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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 23 章 ...


  •   草随风动,野兔压耳奔逃。雨后林间淡雾萦绕,白雾笼着红衣,如披轻纱如置云间。

      空气中浮动淡淡血腥味,两名灰衣男子随一阵南风落在山洞前,“祝九、郑十,奉命带风芷回青丘。”

      片刻后,红衣男子缓缓走出山洞,他手中提着一头毛色灰暗的狐狸,狐狸眼中蓄满泪水。

      祝九一时色变,“兰公子,青丘有令,一得通报,不得相杀。”

      “我知道。”红衣男人正是兰永,他随手将狐狸——风芷原形,扔到地上,压倒了一片草丛,他抽出条帕子,慢条斯理地擦了擦看不出任何脏污的手。

      “她好好的,我既然交给青丘,就不会妄动。”

      “是,我们并不是怀疑兰公子。”郑十拽了拽祝九衣角,对兰永赔笑道:“风芷已经抓住了,我们就不打扰兰公子清静了。”说着就要带风芷离开。

      “慢。”
      两人定住,心里叫苦,当是怎么触了这位霉头,不得不换上赔笑的脸。
      “兰公子有何见教?”

      兰永没理会他们小九九,问:“风芷走火入魔多年,谁负责看护?为什么伤了人还放任她占据一方?”

      “兰公子有所不知。”郑十苦笑道:“风芷走火入魔之后林耀镇一带盘桓不去,青丘也想过收她回去,但这个疯婆子难缠得很,一位长老重伤都未能收服她。
      她虽然疯疯癫癫昼夜啼哭,但是终未曾伤人,加之她心力俱衰油尽灯枯,顶多顶多还有一两百年的寿命。
      便想着在让她在此地自生自灭,隔些年有人来盘查一次盯着罢了。
      二十年前正巧我来巡查,她奄奄一息,本以为熬不过了。不料她竟性情大变,今日酿成大错。”

      郑十看了一眼地上气息微弱痛苦呻吟的狐狸,摇头叹道:“这次回青丘行刑,也算给她解脱了。”

      二十年内发生什么变故,让风芷还阳,法力大增?
      从这两个人身上也问不出什么了,兰永示意他们带着风芷离开。

      祝九没挪动。
      郑十狐疑地看向他。

      祝九耸耸鼻子,狭长狐狸眼眯成一道缝,轻声道,“兰公子可是受伤?”

      一珠血从兰永手臂滴落,没入雨后湿漉漉的土地。

      郑十眼中精光一闪,和祝九交换了一下眼色,不着痕迹的一左一右堵住兰永去路。

      青丘狐族,一得通报,不得相杀。
      但是没通报呢?

      弱肉强食。

      收服风芷一个风烛残年的疯婆子尚且受伤,兰永说不定出了什么岔子,两人合力总比一个风芷强,怎么看都是千载难逢绝好时机,未尝不可一试。

      兰永抬起手指,又一滴血滴落在茅草尖。

      祝九和郑十掩饰不住贪婪的视线,无意识地离兰永更近,两颗犬齿闪现冷光。

      兰永淡笑一下,另一只手拎出一个红色的软体,“野兔而已,找来果腹,倒教它弄脏了衣服。”

      血淋淋的兔子,垂着两条腿死不瞑目。兰永的视线在祝九和郑十之间打了个转。

      郑十连连后退,一抱拳,狼狈地说:“长老还等我们将风芷押送回去。不多打扰兰公子了。”

      “慢着。”

      祝九郑十面如土色。

      兰永转到他们面前,上下打量一遍,似乎在思考兔子和他们谁更适合当午饭。

      祝九颤声说:“……长老知道我们来见兰公子,还要我们代他向兰公子问好。”

      “唔。”兰永颇为遗憾地叹了口气,随意道,“一只兔子不够吃,劳二位再帮我抓两只吧。”
      “要活的。”

      ……

      清风过,山洞前了无生息,只余几个浅浅足迹,兰永走进山洞,给两只兔子揪了根儿草。

      兔子张着三瓣嘴小心啮咬,乍起的毛一点点倒伏柔顺。兰永背靠石壁盘膝而坐,阖目凝气,收摄心神,然后猛地吐了一口血。

      兔子吱吱惊叫。

      兰永脸上没有一丝颜色,苍白的脸又故意呲出血色的牙齿口舌对兔子笑,兔子抱着草叶眼睛翻白,快撅过去了。

      “胆子可真小。”他用手背随意擦了擦嘴,泛紫的血满手都是。

      手心翻出一块墨色的石头,似玉非玉,似石非石,瞧着不出什么形状,兰永对着月光弹了弹,又收回去了。

      两只兔子缩在一起瑟瑟发抖,也不知道什么倒霉催的让个狐狸抓来吓着玩儿,兰永看着它们,忽然想到了乐仪,也跟兔子似的不惊吓。

      也不是,哪个兔子敢拿刀啊?

      他笑了一下,重新打坐,吐纳调息之前放了那两只兔子。山中无岁月,入定后再醒来,说不定又是一番改换人间。

      ……

      风吹草低,月明星稀。两条灰狐狸瘫倒在人高的草丛中,它们气息已断,眼睛却瞪得极大,似乎在死前看见了什么极为惊悚之事。

      “我救得了你一次两次,但不是时时都能救你。一切好自为之。”

      低语远去,身披嫁衣的女子冷笑一声,“不劳费心。”

      灰白指甲暴长一尺,气息涌动,两条灰狐狸慢慢萎缩,最后只剩下失色的纸一样的狐皮,指甲却渐渐染上一层淡粉。
      女子满足地喟叹,收回指甲。

      遥望东南,星子闪烁,除去夜什么都看不见,她的视线似乎能穿破云烟,越过几百年不曾变的山河湖泊与更迭不断的绣挞雕甍,望进故纸堆里腐朽唱词。

      几百年了啊。

      ……

      在乐仪心里,什么事情过去了就算结束了,林耀镇的故事女人国师,乱七八糟都随昨日雨沉没旧土,不耽误她专心赶路。

      对她唯一的影响就是行事更加小心谨慎,宁肯等一等拖一拖也要在人多的时候行路。

      好在她提前许久出门,不必担心路上时间不足,大可以从容些,还有空赴洛城探亲。

      乐仪亲弟弟乐端今年十五岁,十二岁起就在洛城书院念书。
      学业繁重,洛城与安和县之间路途不近,他自前岁过了童生试便不曾回家,在书院附近赁了一处宅子,由老家人照顾着,专心埋头读圣贤书。

      许久不见,乐仪着实有些想念自己弟弟。

      “可算到了!”拂柳撒开缰绳,率先跳下马车——小七在林耀镇被吓得够呛,怏怏许久,拂柳学着赶车让小七休息。

      乐仪掀开帘子,拿出一张纸条,仔细对照眼前深户灰瓦小宅院,“酒栀巷第三户,门口一株大柳树……对,就是这儿了。咱们先找个地方存马车。”

      乐仪他们到的时候乐端尚未散学,老管家正指挥人修补房顶,听门子报小姐来了,一激动带倒梯子,顾不得扶便提袍噔噔噔跑到门口。

      “周叔,您近来可好?”
      乐仪笑吟吟站在阶上,青衫布履犹是男装打扮,两撇胡须翘着弯弯嘴角。

      周管家老泪纵横,“小姐,您可吓死我们了,您怎么一个人跑这儿来了,您吃大苦了,都瘦成什么样了。”
      “快去告诉少爷,小姐来了。”

      “别。”乐仪叫住门子,“不差这一会儿,他念书要紧。”

      周管家年过六旬,是看着乐仪长大的,乐仪离家出走之后,乐员外就给洛城去了信,说乐仪一定会去看望弟弟,让周管家留心。
      周管家日盼夜盼,今日总算盼来了小姐平平安安到洛城。

      如今见乐仪全须全影大包小包站在眼前,周管家又高兴又后怕,扶着柱子哭的不行。
      乐仪搀扶着拿帕子给他擦眼泪,“您看,我好好的呢。没吃苦,一路溜溜达达就到了,您别哭了,我给您带了酒,我专门给您酿的。”

      把乐仪安顿在西厢房,周管家仔仔细细问一路上情状,乐仪瞒去了诸多惊险只挑着轻松有趣的讲。饶是如此,周管家也哭了好几回,直说小姐受苦了。

      “小姐怎么来的?马车呢?”

      “路上钱财紧……”
      乐仪低头,欲言又止。

      周管家会意,鼻子更酸,拭泪道:“小姐您受苦了。”

      最后乐仪说自己想吃蒸鲈鱼,周管家连声应下亲自去做,这才算止住哭。

      周管家有些蹒跚的背影去了厨房,乐仪铺纸取笔,准备给家里写平安信。

      “小姐,您为什么说马车……”

      乐仪看了她一眼,拂柳哦了一声。

      拂柳蹭到乐仪身边,接过墨碇轻轻磨着,半晌,忍不住悄声说:“小姐,咱们好像真惹祸了。”

      乐仪笔尖一顿。

      拂柳没再言语,不消片刻家书写就,让拂柳按平常找小七驿站寄信,乐仪趁这功夫洗掉易容换衣裳。

      她这趟不该来。

      易容尚未卸干净,门响了,乐仪从镜子里抬头,拂柳小心翼翼端着满满一盘子点心进门。
      “小姐,周管家说鱼还得些时候才好,请您先垫垫,有梅花糕枣花酥,几样干果。还是家里好啊。”

      “这么快就回来了?”

      “嗨。”拂柳将点心摆桌子上,“周管家瞧见我,问我做什么去,听说寄信之后让我给门子就成,少爷昨儿写了家信,门子正好一并拿去寄送。”

      乐仪听了低头半晌。

      拂柳许久不听乐仪出声,不由有些慌神,讷声问,“小姐,我是不是不该让门子去啊,我现在把信追回来……”

      “不是,我想别的事儿呢。”乐仪擦干净脸,“我还不饿,你自己拿点心吃吧。”

      拂柳确实饿得肚瘪,抓块儿椒盐饼大快朵颐,乐仪找出给乐端做的衣服。

      拂柳说:“周管家说少爷长高好多,但愿衣服没做小了。”

      乐仪一笑,“最好做小了,少爷个子长得越高越好。”

      “姐!”

      乐仪猛然站起来,回头看向门口。

      小厅的门被砰地推开,挺拔俊秀的少年风一样冲到乐仪眼前,脸红红的,胸口起伏上气不接下气。

      两年前只到她肩膀的小孩子现在比她高了半头,乐仪看着两年未见的弟弟,嘴唇翕动,许久擦擦眼角,只说出一句,“你长高好多啊。”

      她抬手要给弟弟擦掉满头大汗。

      乐端按下她拿着帕子的手,“姐,你怎么一个人跑出来了,父亲母亲都要急死了。”
      他从衣袖抓出几张信纸,“父亲母亲连发了好几封信,你也太不让人省心了,你就这样贸然出门,万一出事儿……唉。”

      乐端甩袖摇头,乐仪的笑淡了许多,“我出门前留了信,每到一地也往家中寄平安信,没事儿的。”
      又笑道:“哎呀,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我知道你们担心我,那我现在好好的,别多想了啊。”

      乐端绕着他走了一圈,坐下,叹气的样子和乐员外一模一样。

      乐仪噗嗤一笑,“好啦好啦,跟小老头似的。别叹气啦,我给你做了几件衣服带来,你试试合不合身。”
      乐仪说着就让拂柳拿来衣服,叫乐端试一试。

      几件衣裳针脚细密,可见是下了功夫的,不是绫罗绸缎,都是棉布裁成,穿着舒服。

      乐仪张罗给乐端试衣服,乐端抬眼看看,不动。
      乐仪笑吟吟举着衣裳站在他眼前,颇有耐心。

      乐端抚膝一叹,不情不愿站起来,勉强试了。

      乐仪让他转个圈,上上下下打量,满意地说,“真精神,有些大了,过两个月穿正合适。”

      拂柳在一旁凑趣:“小姐为这几件衣服赶工许久呢。做的时候就想少爷一定喜欢。果不其然,穿上多精神。”

      “谢谢姐姐。”许是青布衬的,乐端脸上并瞧不见喜色。

      “姐姐你什么时候回家呀?”

      “父亲母亲连着写了好多封信,说看见你一定让你回家。你这样一个人在外面,家里谁都不放心。”

      乐仪再稳不住笑脸。
      “可是我想去宁城参加斗酒大会。”

      “斗酒大会有什么好的?你非要离家去宁城吗?非要不听话?”

      沉默了一会儿,乐仪说:“哎,你放心没事的,你看我现在我也平平安安到你眼前了吗?”

      乐端说:“我宁可不穿新衣,不要你来洛城,也不愿意你跑出来。”

      拂柳见状,不由为乐仪喊冤,“少爷,我们小姐熬了好几天夜给您做衣裳,一路过来不管遇见什么新鲜好东西都想着给少爷带来。
      本来就直接去宁城,但是小姐想来看望您,中间又多赶了好几天的路过来,小姐是诚心想再看看您的。
      洛城多山路并不好走,小姐来这儿一片心意总归……”

      “好了拂柳,别说了。”乐仪打断拂柳的话,对乐端说:“听说你功课繁重,是不是该去做功课了?”

      拂柳紧紧闭住嘴,站在一边。

      乐端脸色涨红,说:“我也是一时气话,姐姐别放在心上。我……我和同窗约定今晚论文,我去和他知会一声。”

      乐端匆匆离开,吱呀一声门响,屋子又恢复了寂静,只有给他做的新衣服散落在桌子上,乐仪松开攥得发皱的一角,一件一件慢慢叠好,收在包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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