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拾记》竹木安

13、桃妖志2

　　我是一只桃妖，修行了上千年才化成人形。
　　在我居住的寺里有一个叫梁瑜的人，他告诉我说他是进京赶考的书生，因为考试的时间还没到，所以暂时借住在寺里。
　　我觉得他是一个好人，因为他虽然知道我妖的身份，却并没有揭穿我，反而为我起了个名，叫“惊华”。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给我取这个名字，也不知道这个名字是什么意思，他只跟我说是因为我长得很漂亮。
　　一天梁瑜跟我说他要离开了，问我想不想跟他一起走，我同意了，但是他看上去并不是很高兴。
　　旁人告诉我，他的父亲去世了。
　　虽然如此，但我还是不太能理解，人只有那么短短的一生，生老病死都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他为什么这么难过呢？
　　梁瑜把我带出寺后为我找了一个住处，那是一座很漂亮的宫殿，院里院外开满了鲜花。
　　他还为我找了几个玩伴，我不知道为什么，她们总是“美人、美人”地叫我，从来不喊我的名字。
　　而且，自从来了这里，梁瑜就很少来找我了。
　　不知道是哪一天，我偷偷去找梁瑜，还没入殿里，就听见有人喊他陛下，“陛下，那可是尚书之女！您若娶了她，何愁在这朝中立不住脚？莫因儿女私情而毁了大局啊陛下！”
　　我记得他是这么说的，梁瑜则全程一言不发，我感到没趣，便离开了。
　　奇怪的是，在那之后梁瑜来找我的次数渐渐多了起来，我当然很高兴，只是总感觉他好像有什么事瞒着我。

　　那一天的天气很好，我很早就被宫里的声音吵醒了——作为一只妖，我的听力要比寻常人好很多。
　　我问宫里的人，可是他们每个人都支支吾吾地不肯告诉我。
　　于是我趁他们不注意溜了出去。
　　我坐在远处的树枝上，看到一个穿着红裙的女人一步步走向梁瑜，最后在他面前伸出手，梁瑜扶住了她。
　　我记得梁瑜和我说过，人间的女子只有在嫁人的时候才会穿这样鲜艳的红，所以，她应该是梁瑜的妻。
　　这场宴会一直持续到了晚上，我坐在树枝上看着远处的歌舞升平，突然觉得这宫里好无聊。
　　我想走了。
　　但是是梁瑜把我带来的，我总不能一声不吭就走，所以我又在这宫里多住了三年。
　　我不太能看懂梁瑜得知我要走时的眼神，但他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就同意了。
　　出宫后我在人间待了二十多年，直到某一天偶然听说皇帝病了，我这才想起应该回去看看梁瑜了。
　　我来到皇宫的时候梁瑜的殿外围了一群人，梁瑜娶进宫来的那个女人也在。
　　我没有管他们，而是径直进了殿里，奇怪的是竟然也没有一个人拦我。
　　我在人间听说探望病人要带礼品，可我什么都没有，所以只好折了几枝桃花进来了。
　　刚看到梁瑜的时候我有些没反应过来，也不过才过了区区二十年，他已经变了个模样了。
　　“梁瑜，你瘦了好多啊。”我说，“头发也白了好多。”
　　他没有回答，只是笑。笑起来的时候好像还是和以前一样，温和又舒朗。
　　“惊华。”他的声音很小，但我还是听见了，他说，“我曾经很庆幸，你遇到的第一个人类是我。你什么都不懂，干净的像一张白纸，而我是第一个提笔在这纸上落墨的人。”
　　“曾经？那你现在后悔了吗？”我其实不太能听懂他的话，但是人们总说，人死前是不能有遗憾的，如果他后悔了，我其实可以让他不记得我。
　　“不，我现在也很庆幸，庆幸我没能让你明白什么是爱，你不明白人间的喜怒哀乐，自然也不会惧怕孑然一身的孤寂。”
　　他这句话说得我更听不懂了，但他好像也无所谓我听没听懂，只是笑了笑，让我凑近点。
　　我上一次和他挨这么近还是二十多年前在寺里的时候，他亲了我一口，但是这次他只是艰难地抬起手温柔地摸了摸我的头。
　　“惊华，我死后你会偶尔怀念过去吗？”
　　我看着他，然后缓缓摇了摇头，妖不喜欢追忆往昔，我也一样。
　　他又笑了，只是在这笑里好像还掺杂着一丝微不可察的叹息。
　　他最后轻轻地揉了揉我的头发，然后无力地垂下了手。
　　我怀里那几株带进来探望他的桃花突然枯了，让我感到有些郁闷。
　　我走出殿外，原本围聚在殿外的人全都挤了进去，不一会儿，殿内传出哭声。
　　我走在出宫的路上，突然发觉宫里多了好多桃树，在这初春的季节，每一朵桃花都裹着粉嫩的外衣，含苞待放。

　　天和二十三年，景原帝崩，因其无后，传位于其侄子。
　　送葬时正是初春时分，在经过某处桃林时却见林中开满了桃花，忽而一阵风起，将几朵桃花吹落，恰恰落在了景原帝的棺上。
　　世人皆道这是因为景原帝一生为国为民，感动了上天，所以才提前开了漫山桃花来为他送行。
　　又是一年日月更迭，新皇感慨于先帝一生之辛勤，为自己修的陵墓却极其简单，下令为先帝重修陵墓。
　　可是当陵墓被打开，却见景原帝的棺木上开满了桃花，就好像一个妙龄的少女，着一身桃粉色的罗裙，就这么环抱着棺木，陪他一同在这漆黑的陵墓里度过了一年时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