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仇深情重怎择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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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老，属下所言句句属实。
你说……少主并未在看见那人的第一眼便出手相杀？
是！
后来，你还急的喊了少主一声？
是！属下知罪，那等角色不该劳动少主……
下去罢。
……谢长老。
影卫，安排人手，老夫恐怕该见见少主了。
是。
二师兄的葬礼很安静，镇上很多人都来为他上香。他们认识的，只是那个拥有一手好活计，常年带着快乐的笑，时常帮助困难邻居孤老的好心木匠。
二师兄的死，粟掌门对外说是急病而去。所以镇民们并不知晓，好心的木匠师傅究竟卷入了什么样的风浪。他们流着泪叹息，尽力地安慰哀伤得已没有办法哭出声音的木匠娘子，直到她被粟夫人握了双手拥进怀里，轻轻拍抚时，才见她崩溃出声来。
二师兄的娘子抱起他的骨灰坛，双眼仍然肿得桃儿一般，但她面上已带着泪水扬起笑靥。
“我要带他回家乡去，还有……带大我们的孩子。”她抚着隆起的肚子，哽咽：“我跟他说好的，为了孩子，再难也不能哭坏了……”
“嫂子……”小寇抽搭着拉了她的手，年少的面容上满是坚定，“你放心！我一定替二师兄报仇！”
“嗯，那就……交给诸位了。”她轻轻颔首，随后在粟掌门身前深深一福，“师父，相公为师门而死，无愧于心，我绝不怪任何人。可是，我不会让这孩子再入江湖，所以……我不会告诉他，相公是沧浪门人。请您原谅。”
“是老夫对不起你们……”粟掌门摇着头，叹息，“一入江湖恩怨起，不如抛却早归去。你没错。”
粟掌门让慕师兄夫妇送她回乡，同时也提醒他们要一直照顾师嫂。慕师兄眉目沉肃，摇摇头，粟夫人看着他，轻轻摆手。他沉吟半晌，终于握了拳沉沉点头。
他是门中武功最差的——当年为逃难，伤了经脉根基。虽被东方救回沧浪门习武强身，武功却一直没甚进益。后来便在镇上安家落户，娘子是寻常人家女儿。此时沧浪门处在危险之中，他在也帮不上什么忙，万一被对头控制，反倒成了师父他们的累赘……况且，师父已经不能再失去任何徒儿了……
送别了师嫂，大伙又回到了以往的生活。
可能吗？过去的安宁，已随着那个血色的早晨一去不返了。
粟掌门检查过二师兄的伤口，结论是：近距离一剑毙命，而后背刀伤稍早，是云林派入门刀法。夺去了二师兄性命的那一剑因为太近也太快，根本看不出门派路数。
之前对于云林派的四处寻衅，沧浪门还可作局外观；但如今，自然已无法脱出是非。粟掌门告诫众弟子，若是碰上云林派之人，切不可久战，需以烟花警讯告知门中。
“师父！云林派欺人太甚了！我们何不联合其他门派堂堂正正挑了它？”早吃过一回苦头的小寇仍在激愤之中，握着拳头狠狠问。
粟掌门摇了头，轻轻叹息。
“云林派……他们为仇而来。不能再累旁人。”
众人一阵沉默。弦凝沉吟片刻，突然苍白了面容，缓缓比划：当年……沧浪门……亦是灭云林一份子？
粟掌门看着她许久，苦苦一笑，素来百事不难的面容竟似一瞬间老去许多：“对。是我……我连累了老二啊……”
弦凝狠狠摇首，握了握师父的手，眼中涌起泪光，坚定比划道：复仇，就该找我们！二师兄不算江湖人，怎能滥杀无辜？
当时听东方师兄说起青锋堂之战，对云林派不牵连无辜还有几分钦佩。可是，如今之事，她无法原谅！
寒江客站在她身边，面容冰冷。
小寇被下毒，寒江被伤，二师兄失去了生命……再忍让，他们还要夺去什么？！复仇也好雪恨也罢，她不会再容忍亲人被伤害！
“寒江，东方无法赶回来，沧浪门此劫怕是……我不能连累了你。”
“掌门，您于寒江虽无师徒之名，却有师徒之情。我的命都是沧浪门救的，怎能离开？”
“你当真要与云林派一战？你的家仇呢？忘了？”
“……恩仇两分，您不必激我离开。与沧浪门同过此劫，我自会去讨回一家血仇公道！”
“……傻孩子……都是傻孩子……”
这一日，粟掌门传授了他沧浪剑法的最后三式。
这三式剑法乃是绝杀之招，不到最后关头，不可轻易出鞘。出，则必见血光。寒江，答应老夫，好好保护弦凝，那孩子……不该再受苦了。
我……知道。
翌日
“弦凝，我想……还是告知聆夏一声吧。”他练完一整套剑法，对一同在场边的弦凝轻道。猫儿这几日似是感觉到危险，已经很少出现在大伙眼前。只有小寇看见，它似乎跑到小雨家去蹭饭了。
若是聆夏哪天跑来，却正好碰上云林派来袭……弦凝看看他眼底的忧色，点了点头，比划道：我明日就去。小心些，照顾好大家。
“好。”他微微笑起，不露痕迹。
虽然也想过传信给千瀑，但他若是收到这样的消息，恐怕会飞马赶来帮忙。就怕到时云林派反倒将他也算了进去，对千疏不利。所以弦凝很快便打消了念头，略略收拾了一下便朝邻镇而去。
目送弦凝的背影消失，他微微抬眼，对面街道上二楼的窗户中，斜斜隐藏的黑影正将目光递来。
寒江客沉了眉目，微微握拳，终于闭了闭眼睛，对着那双瞳孔轻轻一颔首。
黑影飞快消失在窗后。
两个昼夜，弦凝，我不会低估你；所以，能拖住你两昼夜的，已是我门中高手。我的确不想伤你，但，也不会再任云林派门人折损在你手里。
那些我曾在路上为做戏而杀掉的门人，迟早亦是要还的……
这是第一次，一点一点细细思考着复仇之事时，寒江客感到心底刻骨般的痛苦。
不是过往复仇时的畅快，也失去了过去那般如罂粟沉溺的飘然。只剩下无尽的沉重，甚至是一丝丝无法言喻的……厌倦。
可是，即使如此……那样的血仇，依然烙在心头，不曾退却半分。
夜
寒江客披衣而起，悄然潜入不见五指的夜色中。
他的轻功不似一般门派的迅捷，更重于飘然无声，是以好几回夜间潜出沧浪门与接应者会面传信，皆没有被发现。
竹林之中，他轻轻落下，走过几丛翠竹，脚步在一丛竹间略略一停，随即转身继续向前走去。
我喜欢你。
当时，便是在那里，他让她……奔逃而去……故意做着错误的手势，让她一遍遍比划着那四个字，就好像她说了一遍又一遍般……
“少主。”
回神，他看向面前半身掩在竹林阴影中的人，须臾，单膝跪倒，温顺垂首：“师父。”
“影卫，上刑！”粗哑的老人嗓音，丝毫不压抑的怒意。
“是。”冰冷顺从的声音，没有丝毫动容。
寒江客没有抬首扬眸，他只是慢慢跪倒了双膝，沉默地卸去外袍中衣。
“啪！”
带刺藤鞭的声音在暗夜听来，格外刺耳。
一鞭扬起，细微的血光霎时飞扬。九股藤鞭上密布着倒钩针刺，一鞭下去便撕开一片血肉。影卫手中竟是丝毫不留情面，风声尖利，鞭鞭见血！
老迈的声音却比风声更尖锐。
“心慈手软！如何报仇？！若是他不唤你，你竟要放过那沧浪门人！？太令老夫失望了！”
寒江客已是满头大汗，却仍咬紧了牙关，不吭一声。是不愿辩驳，也是无可辩驳。
“莫忘你的身份！少主，你必须担起这满门血仇！必须！”
最后一鞭抽离，影卫迅速收鞭，双手扶起满背满肩伤痕的寒江客，飞快掏出一瓶药粉洒在他身上。
药粉很快收敛了血迹，仔细看去，血红鞭痕之下，尚有一道道已变成苍白的伤痕——那些已是陈年旧伤。肩背之上，竟没有一处完好皮肤。影卫直到见他鲜血不再横流，才抓起地上衣衫为他披上。
寒江客推开影卫的扶持，踉跄一下，直直跪倒老者身前：“徒儿……从未忘记。今后，必不再犯。”
“该杀之人？”苍老的声音慢慢缓和些许。
“虽远，必诛。”他扬眸，墨色瞳孔深沉如夜。
“好！这才是我云林派少主该有的风范！站起来！影卫，走。”
“是。”
不知多久，当他眼中再看不见任何背影时，他才缓缓坐下，盘腿运功为自己疗伤。
真气运行一周天后，他脑中被疼痛控制得麻木的神智终于全数回来。睁开双眼四下看了看，他慢慢平稳呼吸，一步步朝沧浪门方向而去。直到潜回房间，仍未惊动任何人。
也许是鞭伤带来的灼热疼痛，寒江客回屋后再没法入眠。
睡不着是件相当糟糕的事情，特别是每回受刑之后，若是睡不着，眼前就会一直回荡着血色和火光的错觉，清醒地做着回忆的噩梦。
刀光剑芒，血泊火舌渐渐吞噬身边一个又一个同门，惨叫声，哀哭声，怒骂声……男人，女人，孩子，老人……那一日的家，是无间地狱；那些破门而入的人，则是一群失了人心的恶鬼夜叉。他们因为久久无法攻破的防线终于溃破而欣喜万分，当第一个云林门人被杀死在门口时，欣喜便成了无端的疯狂。
他们一剑刺死铁卫家那比他还要年幼的小女儿时，只是森冷地说：除恶务尽。
他们用酷刑逼死了他那不会丝毫武艺的教书夫子时，看不见一丝怜悯，只是说：此人不肯招供，罪无可赦。
他们烧死了他的父母时，欢呼着狂笑，用酒窖里染满了门人鲜血的酒大碗干杯，把门人的尸体和重伤的门人一同扔进爹娘身后的悬崖底下。然后，在云林派每一个房间里出出进进，双手抱着各式各样的细软和书册来来回回，每一个人，脸上都带着极度的兴奋。
那是近乎扭曲的兴奋。
当他在被浓烟烈火几乎夺去了所有空气的夹墙暗道里挨过了整整五天才被师父打破墙壁拖出来时，浓烈的尸臭和血腥味扑面而至，让他连胆汁也呕了出来。
他跪倒在地上干涸的血泊里，在呕吐到再也无法吐出任何东西之后，终于发疯般地号哭。身边站着重伤的师父，触目所及是血泊和残垣断壁，还有焦黑的、半腐的残破尸体；头顶上，兀鹰尖利地咆哮，盘旋不去。
那个时候，他在想什么呢？
啊，对了。
为什么……为什么他要听娘亲和爹爹的话，躲进夹墙里呢？为什么那些人没有发现他，没有把他拉出来杀死呢？
因为，你要替掌门、替夫人、替云林派报仇！
师父拉起他，狠狠甩了他两记耳光，声嘶力竭地喊着。
你要替整个云林派，向那些武林正道讨回血债！他们今天夺去的，你必须十倍、百倍地夺回来！你背着的是我云林派二百一十六条冤魂！
他被打得唇破血流，却也被打醒了神智。
后来……后来……
师父开始不遗余力地训练他，每一次当他有所迟疑松懈，鞭子便会抽到肩背上。
每次都是不多也不少的二百一十六鞭。
二百一十六条冤魂的重量，二百一十六条冤魂的怨恨。
师父对仇恨的深刻，在双腿因为走火入魔而废掉之后更加执着。不能亲自出手的师父，终于将报仇的担子交给了十六岁的他。
第一次混进某个门派，然后成功盗回了被窃的云林派心法，杀死了那个门派长老——当年的凶手之一后，他就不再抗拒原本厌恶的血腥，不再为杀人颤抖，甚至慢慢地，不再去想爹娘曾说过的梦：等武林不敢再打云林派的主意，就带着云林派的大伙儿一起回西南高地，每天过开开心心的日子。白天，爹爹带着你去打猎、捕鱼；晚上大伙儿就围在火塘边吹芦笙，唱歌跳舞……
十年，他学会了从复仇中体会畅快，学会了一切迷惑人心的手段，学会了在师父每一次的刑罚中，将那些仇人的面孔，一个一个一个地深深烙刻在骨血里。
直到，他们死在云林派手中为止。
不剿灭仇人的门派，只是要让那些如今都是名门大派的仇人弟子，好好体会一番从云端摔下的痛苦。
这些名门大派，不是都认为清名比生命更重要么？好啊，就偏偏留下他们的性命；取走他们被人捧得高贵不染尘埃的名声——那用云林派上下二百一十六条人命换来的名声！
包括……沧浪门在内。
那将爹和娘的手脚轮流斩断，逼他们交出那并不存在的云林魔药的人……沧浪门前任掌门，粟掌门的亲生兄长！
血债，必须讨还！
“寒江，寒江！”
“嗯？”
“别看了，我今天在茶馆都没瞧见师姐回镇。”小寇提起大菜篮放到案板旁，伸出脑袋对他笑笑，“再说，你在后院也瞧不见师姐进门啊。”
“呵，对。”随口应着，寒江客收回了目光。院子外的对街阁楼上，小窗悄然关起。他转身抱起身后一捆木柴进了厨房，“小寇，有什么我帮得上的？”
“啊？不用不用！”小寇头也不回连连挥手，“我能应付，你去忙你的。”寒江干活是很勤快啦，但是在厨房就真只有帮倒忙的份。
“那我把柴火放这儿了。”
“谢啦。”小寇一手抄起菜刀，另一手飞快抓过蔬菜忙活起来。
寒江客踏出后院，经过回廊时停下了步子。前院里，粟掌门和夫人正坐在藤架下，低声合计着这个月要多寄些银两和药材给刚刚离开的徒弟们。
如果，如果这里更像个武林门派一些，更……道貌岸然一些，他下手……也会更容易一些吧。
悄然向前走了几步，粟掌门发现了他，便朝他点点头算是招呼。
那一瞬间，他忽然倒退一步，几乎就要返身回去终止这一次的行动。
几乎。
终是握了拳，若无其事地笑着拱手施礼。
粟掌门的面上神情看似平和，压抑的郁愁却仍然盘旋在他眉间。腰间的烟杆已空寂了好一阵子，自从二师兄死去后，再没出现悠然白烟。粟夫人轻蹙眉心，温柔静雅一如佛堂玉观音，只是面色变得苍白了许多。
就像是死去的，真是他们的孩子一般……
寒江客忽然从心底透出了冷意。
他站在回廊上，前面几步，初秋的艳阳冉冉斜落，灿然一地。本能地往前迈步，伸出手，指尖落在艳阳下，融融的温暖便传了过来。他近乎贪婪的伸手一握，掌心，却只是冰冷。
呵，这就是……答案了。
为复仇而来的他，始终抓不住沧浪门的温暖……那些温度，不过是一场骗局……自欺欺人的骗局。
他骗的，究竟是何人？
开弓没有回头箭。纵使他再贪求那温暖，在真相面前，那些虚假面具，总要碎裂。他看得还不够么？那些曾与他称朋道友、对弈分茶的人，终是要在他的剑下愤怒斥骂，恐惧地瞪着他，然后跪地求他的原谅……
他们由始至终，都是仇人。
作者有话说
第18章 仇深情重怎择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