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偶然欢喜》固执的77

21、梅之年2：资本表演

　　五、梅之年
　　一生多少好运，是不是有定额？
　　如果没有，怎么学会珍惜；
　　如果有，想要会不会太多。
　　我曾贪心地想抓住一切。
　　然而，那些孜孜以求的事物总是毫无防备地降临，
　　这足够我哭泣，也足够我欢喜。

　　21、资本表演

　　·奸商深情

　　“C市上涨多年的房价，或将跌在今年入冬的门槛上，直观看来，这是调整型银根紧缩所致，而另一种分析认为，这是过去投资市场溢出来的热钱终于降温——今晚，欢迎各位嘉宾来到《经济环线》共同探讨，作为一群行业参与者，我们追问答案，同时也追问我们自己。
　　我是本期特别栏目的追问者，戚岚。”

　　《经济环线》会客厅内，凉凉发挥了她的魅力请来了所有能为这个话题背书的嘉宾，除了我之前约访过的“五大行”之一的李文，此时这里宾客如云：城市开发银行分行行长、城投产投公司办公室主任、区域经济学专家，以及多年未见的洵山公馆总经理罗朗。
　　简单几句暖场后，我的第一个问题面向罗朗：

　　“洵山公馆开仓降价打响了楼市跌盘的第一枪，有传闻它降价是因为开发商悄悄改变了产品配置，有这么一回事儿吗？”
　　“确实有优化配置。”罗朗清楚地回答。
　　“您所指的是，企业打算建质量次一些的房子来换取更高的利润？”
　　“我们一共确定优化12项投入，节省金额约3147.3万元，这一点会履行到底，因为负责营销和工程的助理总经理先生一再坚持，要把首次开盘的均价控制在16800元/㎡以内，他说服了我，但并不意味着产品变成次品。”

　　居然是罗析做的决议，我听着有些触动，做了一个不置可否的回应，继续问：

　　“您所指的优化具体有哪些？”
　　“这12项分别是：小区入户门头，由原来投入780万元的双大门改变为……”

　　待罗朗称述完毕，我转而问地产顾问“五大行”之一的李文先生：

　　“据您所知，这些优化项目实施以后，会对未来交付的房子产生什么样的不利影响？”
　　“若罗总所述属实，本次优化的12项主要为小区公共配置，未来业主会降低居住体验感，重点影响高端小区的整体格调，尤其是取消了山腰的观日台，我不喜欢。”
　　“您认为这样做明智吗？”
　　“理性一点看，当前的市场，放低身段或能成为开发商作出的积极应变之举。”
　　“您认为洵山公馆这样做市场会接受吗？”
　　“我个人预测，未来一段时间降价跑量不会是孤案。”
　　“所以，您认为其他开发商也会学着降低配置来成全价格？”
　　“我可没这么说，哈哈哈哈。”

　　有嘉宾跟着笑了，答案是什么，每个人心里都有自己的一杆秤，结果会交给时间证明，我转而再问城市开发银行分行行长：

　　“行长，您刚刚有留意副董提到的‘当前市场’吗？”
　　“当前严格信贷，对资金需求量大的房地产行业来说，确实是考验。”
　　“您怎么看待当前市场？”
　　“能凭借实力迈过冷冬的企业，才有将来。”
　　“您是指，在现金流持紧的艰难环境下，市场开始加速洗牌了吗？”
　　“过去几年，良莠不齐的重复建设源源不绝，跟风而来的购买力源源不绝，如果房地产还未出现过真正的冬天，那眼下的市场则是考验房企是否为过冬做好准备。”

　　行长阐述的现状是说给观众听的，以罗氏开发企业为代表的那些企业，或许期待能听到一些更实际的答案，于是，我再度把问题抛给了来自C大的区域经济学专家：

　　“教授，您认为房企要为过冬做什么准备？”
　　“当然是充裕的现金流。”
　　“减配降价、降价跑量换取资金流，您认可吗？”
　　“要说真心话吗？”
　　“请您按照自己意愿说。”
　　“我在洵山教书，当然希望能买得起洵山的房子，刚刚听到价格就想顺便问一下罗总：能给我留一套吗？”

　　教授一问，全场心领神会地笑了。
　　我知道这才是凉凉暗暗筹备好的局，也是送给我的终极礼物。
　　这群人是见微知著的，最后大家聊到，一切调整都是倒逼行业告别暴利的前兆，在新蓝海中求生的企业，不激流勇进争渡彼岸，就会坠入深蓝——未来会有新的市场体系建立，会有体系化的巨头，也会有精细化的骑兵，人人都在大刀阔斧地生死阵痛中再谋新生。
　　罗朗当然是话题里最大的赢家，大约也是非常感激大家捧场，最后乘热打铁表示：

　　“我们这个项目到底会以什么品质交付给客户，产品会替代苍白的语言向未来的市场证明。我们为公馆积极筹谋现金流，是决不想让它烂尾，决不会纯粹坐以待毙等待周转更快的资本接盘。”

　　我听着也很是感动，结语心口由衷，脱口而出：

　　“我曾想，那些半山风光里一定住着优秀的人，他们能与城市风景为伍，如果有一天我能住到山腰上，我一定会很高兴，尽管自己还够不到，我也不希望它们因为资金断裂而变成一栋栋低矮灰败的巢穴。对于企业来说，当下正是考验，考验人的是寒冬语冰，我相信熬过去就有更长远的意义，谢谢各位嘉宾今晚一起感受洵山的风，它们起于青萍之末。”

　　·口碑

　　开仓降价的洵建开发公司，当场就收割了两个登记认筹的嘉宾，不止如此，录播完成后，罗家更大的收获来源于开发银行，行长表示，基于洵山建筑过去的企业业绩和担保，银行会继续考虑为洵建开发公司提供4A级信用贷款……
　　或许是特别栏目出其不意的收获，罗朗一直陪同工作人员逐一送别嘉宾，最初我认为这是富二代的教养和谢意，直至下播以后，整场表现诚实的商人等到所有人驶离C台，仍没有离开的意思。我感觉罗朗的目光不时落在我身上，这让我有些发毛，少年时在洵Sky不受待见的记忆又爬上我的感官，我感觉那个目光似有话想说，又像一直在和某种顾虑做斗争。
　　等廖文武过来道别，他用一种前所未有的语气对他说：“我很感激你们做这期节目，只是近期洵山建筑及上下游合作方也许没什么宣传预算。”
　　“现在有预算的企业可不多。”廖文武不知是替市场惋惜，还是对自己业绩自嘲，挥挥手感慨：“罢了罢了”。
　　“廖主任，听说戚岚记者很有性格。”罗朗的话题一时跳到了我身上。
　　啊！我应该早一点抽身走掉，罗朗口中说来的话犹如一柄利刃，洞穿了我为这档节目训练多时的宠辱不惊，这道裂隙让我觉得自己表现有些蠢有些难堪，索性破罐子破摔，找了个机会发泄一下多年郁积的不满：“罗总，您大概很会做生意，但您看我的眼光可不怎么样。”
　　“哈哈哈哈。”罗朗马上笑了，对廖文武说：“看吧，我就说这姑娘很有性格。”
　　“不瞒你说，我也是看上戚岚这点，才决定把人抢过来的。”
　　我本想再多说两句，没想到他们一唱一和地抬举我，再生气就会显得我很没德行，跟着两人也“哈哈”作笑。
　　也许，此刻我的处境终是发生了一些变化，也许，获得某位姓罗的认同是我多年未完成的遗憾，让我由衷地坦诚开怀。
　　第二天，这一期以洵山公馆为切面的特别栏目阅读量破了十万，留言板面一面是关于认筹时间和售价的批量追问；另一方面，以单一事件为特写切口楼市新闻被网友喷成了跪舔甲方的筛子，各种难听的话让后台的编辑们叨絮了一天，管理留言的实习编辑一直说自己都快要发心脏病。
　　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洵山公馆首次开盘认筹了近十倍的事情还是在C市火了，市公证处启动了一个工作小组去现场进行摇号监督，浩浩荡荡2千多人参与认筹摇号，仅有的200多套房源以“十选一”的中奖率被抢房者洗劫一空。
　　互联网上对洵山公馆的讨骂声还是络绎不绝，我有些担心地问廖文武，我们到底做了什么？
　　他说：“能做的都做了，舆论暴力时代早已开始，真相未必越洗越清，就让时间给人们答案吧。”

　　·营销鏖战

　　房价下行的风潮还在C市继续，在年关到来前，大多数通过举牌竞价高成本拍得土地的开发商不得不放出折戟沉沙的优惠。这种利润内卷的危局下，市场略有闲钱的投资者开始告别观望、跟风捡漏。
　　洵山建筑因为占据了方兴未艾的生地，如今在建的洵山公馆在寸土寸金的热土上率先降价跑量、产品配置又诚意十足，反而最先赢得现金流，成为当红不让的政府重点监管盘——尔后二次开盘的200套房源，市里二度动用了公正小组现场监督开发商的开盘摇号行为。
　　尽管售价已经开始缓慢回调走高，银行VIP客户、四季百货VIP客户、名仕会俱乐客户不知从哪里获取了信息，纷纷传闻回调的洋房会匹配更高的配置，原规划里观日台也会筹资再建。
　　凉凉的客户不少前来向台里打听购房指标，洵山公馆卖房的小半年里，市面上都是四路打探的投资客。
　　另一头，《七点半》还在不依不饶：

　　“对开发商来说，年底是资金回笼、冲年度销量的最后节点，为了来年继续获得银行的融资支持，开发商最后一搏显得尤其重要。之前本台报道的洵山公馆‘减配’降价事件一度引发了业界关注，《七点半》记者走访发现，部分开发商在大张旗鼓需要促销卖房，为了度过资金难关，一些开发商不惜牺牲利润率也要降价促销。在这种情况下，出手买房无疑要擦亮眼睛，防止出现期房货不对板的问题……”

　　明明是一条某楼盘交房维权的新闻，口播词非要扯上洵山公馆之前优化配置降低成本的事件做引，不依不饶的是，年底促销是整个市场的风潮，给观众强调期房风险的提醒镜头却总是搭配播出“洵山公馆”或者“洵山建筑”的logo。
　　当然，一而再引用热点，身处局外的观众并不会发现其中猫腻，对于传统媒体的残酷现状是，即便社会新闻中心已经与经济新闻中心势成水火，我们所拼杀的火花在局外人看来也不过是事业单位对外影响力渐弱的自嗨。
　　角斗场内，《七点半》有的放矢的司马昭之心招来了经济新闻中心的投诉，据说廖文武为此与程竹生在台长办公室进行了持续27分钟的辩论，离开台长室时，两人一前一后、闭口不语，就像俩人压根不认识。
　　后来何晴晴也被叫到台长那里，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据说出门时大美女梨花带雨。
　　我想，有人把它当成了一个调整企业和客户资源的生意，有人毫不遮羞地展示了自己的恶意，有人乐于见到鹬蚌相争，坐收渔人之利。
　　总之，《七点半》和《经济环线》的内战总算告以段落。
　　这一年已至尾声，市场的洗牌还在继续，有人倒在了跨年的钟声前夜，有人背水一战苦等下一个经济周期里的天公作美。
　　春节前夕，台里的报道风向开始悄悄发生了变化，在下行的市场里“信心贵过黄金”的概念反复重提，在宣传部的释放的积极信号里，媒体针对“熊市”的报道开始锐减，大家又开始针对优秀且运营良好的市场典型广而告之，社会新闻中心也拿出了“不计前嫌”的姿态投入这场没有硝烟的宣传鏖战。

　　·甜言蜜语

　　会客厅过后我的时间基本扑在工作上，那年冬季，我们在逆市里艰难地筛选了2、3期表现出色的行业典型做特别报道，但更多时候，我也被迫营业，指派到经济线的各种线下活动写串词、做串场，与廖文武、凉凉连续跟进了十余场行业沙龙，算是为C台技术性出台。
　　小年夜当天，全世界都暂且放缓了步伐，跻身现代都市各种光怪陆离的庆典中。
　　作为C台员工，不少同事都撸了台里明星跨年演唱会的门票，打算用一场极具仪式感的狂欢证明自己将比过去一年更年轻。
　　而我只觉得越来越累，开始承认自己的平庸，承认年轻时的我非常平庸，经过这么多年努力学习，纯粹只是不再年轻而已。
　　跨年钟声敲响前夕，我拖着自己身体回到洵江边的老社区，我发现佑一已经在厨房里忙活了好一阵。
　　“你是不是忘记自己还有个待字闺中的男朋友？”
　　和牛被他切成小块在平底锅上文火煎烤，熟肉的香味迅速钻进了我鼻腔，促使我顺手拿起水果叉准备往锅里的五分熟下手，眼巴巴地望着锅子说：“韩老师真贤惠啊。”
　　“戚大忙人，我不上门请安，你是不是不打算召我侍寝了？！”佑一像个怨妇，一边翻腾着锅里的牛肉，一边夺过我的水果叉往净水器下冲洗。
　　他从锅里翻了一块快至七成熟的小和牛，仔细确认了一眼，才喂到我嘴里。
　　他说的没错，我们好像很久没见面了，上一次是三五天前在C大食堂匆匆吃了一顿饭，还是一周前在洵江校舍点的外卖？我觉得自己作为一个已经赖账多时的租客，或者一个终日不见身影的女朋友，表现着实有些糟糕，看着他深夜在厨房忙碌的侧脸我觉得有点心软，于是从腰后轻轻揽住佑一，默默把额头抵在他的肩膀。
　　“累了？吃一点点东西再睡？”
　　“嗯，可以都吃完。”我喃喃地说：“我很开心自己会从小蝼蚁变成大蝼蚁，可又总有一种如履薄冰的感觉。”
　　“那我好好干活，你以后可以考虑吃软饭。”佑一边说一边继续手里的烹饪活儿。
　　“你别反悔噢。”我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人间烟火，幽幽地说：“我做每一件事都期待一个结果，发一个消息期待有回应，读一门功课期待获得成绩，投入一份事业期待物质和精神的回馈，爱一个人期待他永远只属于我，如果没有实现，我就很难过……只有你，从来没有让我失望过，以后多烧点软饭好吗……”
　　说着说着，我竟然被自己的觉悟感动了，是的，我被一个人守护着，而他从来没有对我提过任何要求。于是，我开始安心地靠着人家犯困，语言渐渐放缓下来，而我揽着的身体却发生了更为明显地停钝，煎和牛的动作也停了下来，怀里的人又陷入了待机状态，好一会儿佑一都没有接话。
　　一股轻微的焦味蔓延厨房。
　　这动不动就进入省电模式的货，做饭越来越不省心了。
　　我懒懒地松开环抱雕像的手，绕到他身侧嘟囔：“喂，煎糊了你自己吃。”
　　佑一马上关掉燃气，转脸对我眨巴眼，换了一种十分温柔的口吻凑近来说：“要不，你再多说一点儿？”
　　“咳。”我被他突如其来的暧昧姿态搅走了困意，想了几秒，就用一种略微严肃的语调说：“过年你想不想去T县看看？”
　　“好啊。”
　　“咳。”我又清了清嗓子，辩解道：“是我妈看到三亚的照片，特地打电话叮嘱我，说她非常喜欢你。”
　　“那还不快叫我爸爸。”
　　“你找打吗？！”我看着佑一那双杏眼眨巴得厉害，龇牙咧嘴，恨不得拿水果叉戳他PP，想起今晚可能用得着，最后也只是恨恨咬着水果叉怒目瞪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