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日疯长》一片汪洋水

3、第 3 章

　　福多多一直有一个优点，就是不管宿醉成个什么鬼样子，从不会断片，能清清楚楚地记得发生过的所有事，所以当她第二天早上在酒店里被前摇后晃地摇醒的时候，只有委屈，没有慌乱。
　　陆宇乔坐在床边，看她醒了，一把撒开她，开口问道：“几点上班？”
　　福多多抓过手机看了一眼，欲哭无泪：“大哥，不管我几点上班，也不可能是早上五点多啊。”
　　陆宇乔：“可我得开工走了，你的手机没定闹钟，我先叫你一下。对了，今天下午围读剧本，具体消息看群吧，别迟到了。”
　　福多多一时没缓过来：“剧本？群？你已经把答应拍《浮生》的事告诉秦川三他们了？”
　　“是啊，等你醒过来去说，凉调的黄花菜都要热了。这戏小成本，主创都着急呢。”陆宇乔端了杯水放到福多多床头，“看群嗷，我先走了，还要睡的话记得定表。”
　　“嗯”，福多多目送他出去，简直是在行注目礼——明星就是不一样啊，从昨天晚上到现在，连四个小时都不到吧，他竟然已经精神抖擞荣光焕发了。
　　“哪来那么大精神啊！“福多多发出一声困倦的嚎叫，抱着被子直挺挺地倒回了床上。
　　事实证明，自己不努力的人，别人再怎么尽力提醒帮助，都没有用——
　　当下午福多多匆匆忙忙赶到剧本围读会现场的时候，其他人早已围着她的剧本品了半个多小时了。
　　“对不起啊大家，我睡过了。“福多多一边气喘吁吁地给自己顺气，一边把刚刚在门口买的奶茶分给众人赔罪。
　　秦川三坐在中间替她解围：“诶呀，作家本身就是一个昼夜颠倒的职业嘛，下午三点…也不算太晚。”
　　陆宇乔接过她递来的咖啡：“那你上午那班，去上了吗？”
　　“没…”福多多觉得有点对不起陆宇乔的叫醒之恩。
　　陆宇乔：“…”
　　“快坐吧快坐吧，聊剧本，我们正好聊到重点了。“秦川三伸手拽过一个凳子让福多多坐下。
　　福多多悻悻坐下，从包里掏出自己的剧本和书。
　　《浮生》讲的是一个暗恋的故事，男主深爱住在隔壁的女主，但始终默默藏在心里。后来女主结婚、生子、生病、去世，他始终住在她隔壁，在她需要的时候提供帮助，在她不需要的时候独自远离，以最远又最近的距离照顾了她的一生。
　　“男主确实挺痴情的，但这个女主…感觉有点茶啊，不喜欢人家还利用了人家一辈子，这分寸感要怎么演。”演女主角的林佳皱起了小眉头。
　　“也不能说是茶吧，毕竟我爱她，与她无关。”陆宇乔说，“女主是不是应该演的高冷一点，或者和我的距离感强一点，会比较好。”
　　“那不就成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了？”林佳不能认同。
　　秦川三开口：“我觉得是这样的，女主其实是个很可爱的人，只要简单质朴地生活着就好，对男主呢，也有分寸之内的关心，倒也不用演的特别抗拒或者感激。多多，你说呢？“
　　福多多缓缓开口：“嗯…女主当然是一个温暖善良的人。其实这部书主要刻画的是男主，他能用一生守着一个人，肯定不仅仅是心动和异性相吸那么简单了。与其说是哪个人，不如说，他衷情于他的衷情，付出和爱成为了他的生活习惯。“
　　福多多看大家的表情有些疑惑，接着说道：“就是，男主也是有自己的生活的，他并不是只为女主而活，面对真心他是胆怯的，但面对别的他并不懦弱。“
　　福多多边说着，边用手在陆宇乔那里比划着，“做事很果决，在生活中也是很有吸引力的，其实是个很有魅力的人，并不是一个锁在深闺的乖乖男。所以女主怎不一定要是一个多么完美无缺的人。男主自有他的判断力。”
　　话刚说完，却只见陆宇乔嘴角不可抑制地翘了起来，娇羞地将头埋进了怀里抱着的抱枕里，还晃晃悠悠地摇了两下。
　　福多多愕然，一巴掌拍到了他毛茸茸的头上：“你那么娇羞干嘛！我说我自己男主角呢。”
　　陆宇乔把头抬起来，耳朵红扑扑的，笑意也没有褪去：“我就是感觉，你说的和我好像啊。”
　　众人：“…”
　　林佳：没想到你是这样的偶像。
　　秦川三：陆老师就是没有架子，这么快就能和我们开玩笑了。
　　福多多：换人吧导演，我不想让这种人来演我的男主。
　　众人嘻嘻哈哈的，围读会很快就过去了。而之后的拍摄也顺流而下的开始了。
　　日子一搭一晃地流过去，福多多发现，似乎剧组拍戏的生活也不像她想象的那么高不可攀，所谓明星的生活也不是她过去以为的那样总是五光十色——虽然她见到的最大的明星只是三百万粉小糊喀陆宇乔，而她自己也只是在下班有空时才能到剧组去看看。
　　这天，她上司从海南出差回来，给他们办公室里的人每人带回来一箱热带大橙子，欢呼之余，福多多估摸着剧组还没收工，便在下班后兴冲冲地挑了几个最大最圆的抱着就往剧组蹿。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已经养成了有点好东西就要往剧组拿的习惯。
　　到了之后，发现他们正在拍摄，福多多不想打扰，跟坐在监视器前的秦川三打了个招呼后，就乖巧地站在一边看他们拍。
　　拍摄器两个场景转换间，福多多趁空低下头摆弄袋子里那几个橙子，却忽然听见了旁边两个场工的笑声：
　　“我去，这也太蠢了吧，我干了五年，没见过有人这样开车门的。“
　　“谁说不是呢，啥也不会，光在这耽误大家时间。“
　　福多多疑惑地抬起头，看场景，好像是要拍一个男主角拉开车门上车的镜头。而陆宇乔正有些无措地站在车边，看着这边的导演。
　　秦川三坐在监视器前对他喊道：“宇乔啊，你拉车门的时候身子侧过来拉，不要像正常开门那样直直的拉，那样镜头给不到你。“
　　陆宇乔高声回答：“好，导演，我再来一遍。“
　　这时，旁边的那两个场工又开始嘀咕：“又来，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换个会演戏的这戏早演完了，磨叽死了。“
　　“就是，没有金刚钻就别揽瓷器活啊，瞎演什么。“
　　这时，其中一个人的语气忽然变得很神秘：“你懂个啥，人家没有金刚钻，有别的啊。”福多多瞪眼看向那个人，只见他一脸猥琐的表情，“像他这种水灵灵的小白脸，有的是有钱人喜欢呢。人家背后有金主，你就别瞎不服气了。“
　　听了这话，另一个人叹了口气：“诶，长得好就是好啊，啥都不会，也有人给撑腰。“
　　福多多听到这些话，心中一阵恼火，径直走到那两个人面前：“你俩能不能闭嘴。”
　　那两个人也不是什么绅士，看她过来，挺直了腰版，一幅很拽的模样：“我俩说话关你屁事啊。”
　　福多多气势不输：“那陆宇乔会不会演戏关你俩屁事啊。”
　　听到她这么说，那两个场工上下打量了她一眼，不知道是想起了什么，鼻子里哼了一声后，悻悻转身走了。福多多心中有些麻乱，看他们走了，也就没有深究。
　　她扭过头，看着不远处镜头下的陆宇乔，手中提橙子的袋子被一点一点攥紧——被人误会，被人嘲讽，被人当成笑柄…这是他很平常就会遇到的事情吗。她早知道明星的日子会有流言蜚语，可没想到切身体会到，会是这样不舒服的感觉。
　　这时，拍完了的陆宇乔也看到了她，小跑几步蹿到了她身边：“哟，来给我送橙子啦。”
　　“嗯，提着。”福多多将袋子甩到他手上，收回了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的目光。
　　“心情不好啊？”陆宇乔看她恹恹的，开口问道。
　　“没有。”福多多把手揣进口袋，低头盯着自己的鞋。
　　“是因为刚才那两个人说的话？”陆宇乔边说便挑出了一个最大最圆的。
　　福多多猛然转头：“你听见啦！”
　　“听到一点点。”陆宇乔笑着说，手上开始徒手剥那个橙子。
　　福多多一时不知道该说些啥，舔着嘴唇沉默了。她想找些话安慰一下陆宇乔，却觉得这种事总是会越描越黑的。
　　“你不会是在想招儿安慰我吧？”陆宇乔看福多多一脸严肃，打趣着说到，“可别了，我现在脑子里也篡着劲想招安慰你呢，咱俩可别相互为难了。”说着，将手上那个已经囫囵剥好的橙子整个递给了福多多。
　　“福多多接过橙子，懵了：”这…咱俩…咋吃呢？“
　　“啃“，陆宇乔言简意赅。
　　福多多目瞪口呆：“你一大明星，就和我在这当街啃橙子啊？“
　　“你不啃我啃。“陆宇乔说着便要来拿她怀里那个橙子。
　　“我啃！“到手的鸭子还能让飞咯，福多多抱紧了手里的橙子。
　　陆宇乔笑笑，不和她争，手伸进袋子里又拿了一个剥了起来。
　　可能是橙子的香甜缓解了福多多心里的不舒服，她含糊不清地开口道：“其实想想，那些人的话不用在意的，毕竟他们不了解你嘛，是吧？“
　　“那当然是，我这么神秘风流，内涵深不可测的人，岂是人人都有幸能了解的。“陆宇乔说着，嘴上还扬起了故作得意的笑。
　　福多多：“…”看来他确实不太需要安慰。
　　说到这时，陆宇乔一个没剥好，呲了自己一脸汁。
　　福多多笑出声来，给他拿纸，递给他时发现他两手都沥沥溚溚沾着水，于是干脆自己拿着纸往他脸上抹了一把：“啧啧啧，这做人没有自知之明，就是容易遭报应啊。”
　　陆宇乔却看着她，没接她这茬，反而开口道：“福多多，我等会有个节目要录，你陪我去吧。”
　　“我陪你去？为啥啊？”福多多大为疑惑，环视了一下四周，发现今天一直没有看见许一枫的身影，“一枫为什么不去，他不是你助理吗？”
　　“他感冒了头疼呢，吃了药在酒店睡了。”陆宇乔看福多多还在犹豫，立刻开启了装可怜模式：“福姐，天都这么晚了，我一个人，孤苦伶仃的，也没人管，你说说，多让人心疼啊。”说着，眼神中还泛起了闪烁的小泪花。
　　福多多吐出一口气：“心疼倒不心疼。你要是能像个正常人一样说话，我倒是可以考虑。”
　　“你答应啦！”陆宇乔喜形于色。
　　福多多：这都什么一日千里的理解能力。
　　一小时后，通往节目录制现场的车里。
　　陆宇乔大口大口地啃着煎饼果子，福多多一心一意地盯着导航。
　　“这是什么节目啊？为什么要大半夜录制？”福多多感觉自己已经快要开到了郊区。
　　“因为他们只有大半夜有空啊。”陆宇乔吸溜进一个掉到手上的葱花，“是个探险节目，室内的。”
　　“室内探险？鬼屋啊？”福多多觉得这两个词好像天生相斥，不小心笑出声来。
　　“差不多吧，密室那一类的。”陆宇乔吃得越发大口起来，“就前面那个小建筑，停后面那块空地就行。”
　　福多多从小就知道人靠衣装的道理，但真的看见陆宇乔被业界顶级的造型师打扮之后的样子，还是被惊艳到了。
　　果然术业有专攻，任何专业做到极致都有着化腐朽为神奇的力量。这档冒险节目是由一个很大的卫视制作出品的，曾经做出过很多反响极好的综艺节目，配备的团队也是顶尖。
　　陆宇乔做完造型后进行最后的化妆，坐在那里任化妆师摆弄，福多多坐在旁边，第一次感受到了来自柏克寒的距离感——那瓷白的小皮肤、挺拔的小鼻梁、娇嫩欲滴的小红唇，还真有那么一点点帅。
　　“福多多，几点了？“陆宇乔开口问道。
　　“呃…九点五十了。”福多多赶忙收回目光，拿手机看表。
　　“诶，我有个广告差点忘发了，还好还好。”陆宇乔赶紧从口袋里掏出手机，准备发广告。
　　可这时，化妆师化到了眼皮部分，很不给面子的命令道：“闭眼。”
　　福多多下巴一掉，顶级人才都这么不近人情吗？
　　陆宇乔却似乎很习惯了，很听话地把手机递给了福多多，乖乖地把眼睛闭上了：“那你帮我吧，帮我发一条微博，文案在备忘录里，相册里有五张带他们logo的照片，你随便挑两张就好，在十点之前发出去。”
　　福多多接过手机，兢兢业业地一步一步按照他的话操作了，还复查了好几遍，生怕有什么问题。
　　发完后，正准备把手机递还给他时，却不小心点到了“信息”那一框，她来不及退出，甚至不需要点开那些红点，许许多多充满恶意的言论就已经扑面而来——
　　“就你也配？别玷污周晨了行吗…”
　　“肥得跟猪一样，你妈从小喂的啥啊…”
　　“滚粗！你给周晨提鞋都不配，撒泡尿照照…”
　　“又丑又蠢，你到底睡了多少人才在娱乐圈呆下去的…”
　　“妈的，我一想到你这种人就犯恶心…”
　　……
　　福多多愣愣地看着那些字，整个人都不会动了，她突然想到一个月前和陆宇乔吃饭时他轻描淡写的那句“上镜就胖了“，心里泛起一阵酸水。
　　她就那样举着手机一动不动，不知道该怎么办。这些话他肯定都看过了，藏也没有用，但又实在不想再把这样的东西交给他手上。只能死死地地攥着拿着手机，僵硬地坐在那里。
　　“发好了吗？是有什么问题吗？”陆宇乔听她一直没吱声，化完妆转头看向她，却看见了她呆若木鸡的样子，目光一扫手机的屏幕，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
　　“化完了，等录制吧。”化妆师利落地整了整工具，潇洒地转身离开了，对发生的一切浑然不觉，也毫不在意。
　　陆宇乔将手机从福多多手里抽回来：“那个，你别这么沉重嘛，我都不难受呢，你瞎难受啥啊。”
　　福多多没有回答，抬头盯着他，撅着嘴皱着眉，眼神哀怨得快要哭了。
　　陆宇乔知道，这事他是非解释解释不可了，手在腿上搓了搓，开口道：“《与晨同光》那个小说，挺有名的，你知道吧，最近要拍成电视剧了，就有谣言说我要出演那男主角，叫周晨。然后，可能有一些书粉不满意吧，就会到我这来说一些有的没的。”
　　他伸手拍了拍福多多的胳膊：“嘛呢，别丧个脸了，我又不是一直这么招黑，只是最近赶上这事了嘛，过一阵就好了。”
　　福多多没有丝毫被安慰到：“那你到底要演吗？”
　　“不演啊，谣言嘛。”
　　“那你澄清一下不就行了。干嘛任由他们这么说啊。“
　　这话说出口，福多多自己就已经想明白了——舆论也好，谣言也罢，导演和制片团队都是希望越多越好，越多造势就越大，越多关注度就越高。且不说现在导演只是“还没找他演“，未必”不会找他演“，就算这次真的没找他，他如果现在掐断这个势头的火苗，也就算是得罪了导演，掐断了以后合作的可能。陆宇乔在娱乐圈无所凭仗，实在不能做这么妄为的事情。
　　陆宇乔手搭在椅背上，歪头看着她，看她似乎已经想明白了，不正经地笑着说：“我说我没事你也不信呐。那这样吧，你要是会因为心疼我，愿意把咱们这一段时间一起吃的火锅钱给报销了，我倒是可以考虑勉为其难地难受一下。”
　　“去！”福多多伸手想拍他一下，却看着他这一身精致的妆发不知从何下手，最终拍在了椅背上，“真没事？”她看着他将信将疑地问道。
　　“真没事！“陆宇乔说得斩钉截铁，”您老放一百个心吧。“
　　这时有人来喊陆宇乔前去录制，柏克寒便站起来，整了整衣服准备去录制。
　　“真没事？“临走前，福多多又弱弱地问了一遍。
　　“没事。“陆宇乔扭过头，冲福多多回答，顺带给了她一个安心的微笑。说罢，便抬脚向现场走去。
　　福多多望着他的背影，心中发出一声长叹，下午的时候，还觉得那两个场工的话很过分，现在才觉得，那和网上的恶意比起来，真是小巫见大巫。
　　心理学家说，随着人类的进化，目前人类一天能够承受的负面评价的极限是四个，就是说，如果一个人，一天承受超过四个负面评价，就很有可能会心理崩溃。可是科技的进步远远领先于人的进化，在互联网的加持下，陆宇乔又要如何自处呢？
　　而陆宇乔转过身后，嘴角的微笑也就陡然掉了下去，他一步步地走向录制现场，心里也在回荡福多多刚才问出的问题——“没事吗？”
　　没事吗？真的没事吗？一个清清白白生活着的人，转眼就要面对四面八方涌来的谩骂、诅咒、猜疑、攻击，甚至威胁。无法解释，也不能抵抗，他真的没事吗？
　　他还记得那个早上，刚醒来的他懵懵地打开微博，惊喜的发现自己一下有了那么多私信，兴致冲冲地点开，看见的却是铺天盖地的谩骂和羞辱。当时的他，坐在床上愣了好大一会，出去溜达了一天才缓过劲来，甚至萌生了退圈的念头，可最终，他一点一点平静了下来，选择留在这里。
　　“路是我自己选的，我不能后悔。”他一步步走向那个人声鼎沸五光十色的现场，在心里默默地说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