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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城郊夜女郎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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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带着白水,穿着今日才觅来的夜行衣,来到东城城郊,树给城官砍掉了,夜伏人没有办法藏匿,我也无处藏匿,除了那座土地庙。臻天佑也不是象来查案的,神像面前放了酒水,只管差遣四个侍卫在屋里屋外警戒,自己却坐着逍遥,见我进来,就招呼我,说,“今日长夜漫漫,不知要守到何时,不如先坐下来歇息一下。”
我走进庙宇,才看到屋角更是连床都搭好了,不过就是只有一张大床。我嘲笑他,“睿王爷,我看这里还少了些什么。”
他给自己斟了杯水酒,抬眼看我,问我,“缺了什么?良宵佳人,水酒佳肴,我看都齐全了。”
我说,“您不要请几个姑娘,给您跳跳舞,唱唱小曲,助助酒兴?”
他抿着嘴笑,说,“我这不是叫上了你吗?”
我变了脸,转身就要走。门却又叫人堵上了,两个侍卫一左一右,插着腰背着屋站着,好像门神一样。我心里有些怒意,他这是什么意思?我握着白水,拇指顶着剑柄,想着要不要出手。
臻天佑却在后面说,“你真是这么小心眼,一点玩笑也开不得。你带着剑在外面走,什么人都给你吓走了,不如在屋里等。”我回头看他,他懒散地倚在椅背上,侧着眼睛看我,说,“你怕什么,怕我下药害你,还是怕自己情不自禁?”通明的烛光在微风里闪烁,照得他的脸阴晴不定,他的眸光微微地闪烁,眼睫的阴影,一半打在长眉上,一半却遮在眼眸上,看上去眼眉显得特别深。他这刻少了三分清雅,添了五分慵懒,却偏偏愈发地诱人。
我微微一笑,我这么顶真做什么?是我先起的话题,也难怪他随棍而上。我回身坐下,放下手中的剑,他会逢场作戏,我未必不会。我自己给自己倒酒,对他说,“睿王爷,我既不会跳舞,也不会唱曲。不过我看王爷身段不错,若能闻歌起舞,必能迷倒一片。你若有心跟我,不如今晚先让我开开眼。”
他听了我的话,却只是笑,过了半天才说,“这还是第一次有人把我当女人看,要我跳舞讨你欢心,你真是胆子不小,你要我做这么亲密的事情,口里却还王爷王爷地叫得这么疏远,是不是有些口是心非?你若叫声好听些的,我也可以考虑一下。”他挥了挥手,手下即有人来将四周高台上和桌上的蜡烛都熄灭了,只留屋子四角的蜡烛还远远地亮着,人都退到屋外,庙门都关了,只留我和他对坐着,屋里的氛围一下子变得暧昧起来。他依然靠在椅背上,眼光散漫地看着我,说,“人都走了,你爱叫什么,就叫什么,不用害羞。”
我不再客气,连名带姓叫他,“臻天佑,你不必诳我了,我今天就是叫出一朵花来,你也不会动一动腿。我看你是空有一付身架,摆着好看,什么用处都没有。”
他涵养甚好,无论我怎么说,他就是不生气,只是微微地笑。
夜渐凉,酒喝多了,困意渐渐上来,我不再理会他,趴在桌上就睡过去了。
这一晚,却又是一夜的平安。
第三晚,我没有带剑,半夜的时候,一人出了城。臻天佑和方诚舟所有的埋伏都已撤走,我今日来撞我的运气。
前面有人在走,黑夜里一身鲜白的衣服,特别的显眼,远远看去腰肢纤细,身材窈窕,挽在臂弯里的长纱随着她的柳腰轻摇,看上去弱不经风。谁家的姑娘,这么晚了,还在这野地里走?我跟紧了几步,想要赶上她,提醒她快快回城去,她却仿佛知道后面有人在跟,也走得快起来。我扬声叫她,“姑娘。”
她的身形停顿了一下,却没有止步,低着头,越发走得快起来。
夜雾在前方慢慢地弥漫起来,起先清淡,慢慢浓烈,她的身影,渐渐要消失在夜雾里。我怕跟丢了她,展开身形追上去,叫她,“姑娘,请止步,我没有恶意,只是这郊野里不安全,还是快快回城去吧。”
她终于停下脚步,慢慢回过头来,夜雾遮住了她的脸面,只见一双眼睛在夜雾里闪亮。我离她越来越近,她却突然惊叫了一声,转眼就不见了踪影。我急急地追进浓雾里,伸手不见五指的夜雾里,并不见任何人踪,我走前一步,正要站到她方才站立的地方,脚下却突然一松,地整个塌陷下去。我腾身而起,翻身落在远处,才刚落地,那塌陷的地方,一条裂缝正延伸过来,转眼就到了脚前。我起身再避,却无处落地,每每脚落到一处,地便陷到那里。我在空中不停地跳跃,闪避。浓雾却渐渐散开,一段一人高的树桩突兀地出现在眼前。我来不及细想,就跳到了树桩上。地缝避过树桩,向四周延伸,地缝的尽头,渐渐消失在黑夜里。良久,地裂才平息下来,夜雾散尽,四处一片寂静,哪里都不见那个姑娘。我四下里张望,却听到有人在呼救,“公子,救我。”声音细微,却飘荡在夜空中不肯散去,仿佛四处都是。
我凝神细听,辩了辩方向,跃下树桩,点踩着未陷的土地,朝声音来的方向跃去,中途几度转换方向,才渐渐看到人影。龟裂的草坪中央,突兀地呈现一棵枝叶茂盛的大树,树枝向四周伸展着,将大片夜空都遮蔽了。大树四周深深的地缝,这时候看上去好像是黑色的树根沿着大地伸展。方才见到的那个女子,悬吊在树的正中前方,她垂着头,原本梳理整齐的发髻已经拆散,乌发披散开来,这时候声息全无,不知是死是生。冷风阵阵吹过,她随着风飘荡,就像没有生命的纸人。
我抬头看去,吊着她的长绳,一头扎着她的双手,一头消失在大树的枝叶间,夜色里,根本就看不清扎在何处。
我小心翼翼地在满是裂缝的地上走过去,转到她的身后,抬头想看清她手上的结是否容易解开。我这时手里没有剑,绳索又粗,不知该如何把它割断。那女子却被风吹得转起圈来,我走到她身后,她便转向我,我转到前面,她便也转过来。我看不清她手上的绳结,也看不清她的脸,只看到她羸弱的身躯,在风中无助地飘荡。我终于失去耐心,纵身一跃,伸手抓住了她手上的绳索。她的身子贴着我,柔弱仿佛无物,却又异常冰凉,这种冰凉,让我清醒。她却突然抬起头来,透过她的长发,睁开了眼睛。我看着她的眼睛,一时困顿,原本在解结的手停顿下来,只是迷惑地看着她。
她的眼睛,在夜里看去与她的乌发结为一体,只是深黑一片,没有一丝光泽。她看着我,原本系着的手却松了一只出来,轻柔地摸到了我的脸上。我和她靠得如此之近,风吹过,她的发丝撩到我的脸上,丝丝地发痒。风撩起的长发下,她的红唇艳丽,脸色白皙没有一丝血色。她的脸靠近我,红唇几乎要吻上我的唇。我收回一只手,摸到她的脖颈,轻轻地摸索着她冰凉的皮肤。
我在她唇边,轻声问她,“你到底是何方妖孽?为何要在此处害人?”
我问她话,垂眼看着她的红唇,握着她脖子的手却在慢慢用力,紧紧地扣着她的喉咙。
她并没有挣扎,红唇轻启,仿佛要回答我的问话,又仿佛透不过气来,她的口里,却有黑色的烟雾冒出。
我一仰身,松开手,翻身落在地上。地却坚实平整,没有裂痕。方才的地裂,只不过是我的幻觉。我抬起头,眼前的大树已经全无踪影,那个女子,只是站在一段粗树桩上。她低头看着我,夜风从她正面吹过,撩起她遮面的长发,她妖白的脸,异常凄艳。她终于开口说,“你中了迷心之雾,居然还这么清醒,果然是个无情无义的人。”她的声音轻柔如拂柳在我耳际轻扫。
我轻抚了一下自己的右手,拇指在四指上走过,她冰凉的感觉,还滞留在我的手上,腻滑暧昧。我笑,说,“我本是无心之人,你能迷惑我的眼,又如何能迷惑到我的心。”
她轻笑一声,说,“看来我媚功尚未到家,我这就与公子后会有期。”她说完,就要走。
既然露了面,哪有这么容易走。我要动手,她却一分身,后面又变出一个人来,这人从她身后跃出,挡在我面前,一言不发就动手。我闪身躲避,并没有还手。这人,是臻天佑身边的侍卫。他的身手灵活,眼神却有些异样。我心中疑惑,是他被迷失了心智吗?那么说臻天佑已经中了暗算吗?我没有动手,他却全力出手,手中剑势凌厉,仿佛要置我于死地。我急速地闪避,眼睛却看着树桩上站立的女子,生怕她要乘机逃走。剑直刺过来,挑穿了我的衣袖,我却随着剑势而上,手贴着剑身,摸到他握剑的方位,在他虎口正中用力一弹,趁他吃疼,手松一松的片刻,握住剑炳,把剑炳从他的手里倒抽出来。他人欺前,一掌当胸推来,另一手却来夺剑。我翻身跃起,避过他向前的身形,踩在他的后颈子上,借力刺向那个女子。那女子双掌一合,要来夹住我的剑身。我却只是使了个虚招,未曾用力,剑势显得迟缓无力,诱惑她来抵抗,等她双手夹到剑身的片刻,我却突然使力,剑锋擦破她的双掌,直直地刺向她的脸面。她仰身后避,身子柔软无骨,腰胸避后一节,头却依然面对着我。她避不过我的快剑,眼看就要刺中她的额头,她的脸容却起了变化,眉眼变化成臻天佑的模样。我心中一惊,不知这是幻觉,还是原本是臻天佑设的迷局,手中剑势顿止。她双掌未松,趁着机会,牢牢夹住我的剑身。鲜血从她双掌间渗出,她却一点都不在意,仿佛受伤的不是她。
我诱她上当,她也用这时机阻滞我的身形,剑势一止,后面风声便起,例必是有人偷袭。我这时候只是借着剑炳悬在空中,无处使力,无法把她从树桩上推下,但是要我弃剑,也没有这么容易。我落下身形,避过后面的袭击,一手吊在剑炳上,顺势又翻身而起,空出的手出掌袭向她的脸面,同时飞起一脚,把后面来人一脚踢飞。她突然松手,放开了剑身,任我手中的剑直直地刺向她。长剑落到她的身上,左掌也打到她的身上,她被我打退半步,站到了树桩的边缘,这一退之间,剑却只是挑破了她的衣衫,触到了她的肌肤,并没有深入,我下不了手。
我落在树桩的另一头,和她只是半只手臂的距离。
她对我一笑,说,“公子原来也是有情之人。”她说完,却向着剑身,和身扑过来,我大惊,脱口说道,“睿王爷,你这是要做什么?”我收手间,剑却已经刺破了她的肌肤,白色的衣服上,染湿了一片,夜色里看去,那血仿佛是暗黑色的。血在她衣服上迅速地伸展开来,她摇摇欲坠。她的脸上,却依然微微地笑,她说,“公子,救我。”言毕,便向我倒来。我垂下了剑,迟疑的片刻间,已经被她抱住。
她冰凉的身躯,唤起了我的心智。她的脸面,又起了变化,惨白的脸色,殷红的唇,她笑,说,“公子,为我去死吧。”她又不再是臻天佑,方才必又是我的错觉。
后面却风声再起,左上,左下,右上,右下,我的身后,风声四起,无处能避。我却也无法进,我被她牢牢地抱住,仿佛定在树桩上。
我片刻的心软,害了自己。我闭一闭眼,准备承受后面来的袭击。
腰间,却缠上柔软的长绫,一旦纠缠上,就向前抽去。我借着这长绫的拉力,用力点地,反抱住她,带着她一起飞离树桩。长绫落处,有人一掌打在她的背上,毫无怜惜,亦无留情。
她口中吐出一丝鲜血,无力地倒在我的身上,晕了过去。
我放下她,夜色里站着的,却是脸色清冷的翡馨璧,并不是臻天佑。
我心里奇怪,不知他为何出现在这里,正要问他,他却说,“小心。”说话间,出手一把把我拉开,我转过身,后面的剑已经抵到我原先站着的地方。第一个人落下,后面三人都赶到。这四个人,到现在还没有醒来。翡馨璧只是简单说到,“动手。”我们同时出手。我一剑挑开左面侍卫的长剑,一脚踹开右面那个,手中一掌,却已经打落在持剑的那个侍卫的胸口。劲力暗吐,他也象另外一个那样,直飞出去。两人落在地上,都不再动弹。
我这时已经完全清醒,站定了,拍拍手,说,“怎么身手这么差劲。”不打的时候厉害得很,一打到就倒了。
翡馨璧那里的战局亦一招间已经结束,他站着,眼光淡淡地看着地上躺着的人,说,“效忠的对象没有,自然就倒下了。”
我走到那女子身边,握着她的下巴左右看看,问翡馨璧,“你说她是不是臻天佑?”不然这时候他人在哪里?
他哂笑,说,“你也太会想象了。他这时八成在城里偷闲呢。”
我说,“这怎么会?我们说好我出来引人,他见到信号后出来接应的。”
他问我,“你放信号了没有?”
我想想说,笑,“我忘了,没放。我看到他的侍卫,以为他已经知道了。”
他又笑我,“你以为他会陪着他的侍卫?”
我撇撇嘴,没有接话。他自然不会陪着他的侍卫,只有他的侍卫跟着他。我想起他说他的侍卫良多,这四个,估计只是他派出来巡逻的。
他看着我,说,“你真是胆大,明知她会迷惑人心,深夜一个人出城,又不带剑避邪,又不避开她的迷雾,又和她贴这么近,好像唯恐她不能暗算你。”
我说,“我如果不大意入险,中她的圈套,她又如何会现身让我拿住?我若带着剑来,她必然又象前几夜一样,躲着不出来,我又出来浪费时间。”
他点点头,负在身后的手伸到前面,将白水和五丈的长绫交给我,说,“现在人抓到了,你可以带她回去领功了,不要忘了多讨一些赏钱。”他说完,转身就要走。
我叫住他,说,“喂,这里一共五个人,你要我怎么带?”
他回头看看我,说,“这四个人,到了天亮就会醒,你不必管他们,除非你想出出臻天佑的丑,我可以找人来把他们抬回去。”
“翡少,”我又叫住他,问他,“你藏在哪里了?为何你带着剑,她没有避开?”
他笑,说,“我没有藏,我只是出来的是时候,跟的时候,距离又够远。”他又卖关子。
不说就不说,我还不希罕知道。我看着他的身影慢慢消失在黑夜里,才弯下腰,用长绫将那女子象粽子一样结结实实地裹起来,这才一头拖着,把她一路拖到东城门。我在城门底下大叫,“开门开门。”
守卫被我叫醒,惺忪着两眼,看到是我,差点要骂人,“你,”
你字才出口,我就打断了他,说,“你不爱开门也没关系,请你通知睿王爷,或者方城官,就说他们要抓的妖人已经抓到了,如果他们不赶快来接人,等人醒来,迷惑了我们两个,逃走了,我也没有把握再把她抓住。这话你爱带不带。不过人丢了,你要负责。”
他被我气死,嘀咕着,想了想,就叫另外一个人去报讯,无论放不放我进城,万一出了事,他都负不起这个责任。我和他便在城头城下对眼,谁看谁都不顺眼。等了良久,才听到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