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记》竹木安

14、桃妖志（番）

　　我是当朝尚书的女儿，也是整个京城最富才气的女子。如若我不是女子，朝中应当也有我的一席之地；可我是个女子，所以便只有嫁人这一个用处了。
　　太子已死，父亲想让我嫁给在夺嫡之战中势大的二皇子，可我真正中意的，却是不争不抢的四皇子。
　　他的意气与风光是所有其他皇子都不能比拟的，只要他在繁华的大街上温和地笑一笑，就能让长安城无数女子倾心。
　　我中意的却不是他的好容颜，而是他那一身无法掩盖的淡泊和从容不迫的气度。
　　然而就是因为他这一身淡泊，父亲绝不会允许我嫁给他，因为这样对他来说没有一点好处。

　　皇帝病重的很突然，正当父亲赶急赶忙地帮我准备婚事、准备站队的时候，内侍太监从陛下房里出来，带出了一封圣旨。
　　圣旨上面清清楚楚地写着：传位于四皇子梁瑜。谁都不知道陛下怎么就看上不争不抢的四皇子了。
　　但我知道，我的机会来了。
　　可是四皇子从城外回来，却带回了一个姑娘，名字很奇怪，叫惊华。
　　四皇子登基的第一天就封她做了美人，在此之前他从来没有过任何妻妾。
　　一个男人，无论他后院中有多少个女人，第一个总是特别的。
　　父亲向他递了有关选妃的奏折，他却模棱两可地糊弄过去了。
　　我却并不着急——一个在朝中毫无根基的新皇，除了选妃他还能做什么呢？
　　既然要选，那作为尚书之女的我自然是最好的选择。

　　册封典礼那天我起的很早，我很高兴，毕竟我就要嫁人了，对方还是我从豆蔻年华起就喜欢上了的人。
　　贵妃的册封典礼很隆重，那天我万众瞩目，可是梁瑜，他全程没有看我一眼，而是心不在焉地望着某个方向发呆。
　　当晚他甚至没有来我殿里，而是宿在了御书房。
　　我不禁想，那个叫惊华的美人真就这么得他的欢心吗？
　　我还是忍不住在第二天去找了她，彼时她正在园里和侍女们一起荡秋千，见到我也没有起身行礼。桃粉色的衣角随着秋千的起伏荡过园里新开的花，说不清是她衬了满园春色，还是这满园春色衬了她。
　　我端着贵妃的端庄与尊贵道了一声没规矩，她停下来看我，那一刻我几乎有些明白梁瑜为何会喜欢她了——
　　她的眼神很干净，像个不谙世事的人间过客。
　　我没有多做停留，而是转身离去。

　　很长一段时间内，我都把惊华视作我通往皇后之路上最大的阻碍，虽然她没有我的才华和家世，但她拥有梁瑜唯一的爱。
　　可是她只在宫里待了三年，三年后她主动离开了。
　　我很惊奇，喜欢她如梁瑜，竟然默许了她的离开。
　　很偶然的一个机会，我从梁瑜的内侍口中得知，惊华是一只桃妖。
　　人和妖是不会有结果的，我以为梁瑜是想通了所以放手了，直到后来看见他亲手种了满园的桃花，我才真正歇了让他将那份爱分给我一点的心思。
　　他曾经询问过我，问我是否想离开皇宫。我知道他的好意，但正如他这一生只爱过惊华一样，我这一生也只爱过他，所以宁愿什么也不求地陪他度过余生。

　　惊华一走二十多年，从来没有回来过，可梁瑜就算是在最后的生死迷离之际也依然强撑着一口气，只是为了最后见一见她。
　　我还是不能释怀，她一只不通人性的妖，怎么配得上梁瑜对她这份矢志不渝的爱？
　　梁瑜走后，他的侄子继位，下的第一道圣旨就是认我为义母，尊为皇太后。圣旨下来我就知道这一定是梁瑜生前的意思。
　　我这个贵妃一做二十多年，后宫无人，我却也没能成为皇后，膝下更无一儿半女，早已成为京城的笑柄。从贵妃到皇太后，时隔这么多年，我终于又风光了一回。
　　那些梁瑜生前我想得到又没能得到的东西，在他死后终于还是落到了我手里。
　　唯有一点，从生前到死后，我都没能真正拥有过他。
　　在我年华尚存的时候，我想嫁给他，可他先娶了惊华；
　　后来我终于放下，只想和他一同白首，可他在年不过半百的时候就先走了；
　　我想在死后和他同葬，可他偏偏没给我皇后这个称号……
　　其实回想我这一生，也算享尽荣华富贵，只是身为一个女人，从来没被人爱过。

　　在梁瑜死后的一年里，我也时常会想起惊华，想起他们最后的那次谈话。
　　梁瑜说，他庆幸自己没能让惊华明白什么是爱。
　　可一年后，梁宸为先帝移墓，我看到那开满棺木的桃花，心想，梁瑜或许成功了，只是在这人世间，再没有第二个人能像他这般极尽温柔地，用尽半生去爱她这样一只什么都不懂的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