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伤心剑 - 专情篇》羽如云

53、疑云复又生

　　我这次又堂而皇之地深夜从东城门进城，而且还有方城官亲自来接。

　　他看着地上像粽子一样的女子，有些不信任地看着我，好像怀疑我随便拿个弱女子搪塞他。我把手中的长绫交给他，说，“这个女人妖里妖气，会迷心术，你可要小心，不要离她太近。城外睿王爷的四个侍卫现在还倒着呢，麻烦你派人去接他们回来。”

　　他看了看我手中的白水，命官差接过我手中的长绫，才说，“游公子辛苦了，人犯我带回去，公子不妨先回去休息，明日得闲来衙门一次，可以行功论赏。”

　　我跟他客气，说，“不妨事的，不如现在就跟你回去录口供，免得我惦记着这事，回去睡不好。”

　　他点点头，说，“如果游公子不嫌辛苦的话，这是最好。请跟我来。”

　　我跟他回衙门，那女子却依然没醒。官衙里，臻天佑不在，那个笙算子却在，他在城官耳边嘀咕了几句，方城舟就放弃了把人叫醒的打算，转而对我说，“这女子阴气重，深夜叫醒了，怕生意外。我先将她看押，明日再行审问。不过，”他语气一转，问我，“为了预防她逃走，游公子的剑今晚可否借来一用？我可放在牢里镇住她。”

　　我看着他，他开什么玩笑，我说，“方城官，这白水避邪也不过就是这么一说，也不知是真是假，不过要是这剑落到她的手里，还不知要害多少人倒是千真万确的事情。这剑，我断断不能交给你留在她身边。”

　　那笙算子却开口，“小倦公子，你若不肯借剑，可否在牢里陪她到天明，明日我自会找到镇压她的宝器，就不用借用白水了。”

　　这笙算子就更会开玩笑了，我说，“方城官，我只是来录口供的，你没有奖赏给我也就罢了，还要我坐牢，这也太说不过去了吧？这看人犯是狱卒的事情，干我何事？如果青城的大牢如此不济，你该层层禀报上去，要求拨银修缮，而不是叫我这等闲人陪坐牢房。”

　　听我这么说，方城舟和笙算子对视了一眼，说，“看来今晚只能冒这个险了。游公子，我也不想为难你，录完口供，领完酬金，你就先走吧。”

　　我看着他凝重的脸色，心想，你这是做什么戏呢？人都捆成粽子了，你不去碰她，她还能飞了？要真有这么神通，我怎么抓得住她？就算当时我死抱着她，她也可以逃走，怎么会让翡馨璧一掌就打昏了？

　　我没把这事当回事，自管回夏府补觉，谁知道第二日城里就闹得满城风雨。人四更送入大牢，五更时候，牢狱门大开，不光是那个女子，所有的人犯都走出来了。夜归和早起路过青城大牢的人都看了个目瞪口呆。只见穿着牢服的人鱼贯从大门里走出来，不紧不慢，还相互聊着天，背后更有狱卒恭送。凡是当时在场的人，人人都见一个白衣女子，弱不经风，在牢犯的簇拥下，柳步轻摇地走出来，这女子一直走到东城门口，守城的人二话没说，就打开城门，放她出去，跟随的人，除了那些牢犯，都自觉地站在城门口，目送那女子走远，消失在渐渐升起的晨曦里。只等那人走出了视线，大家才醒过神来，感觉不对，说这也没有听说天下大赦，打开牢门释放牢犯的说法。再说这就是有这么一说，也没有大清早，天还没亮的时候放人，怎么也得等天亮吧？

　　有人问狱卒，那些狱卒一时还神志不清，只是嗯啊，闹了半天，等到天大亮，才报到衙门里。这时候人都早已不见了，哪里去找？衙门里一场大乱，捕快四处出动，缉拿走失的人犯，夜晚更是连北城门都关起来，除非有官府公文，否则都不让出入。城内入夜尚未戒严，只是增多了警戒，四处都有官差。城郊一夜之间插满了夜灯，把城头看得到的地方都照得通明。城头入夜就有人当值瞭望，更有官差轮班出城巡视，半个时辰就换班，过时不回就立即派人去找，生怕又给人迷惑了。出城的差官还人手一块避邪的黄符，是笙算子请人来特别摆了祭祀的仪式求来的。

　　这样折腾了几个晚上，其他人犯大都抓捕归案，那个神秘女子却音讯全无。

　　这件事还没有平息，另外一件大事又惊动了青城的人。在这样严密的警戒下，青城城官方城舟的人头却挂在了东城门的城头，也就不过城头的守卫开门，城里城外两班人马换班的片刻，有人影掠过城头，一晃而过，等人看到，城墙上已经多了一个人头，两班官差乱了阵脚，门也没来得及关，个个都急起直追，却连个衣角都没有追到。回到东城门，才知道出了大事，城头的人头，不是旁人，却是方诚舟。做事的人还留了条，说青城城官勾结妖孽，在青城城郊布局，残害武林人士，且积压消息不发，好让更多无辜人士上青城受害。这次杀他，是为受害的武林人士报仇。

　　谣言一时四起，城内人士也都开始人心惶惶，不知何时大难就会落在自己头上。

　　这几日我只在夏府补觉，连着几夜没有好好睡，外面只管闹得天昏地暗，夏府依然是世外桃源。等我终于一觉睡醒，惊动我的，却是梁雨添和夏语初要订婚约的消息，这也未免太快了。我谁也没去找，先去看柳轻眉，她却描眉画唇，衣饰鲜亮，打扮隆重，正好走出门。她看起来神情愉悦，并无半分不快，一眼见了我，神情顿时紧张，急急地起脚就朝另一边走，生怕我拦住她。见她这副神情，我心里起疑，我又没有得罪她，她为何要这么急地回避我？

　　她前脚走，我后脚就跟出了门。她只管在前面走，一路顾盼生姿，一副踌躇满志的神态，看来心里得意非凡。她走的路，却是去磐殿楼的方向。莫非她是去会臻天佑，怕我拦住她不让她去，所以才要急急避开我？

　　磐殿楼静谧异常，这样人心惶惶的时刻，大街上连白天都巡逻不断，磐殿楼反倒是没有半个守卫，我跟着柳轻眉一路长驱直入，不自觉地怀疑是否臻天佑根本就不在。柳轻眉却是没有任何迟疑，一路穿过前厅，四下看看没人，就走上二楼，熟门熟路，穿堂走屋，一手推开一间房门，这才止住了脚步，站在门口笑。门里也没有声息，也不知她在笑什么。她只管在门口笑了一晌，才轻手轻脚走进屋去。我跟到门口，探头朝里面望去，这是一间布置整洁的卧房，柳轻眉走的，是侧门，高大的正门却是对着二楼的楼台，两边的长窗都大开着，光线透过树荫透过来，将房间照得透亮，比那一楼不知要光亮多少。我这门在暗处，站在门边看过去，正好能看到臻天佑侧着身拥被高卧的样子，他睡得正香，长睫密密地闭着，只留一道深色的弧线。斑驳的阳光在他眼眉间晃动，想要将他唤醒，他却不理不睬，只管捂着嘴酣睡。我这时才知道柳轻眉在笑什么，他这样子，十分的讨人爱怜。

　　这已快正午了，他如何还在深睡不醒？究竟昨晚做了什么疲累的事情？

　　柳轻眉走他的床头，坐在他床边，看着他发了会呆，才从头上拔下一根头发来，凑到他脸前，轻轻地挠他的鼻尖。他的鼻尖原本好好地贴着被子的边沿，被柳轻眉这么一逗，他头一低，将鼻子也埋到被子里去了，显然是不想醒来。柳轻眉一招不行，又换一招，又去挠他的耳朵。他晤了一声，伸出一只手来，在耳边乱抓，想把挠他耳朵的东西赶开。柳轻眉非但没有避开，反而把自己的手送了上去，等被他握住了，才轻笑着说，“懒王爷，都啥时候了，你还睡。”

　　臻天佑显然已经醒了过来，他却没有睁眼，握着柳轻眉的手一用力，就把她扯倒在床上，自己顺势翻过身来，压着她，捉住她的唇就亲了上去。

　　里面的人什么脸色我不知道，见了这一幕，我却闹了个大红脸，连忙缩回了头，不敢再往下看。我这时不知是走好，还是进去拆开两人才好，里面两人却不见停的样子，只听到柳轻眉咿唔之声，和间歇的轻喘和呻呤。我心头无名火起，转身一脚就踹在就近的一张方桌上。方桌给我踹到对面的墙上，桌上虽然没有东西，这动静也是惊人，只听一声巨响，方桌的一头撞断了，墙上也是一个大洞。

　　外面这么大动静，里面的动静顿时都中断，柳轻眉的声息都静止，只听臻天佑在问，“外面是谁？”

　　这一脚，不光是惊到了里面的人，连我自己也吓了一跳，我看着墙上的洞，一时冷静下来，心想，我这是在干什么？里面的两人，和我非亲非故，他们爱做什么，关我何事？为何要我在外面发这么大的脾气？柳轻眉一定不听我的警告，要自投这个罗网，我应该任她自由，一走了之，眼不见为净，现在搞出这么大动静来，我倒是不能走了。若给臻天佑看到，还不知道要怎么猜我。

　　我静了静神，握了握手里的白水，硬着头皮走进房里。我总是带着这把剑，今日跟柳轻眉出门，也顺手带着，现在倒像是来捉奸在床，刺杀奸夫□□的。

　　我走进屋，一时没有说话，只是看着他们两个，也不知道要说什么。

　　两人看到我，显然都有些吃惊，臻天佑翻身回去，放开了柳轻眉，柳轻眉急急站起身，低着头，站在床边，一言不发，只顾理衣服，好像做了亏心事的样子。她的衣衫只是有些压皱，并无任何不妥，实在没有什么好理的，她却只是东拉西扯，生怕哪里露了出来。我看到他们俩这副样子，倒是有些尴尬，这事干我何事，要他们见了我，这么慌张？

　　臻天佑却显然是个中老手，只是片刻的吃惊，脸色很快恢复了正常，这时候更是笑意满脸，问我，“原来是你，你在外面发这么大脾气干什么？”

　　我见了他这副脸色，心中却又是怒意暗涌，我说，“臻天佑，我来问你，那日我们说好我去引人，你来接应，我问你，我在郊外遇险的时候，你人呢？你当晚不来也罢了，事后更是连句解释也没有。这几日外面闹得天翻地覆，你只管睡觉调戏无知少女，你究竟居心何在？”

　　他收敛了脸上的笑意，说，“我道你是为何生气，原来是为了这些。那日我们约好等你信号，你信号未发，我又如何知道何时何地去接应你？再说你不是自己已经安排好接应，不用发信号，就配合默契，等闲就将人犯缉拿归案，等我知道消息，你人早就回了夏府，害我白白担心。你原也不需要我去接应，我又何必要去解释？说来说去也不过自讨没趣。”

　　他的解释，还不如不说，听了更让人生气，我冷笑，“你若不知道何地何处去接应我，你的四个侍卫又如何知道？我并没有约好翡少，如不是关键时候他正好带着我的剑出现，我早就给你的手下送下地狱了，你今日就可以放心高枕无忧，爱掀什么风就掀什么风，爱起什么浪就起什么浪。”

　　他坐起了身，看着我，脸上有些怒色，他问我，“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看着他，毫不回避，说，“你知道我说的是什么意思。你和那个女子，到底是什么关系？”

　　他脸上的怒色只是一闪而过，听了我的话，却冷冷地一笑，“自然，翡少总是最好，出任何事情，总是他正好在关键时候出现，及时帮你的手，我总是那个恶人，不管事情是否与我有关，你都只会怪到我头上来。”他回头对柳轻眉说，“柳姑娘，你还是跟游啸倦公子回去吧，以后千万不要来找我，否则你一定会身败名裂，后悔终身。”

　　柳轻眉却回头看他，对他说，“睿王爷，我知你不是这样的人。”她又回头看我，哀求道，“小倦公子，你就听睿王爷一句解释吧？这些事，都不关他的事，他是清白的。”

　　我回头看她一眼，心想，在你眼里，他自然象他穿的那些衣服一样地纯白无瑕，怎么会有任何不是？我说，“我这不是来听他解释吗？只是他自己没有什么能说的罢了。”

　　臻天佑看着我，依然没有任何解释，却说，“你为何总是怀疑我？你从来不奇怪为何翡少会从青城大牢堂而皇之地走出来？又正好在关键的时候出来救你？这里就没有任何可奇怪的地方吗？为何不能是翡少和那女子有何勾结？找机会拖住我的手脚，布了局通过你带那女子到青城的大牢，放牢犯出城，遮人耳目，又趁乱杀了城官？我做这样的事，是何动机？我好歹是双子皇室成员，总希望国家安定，他却是天赫的人，天赫一向有吞并双子之心，双子大乱，不是正中他们的下怀？你若要随意怀疑，也该先怀疑他，才轮到我，不知你可有质疑过他？还是你心里早有偏颇？”

　　我挑挑眉，说，“同样做人，翡少为人光明磊落，不做落井下石的事。我当日因看到你的侍卫，又见那女子的面目变化成你，故而怀疑那女子是你，而翡少还替你辩解，嘲笑我胡思乱想。若然是他暗中行事，他自可由我怀疑你，何必替你解释？再说他人在城里，对大牢情况熟悉，来去自如，若要打开大牢放人，也不需要我做引子抓那女子入牢，弄出那么多玄虚。我怀疑你，自然有足够的理由。我原以为那女人是你，后来想想，那女子不是你，但你怜香惜玉的性格，见到她，自然会想办法帮她，你的四个侍卫，不是你放出去巡逻，而是你放出去保护她的，所以每次你在，她总是不会出现，并非因为什么白水避邪。那日我抓住她以后，你更差遣笙算子到方城官处散布危言，以期搅乱视听，为那女子四更天以后出狱做铺垫，其实你就象当初救燕单飞，早就在狱里做了手脚，放她出狱。你手下人多，做这一切，自己不出面，自然神不知，鬼不觉。更借柳轻眉为你做掩护，以证实你的清白。”

　　臻天佑听我说话的时候，脸色阴沉，十分地不快，听完了，脸色反显平静，更是拍起手来。他一边拍手，一边说，“没想到游啸倦不仅整人有一手，推理破案也有一手，动机方式，一概推理俱全，叫我无话可说，只能认罪，日后若衙门有捕头一职空缺，我一定当先推选你。城外女子一案你看得如此清楚，那么不知方城官被杀，游公子是否有觉得和我有所牵连呢？”他一脸很有兴趣的样子，侧过头来，做出仔细倾听的样子。

　　我有些辨不透他这神态的意思，若然真是和他有关，为何他一句都不辨解？莫非因为就如当初夏府失窃，虽然我知道是他所为，却没有任何证据，拿他没有办法，所以他不劳费心辩解？还是被我冤枉，心头失望，所以无意辩解？我看着他，说，“方城官被杀本身，我看和你无关，这人来去无踪，本领高强，极有可能是左山老人亲自出手，为自己的高徒报仇。不过是不是你在后面放消息给他，乱上添乱，转移官府视线，让那女子有机会逃遁，我就吃不准了。”

　　我说完了这话，臻天佑并没有马上接话，他看着我，脸上毫无表情，过了一晌，才说，“果然事事都能牵扯到我头上。你既然觉得我如此贪色，为何不猜我将嫌烦藏在自家府里，而是白白放走了她？或者我要感谢你手下留情，没有报官找人翻查我的府邸，说我为美色所惑，私藏疑犯？若你在我府邸里找出那名女子，就可以人赃俱获，将拿我归案，不用在此费时对质了。你今日来这一遭，无异于打草惊蛇，让我有机会及时布置，销毁所有罪证，更最好把那四个没用的侍卫杀人灭口，来个死无对证，你说是不是？哦，我这人为人如此阴险狡诈，自然早就做好的准备，那个四个侍卫，可能已经叫我杀了，埋尸后院，你不妨趁现在我还没来得及移尸，到后院去掘地三尺，不要在这里和我费口舌了。”

　　他说完，脸色冷冷地回头对柳轻眉说，“柳姑娘，你如愿意的话，不妨今日就回府去准备一下，我即日就请人到府上去提亲，择吉日将你娶过门，免得你出门来见我，还要小心避开他，生怕被他知道了，挨他的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