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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梅之年3:夙殇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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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梅之年
一生多少好运,是不是有定额?
如果没有,怎么学会珍惜;
如果有,想要会不会太多。
我曾贪心地想抓住一切。
然而,那些孜孜以求的事物总是毫无防备地降临,
这足够我哭泣,也足够我欢喜。
22、夙殇
·风声
新年台里呈现了新气象,第一个新鲜的瓜是第N次不计前嫌重归于好的张晓声带来的。
张师兄这回是小小声地告诉我:“何晴晴的电动豪车最近多次被恶意挂彩,她已经炸毛了,数次放话要找到始作俑者,让其好看。”
“为什么叫始作俑者?”
“就是……对哦,为什么?”
“刮车这么简单的事,难道还需要一个人指挥另一个人干?”我一脸不屑地说:“贵圈真讲究。”
春节假期还未过完,台里接着又爆出了何晴晴的第二颗新鲜大瓜,这一次更劲爆,全台都在传《七点半》新来的实习主播被她掌嘴了。比这个更狗血的是,据说这位新人也是来自C大很不好惹的主,尽管她没敢还手,但这两人双双拉扯到程竹生的办公室理论,争吵声很快引发了其他部门的大面积围观。
事发不久,张晓声马不停蹄地跑来告诉我,这次出大事了!
“噢。实习主播上了台,何大主播不乐意了?”被楼下那层的响动惊扰,我一边码字一边头也不抬的搭腔。
“不止如此,何大主播的车是实习主播偷偷刮花的,她都承认了!”张晓声用一种夸张的表情表达这事了不得!
或许见惯了他的八卦能力,我不打算继续追问,而是等着他继续输出,然后,这家伙告诉我了我一个不得了的消息:“实习主播说,事情有人指使她干的!”
“谁?!”一种不祥的预感爬到了我的背脊,我担心自己被搅和到烂事里面去。
张晓声上下打量了我一遍,拍拍我的肩,用一种别扭的语气说:“小主播只说这人跟何晴晴有仇,咬死了没说是谁,你自己要小心一点。”
“这踏马!关我屁事!”
“我相信你决不这么缺心眼,问题是领导们信不信呐。”张晓声神色担忧地说,全台都知道何晴晴和我不对付,她甚至还告诉了几位关系亲近的人,是戚岚抢走了她的男人。
其实这事我也知道,大约是因为这几位“关系亲近”的人很快就将传媒专业发挥得淋漓尽致,通过不知道几轮信息裂变,最终是凉凉以一副吃了苍蝇的语气骂骂咧咧转述到我这里。
“呕~”我学着凉凉当时的表演做了一个呕吐状,我当然知道何主播指的“男人”是谁,可真的不想再为了一些烂事较劲,尽量换了一种开玩笑的语气告诉张晓声:“如果韩佑一与她有一腿,我就买凶打断他俩的腿,你觉得怎么样?”
“我跟你说正经的,你真的就这样放着不管?”
“如果我想管,这个事就会一直延续下去,变成N版大家茶余饭后越传越没道理的谈资,”我觉得自己该安安静静地处事,说:“如果有人想管,很快就会找上门来。”
·审查
出乎意料的是,找上门来的不是何晴晴,而是一行C台高层。
小会议室里坐着一排领导:台长、HR总监、程竹生,还有难得一见的C台的纪检委员,一行人简直可以摆起最高规格面试的摊子。
“戚岚同志,知道这次约谈的性质吗?”纪检委员神情严肃地问我。
“不太知道。”
“你跟社会新闻中心的C大毕业生往来勤吗?”
“您是指哪一位?”
“还有很多位?”纪检委员立刻提高了一个声调发问。
其实我对这种规格的约谈是有些发怵的,暗自深吸了一口气,尽量用一种平和的语气说:“我调到经济新闻中心以后,只与当年的实习导师张晓声偶有来往,据我所知,他并非C大毕业。”
纪检委员看了一眼程竹生,那意思像心里有些想法同时又希望别人表达出来,程竹生立即心领神会,马上接茬道:“戚岚,纪检同志是在问你与《七点半》主播是什么关系?”
“我认识一位名叫何晴晴的主播,在C台曾是同事,在C大曾经同校。”
“没有其他关系吗,我指,有没有什么冲突?”
“我想,如果何主播不主动找我麻烦的话,就没有。”
“可有C大后辈可不是这么说的。”
“没有就是没有,让她一起来对质。”
程竹生换了一个角度,继续问:“洵山公馆的总经理助理罗析,你认识吗?”
“认识。”
“很熟吗?”
“熟。”
“解释一下,他与你是怎么熟悉的?”
“领导希望我怎么回答这种开放式提问?”我有些不高兴这种充满套路的问法,正色道:“我只能回答具体工作上的事。”
纪检委员大约也觉得不妥,换回一种平和的口吻追问:“为了完成经济新闻中心的年度任务,年关来临之前你们是不是联手炒作了楼市最佳“抄底”时期?”
恐怕,这才是本轮约谈的真正目的!
我看着前排的领导们,心里有些打鼓,去年提交选题的时候,明明是三审通过的,如今开发企业在报道后乘风直上,台里到底是有人想秋后算账,还是有人想经营这门舆论生意?
房间里有人明显揣着明白装糊涂,还一本正经地旁敲侧击,我并不敢说这档节目完全没有包藏私心,但这些话的问法更像是在下套,一定有人要逼我说出他们想听的话。
“我们认识,这不意味着这是刻意与某个人或者某个利益集团联手!”我还是尽量平心静气地回应:“各位领导,难道多维度呈现逆市里的典型项目,不是政、银、企、媒多方联合达成的共识吗?”
“戚岚不要着急表态。”程竹生接话说:“领导们只是觉得洵山公馆此后涨得谁都看不懂,而且还在涨,所以大家都想问问你,你是不是和重点报道对象处对象?”
我想,我的判断没错,他的话里一直有套的!
我终于意识到,这只老狐狸才是最关心这门生意的人!
我暗自心惊,内心的小人一直撩拨自己自卫性说谎——立刻否认这个事实!可另一个小人从更深处跳出来,提醒我不要按照程竹生的问法走下去!我缓缓深吸一口气,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我们分开很多年,如果不是曾有领导指派我去洵山公馆采访,应该已经三四年没见面。”
程竹生见我如此,便没有继续追问,目光又转向了纪检委员。
我以为这个答案也许可以过关,没想到纪检委员拿出了一个白色信封,严肃的表情里闪过一丝机敏,他举起白色信封像是举起一个了不起的丰功伟绩,用一种略带自信的语言节奏说:“你说的不对吧,我这里有几张照片……”
照片在一行领导手中传递了一遍,台长和HR总监看到照片时显得神色凝重,盯着大家的表情的我,忽然产生了一个可怕的想法,怕到自己甚至会压制着它从脑子里冒出来:我很确信我说的是实话,但总会有人找到一些莫名相关的联系,把这些看似不相关的事情组合成一个道貌岸然的道理。
他们传阅完照片,最后展示给我,纪检委员问:“这照片里的人是你吗?”
·折翼
照片里,夜色包裹着影影绰绰的热带海滩,某个灯火幽明的水吧台角落,一男一女邻近而坐,男生直勾勾地盯着对方,似乎是征求咨询,似乎又只那般是看着。
这是躲在暗处拍下的几张由远及近的照片,一张张翻阅后,那些静态的眼神连续起来,还原了当时的画面……原来,原来罗析当时是这么看着我的……
我的冷汗从所有毛孔里细细密密地发出来,有些心悸地回想:自己可怕的猜疑果然发生了,别有用心的人一直躲在暗处。
纪检委员静静地翻着照片,得意地说:“这是你和洵山建筑的交易,还是有人指使你和洵山建筑做了交易?”
“从来没有什么交易。我和朋友到了三亚才碰到罗析,一共聊不到五分钟。”
“你还狡辩,是不是廖文武也和洵山建筑往来甚密?”
呵,这恐怕才是终极目的!
我等着他继续往下说,但大家都不说话了,似乎都在等我承认某种事实,我的心悸和恐惧都在慢慢消失,甚至感到有些轻微的愤怒,我听到自己用一种讥讽的语气说:“恳请纪委同志深入调查,您也可以片面相信您手上的东西,但请不要揣着这个装糊涂,同时坐享经济新闻中心营收红利。”
“戚岚!”一直未说话的台长开腔了,尽管只叫了我的名字,语气却是异常严厉的训斥,但他很快收回了严厉的语气,放缓口气说:“你回去吧,把廖文武叫过来。”
后来,据说被邀请到小会议室的也不止我和廖文武,还有凉凉和经济新闻中心的多位同事。
两日之后,从未有过私交往来的HR总监张颖单独约谈了我,语重心长地问我愿不愿意调动到纯业务线或者内务部门,被我坚定地拒绝后,她再次问我,怕不怕可能会遭到何晴晴故意损害他人财物的起诉?
“已经不怕了。”我感觉张颖作为人力资源总监是真心地希望引导我去做点什么,于是我问:“所以是用何晴晴财务受损是后手吗,一定要做些什么处置收场吗?”
“戚岚,有时候低头不代表什么。”张颖干脆地表达,话锋却停在了某个点,她用眼神打量了我一遍,像当年面试时那样,用一种很肯定的口吻说:“台里很器重廖文武,而你,不止廖文武器重你……但人不会总是一帆风顺。”
我看着她,虽然并不认为台里重要人物会关注过我,但我愿意相信她说的,真真假假都无妨,我从座位上站起来,从大衣口袋里拿出准备已久的辞职信,说:“这是我准备了很久的辞职信,在洵山公馆特别报道之前我就曾经准备好交付廖主任。”
“……”张颖没有伸手接辞职信,只是看着我,皱着眉劝我再考虑:“戚岚,留在台里依然有很多机会。”
“从我踏入洵山公馆报道的那天,就准备好了有今天。”我有些羞于启齿,挣扎了一会儿,才幽幽剖白:“张总监,我相信经济新闻中心并没有利用传媒公器进行见不得人的交易,但是,我不敢多讲自己的私事,因为我不确定自己做的事情完全没有混淆私心,光是这一点我就无法解脱。”
“你就一点委屈都不能受吗?”
“有时我会认为自己不幸运,遇到偏激的新闻当事人,分到令人尴尬的任务,每一次来了临时的杂活儿都躲不掉……但我有时候会问自己,会不会因为我对自己的好运一无所知,是不是我的运气其实好到无数次和不幸擦肩而过,所以今天还能做自己?”我苦笑着喃喃剖白:“所以,离开C台也没有什么好难过,也许一开始我就不配拥有这段人生也说不定。”
我尽力露出一个笑脸,眨巴眼睛说:“而且,我才不要接受何晴晴所谓的赔付。”说罢,我轻轻鞠了一躬,放下辞职信,轻轻带上了门。
本来心情也不算很糟,结果一出门,就看到何晴晴在不远处笑靥如花看着我。
看到有人想来围观一只被赶出C台的丧家犬,想到一定有人与她一丘之貉,暗通款曲勾搭成奸,审查几日来的谨言慎行全部被我抛诸脑后,一种“踏马的老娘不管了”的情绪支配我,于是第一次主动走近这位把资源玩得狠溜的女士,挤兑说:“何大美女,你爆料的事情好像还是缺了个铁证,补齐了记得一定要给我发律师函!”
“T县之蛙不知道天高地厚。”何晴晴马上收起了笑意,一脸不悦对我说:“劝你还是清醒一点,少跟罗析往来,你会更不幸的。”
原来!是她!
果然!是她!
·别离
这两日台里乌七八糟的事情接二连三,我对照片的出处一直耿耿于怀,因此也躲着不愿意联系佑一,此刻听到何晴晴这么说,悬着的心终于放下来——我为自己对佑一的怀疑感到很羞愧,同时又替罗析如影随形的艰难处境感到难过。
一时间,我的心情变得很复杂,我听见自己对何晴晴尖刻说道:“以前觉得听君一席话,浪费一刻钟,今天你终于讲了些有用的。”
“什么?!”何晴晴的不悦在面部加剧,美丽的五官变得有些扭曲。
“我说,那些三亚偷拍的来源昭然若揭。”
何晴晴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还是那种十分不悦的神色看着我,好像骄傲地宣布:看你拿我怎么办。
我能怎么办呢?
一只丧家犬能有什么坏心思?
最终,我决定滚出C台之前给她一些十分清晰的问候聊表心意:“何晴晴,‘既往不咎’这个词我们以后用不着,我该跟谁交往,就会好好跟他交往。”
我没有再给她任何对话的机会。
何晴晴尚未反应过来,只见我转身掉头。
一想到她做了那么多,最终只能对付蝼蚁般的我,她还是无法驱散心里的积郁,这么想我居然开始好过一点。
不知道身后的人是不是气得跳脚,或者完全毫发无损,而我已经没有心情再看这蛇蝎,哪怕一眼。
后来我常常听张晓声说,她在台里越来越暴躁,就像更年期提前,而新来的实习主播因为与程竹生走得很近,竟然也在乱局里捡到了不少登台的机会。
那一晚,我径自回家约了佑一来洵江社区,一五一十地把最近发生的事情告诉他,包括我看到照片以后的顾忌,我等着他发难,没想到这家伙居然说“好险,如果你反应再笨一点,我会因为莫名其妙的事情被轰出家门”;又说“你如果因此遗弃我,我就去C台举报照片其身不正”;又说“真羡慕你有完全吃我软饭的机会了。”
一时我被他逗得哈哈大笑,一时又哭泣不止,我发现自己在调查前后积赞的情绪汹涌而出,不停的流泪,我熊抱住佑一抽抽搭搭,同时又痛恨自己也会过激的脆弱。而他腾出一只手抚摸我的头发,还在一边放口炮:“等不伤心了我给你洗头,油了,真的。”“别咬我!诶!诶!诶!好,你咬吧……”
在佑一的袒护下,我最终决定放宽心离开曾经梦寐以求的体制,而曾在这里与我同住的、我最爱的姑娘,她也做了一个别离故土的决定。
我们很久没见面了,没想到再见居然是机场。
柳叶那天看起来特别美丽,也特别凶飒,在C市机场,她又穿回了自由自在的衣服,那是一些不屑于精致为伍的小众潮牌。她拖着一大箱子东西与家人和朋友道别,我很高兴她看起来又跟以前一样,虽然我知道一切已经不一样了。
同时我又很难过,我在C市经历的前尘种种,许多许多都与她有关,现在与她道别,竟然有一种与自己前程往事道别的错觉。
“怎么突然决定去英国?”
“英国帅哥多啊,到时候给你生几个好看的,让他们来泡你家小孩儿。”她说,那段时间想了很多,去欧洲深造,是重拾了小时候看格林通话时的愿望。
这几日经历了很多告别,我听着又有点想哭,临近入关口我忍不住抱住柳叶,什么话也没能说出口。倒是她,一改往日游戏的口吻,轻轻拍了我的背,柔声道:“岚岚,我一直觉得你漂亮、刻苦、步履不停,是你用T县姑娘的坚韧傲腿,踢走了实验中学那群叽叽喳喳的女的,对C市自以为是的主场优势进行了强有力的拨乱反正,你一定得搭最好的男人,人生才算跌宕奇妙。”
我听着她叙述,终于还是忍不住哭出来,紧紧抱着她说:“谢谢你,小叶子。”
“遇到白逸的时候,我好像看到了另一个戚岚,一个我一直喜欢的那种人。”
“谢谢你,小叶子。”
“但白逸要比你优秀!”柳叶还是温柔地拍着我,说着把我逗笑了,这是我由衷的笑意,我很高兴今天在她心里,白逸多少还保留了一点美好的形象,这意味着这一段岁月对她来说并没有那么糟糕,这意味着,远处的那个渣男也可以安心一点儿了。
柳叶登机前还给我发了一条长消息,她说,白逸那些诱人的吸引力妨碍她真正变好,她总算知道我那时候怎么连罗析都爱答不理了,所以她也不算太失败。
她最后说了一个小秘密,原来白逸曾经也是喜欢我的,只是到了实验中学以后大家都自觉或者不自觉改变人生轨迹,所以我们都是被彼此抛弃的人。
我能想象她坐在登机口充满智慧地朝手机挤眉弄眼的样子,好像我就长在屏幕上,她在说:你们这对狗男女赶紧分道扬镳,各自去享受眼前的人!
她还没有飞远,我就开始想念她了。
我坐在白逸的敞篷车里,看着蓝天白云里飞翔的喷气铁鸟远去,问他不见最后一面是否有些遗憾,这极品渣男只是横了我一眼,继续仰头看着清风流云不说话,似乎想通过肉眼望穿到气流的另一头。
“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我像小时候有样学样地看着高空,忍不住感慨故人西辞。
“你干嘛拿基情破坏气氛?”白逸仰着头不满地对天空念叨。
“祸害众生啊,你就是个不吝激情的渣男人。”我嘴硬地犟他,又默默在心里数落自己不是个合格的文科生,怎地忘了这诗是李先生写给孟先生的上古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