓语气向她道歉：“对不起啊，我就是说话难听，你别往心里去。”
　　林沐晴靠着她，声音哽咽：“为什么偏偏是他呢……”

　　高三对于林沐晴而言是最难熬的一段时间，那段时间她的父母正在为离婚一事闹得不可开交，或许他们本来是打算等到她高考结束，可终究还是熬不住了。
　　他们离婚了。
　　林沐晴那时已经满了十八岁，她选择了跟着妈妈。
　　她的母亲拿到抚养权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她转学——因为她的继母就在她原来的学校当班主任。
　　于是当高考还剩不到半年的时候，林沐晴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那时班里的人都已经形成了一个个小团体，自然也不会和她有多亲密。
　　女生之间的敌意总是来得莫名其妙，林沐晴明明只是很正常地学习生活，她的同桌却不知怎的就带着全班女生孤立了她。
　　不是当她不存在的那种孤立，而是很明显的针对。
　　于是林沐晴又从住读生变成了走读生。
　　高三晚自习下的都比较晚，林沐晴一个女生独自走夜路有多危险可想而知。
　　有一次，她被几个混混堵在了路上。
　　他们这些人，纹最狠的纹身，抽最辣的烟，什么都干的出来。
　　林沐晴被烟味呛得难受，下一秒她转身就往有人的地方跑，但是现在太晚了，路上几乎没什么人，除了——林沐晴看到了不远处熟悉的身影。
　　“贺云申！救命！”她大喊。
　　那身影闻声回头，下一秒他就丢下书包跑了过来……
　　英雄救美的情节或许真的很老土，但也是真的很容易让人心动。
　　林沐晴确实被吓到了，但她没有哭，只是悄悄红了眼眶。
　　贺云申看着她笑了笑：“你和林姝真的挺像的，连这种倔强的性格都一模一样——我送你回家吧，这条街上人少，你一个人不安全。”
　　“不，”林沐晴摇头，声音微颤，“你能陪我走走吗？”她家里没人，回去一个人待着更怕。
　　“行啊。”贺云申毫不犹豫地答应了，不问原因、不问去处。
　　林沐晴当时就在想——世上怎会有少年温柔至此，他懂得体贴你的难处，连安抚人的时候都是那样不动声色，哪怕你于他而言只是一个普通同学。
　　贺云申走在前面，她隔着不远的距离跟着他。
　　这条街的路灯有些老旧，时亮时不亮的，林沐晴以往每次经过的时候它都没亮，偏偏这天它亮了。
　　暖黄色的灯光笼罩着少年修长的身影，在他脚下扯出小小的一方投影。
　　林沐晴站在灯光照不到的地方看着他，明明也还是二月的天，她却早一步感受到了春的暖意。
　　少年人的心思滋长地静默无声，她将那一点喜欢藏在心底，谁想到这爱意经年不息，每当三月早春的微风拂过，它就随着荒原上的野草一同疯长，无声而野蛮。
　　渐渐地，野草也连了天，荒原变作草原，爱意泛滥成湖海，林沐晴一直在等，等一场二月早春的风雨，等风吹皱水面、等雨敲碎涟漪。
　　可惜的是，这些年的春天来得都晚，她再也没能在这座城市的二月享一场春暖、赏一次花开。
　　［未完持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