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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血染沧浪仇难绝 ...


  •   风住波敛,团荷闪闪珠倾露。烟涛江岸,湖光渺渺掠白鸥。
      一场烟雨过后,茫茫白雾尚未散尽,寒江客已戴上斗笠走在青石板街道上。雨后的空气透着夏日少有的微微冷冽,被雨水洗净的草木随着烟涛泛出清洌气息,极是好闻。路旁楼阁上的人家也纷纷撑起窗格,人声话语渐渐热闹起来。
      想起出门前粟夫人的叮嘱,寒江客唇角微微牵了牵,似笑非笑。连最客气的粟夫人都会让他去做事,沧浪门上下,已将他彻底当做自己人了罢?
      这种小事何须劳动少主?属下立即派人去替少主取来……想起文宝阁掌柜的谄媚嘴脸,他顿时冷了眉目。
      怪不得师父要将这人从门中贬至此地做个不多不少的接应,此人空有一副争功表忠的野心,脑袋里却没多少有用的东西。
      一开始便已说明,他的身份为第一要紧之事,便是在此安插的暗桩全部身死,亦不能透露一星半点。这人却仍是如此不知轻重。想是这段时间安逸的日子过得顺遂了,接应亦未出现什么差错便自觉有功,又想着讨巧卖乖博得他注意重用……难成大事之辈,看来得找个机会换个更谨慎的人过来,免得功亏一篑。
      现在正是关键时刻啊。
      “这不是寒江嘛!来来来!”路边小店里伸出一只手,毫不客气地将他拉了进去,“坐会再走!我家娘子刚泡了茶……”
      不动声色收了掌击之势,寒江客面上扬起笑来:“二师兄,这怎么好意思?”
      “自家兄弟还客气啥?”二师兄一掌拍了他的肩,险些把他打个踉跄,“快进来,别不给二师兄面子啊!”
      自家兄弟……吗?寒江客笑容大了些,点点头再无推拒。进门对二师兄的妻子拱手为礼,同时也很小心地退开一些,以免不小心碰到了大腹便便的她。
      二师兄是个藏不住事的人,看这情况也知,定是要向他炫耀一番很快就要当爹的光荣喜气。寒江客品着他们家一贯的粗茶,带着几分兴味猜想:顺便么……就是对他告诫一通“娶妻尚早人生好”理论,要他快些把弦凝娶走……不,是快些成为沧浪门的女婿。
      如他所料,二师兄带着满脸的“沧浪欢迎你”眉飞色舞了整整一个时辰,才在妻子的轻咳和寒江客无意看着天色的动作中回神,哈哈干笑着送他出门。临别时自然不忘加上一句:“抓紧啊!”
      寒江客笑眯眯地挥手,淡淡答道:“那是当然。”
      心怀大畅的二师兄并没有看见,他斗笠之下,看不见一丝温暖的阴鸷双眸。

      寒江客给粟夫人带回了她要的布料,便见她叫了弦凝一块坐到廊下借着日光余晖比比划划。才看了一会,原本在廊下打盹的猫儿喵喵叫着熟练无比地跳上他肩头,他顺势托住它勉强掌握住平衡的身子,任它在耳边磨磨蹭蹭撒娇。
      “师娘和师姐在做啥啊?”收工回来的小寇本想跟寒江客讨来猫儿抱一抱,却被毫不客气的尾巴一甩,只得哀怨地转移话题。
      “礼物。”寒江客提起猫儿脖颈,不容拒绝地将它丢到小寇怀里,慢条斯理道,“给二师兄的孩儿。”
      “哦,对了!我也要准备!”小寇一击掌,想了好一会,捧着猫儿惨兮兮地看向寒江客,“我能送啥啊?”他是最小的,挣钱也最少,要是想给未来小侄子(女)送个体面的长命锁啥的……买不起啊。
      “这个嘛……”寒江客认真想了片刻,笑笑一揽小寇肩头,“你一会要是能用我弄到的鱼煮上几道好菜,我大概就能帮你想个办法……”
      “真的?哈,还是你行!”小寇顿时一扫颓色,兴高采烈往厨房进发而去。
      廊下的粟夫人缓缓展颜,看着一高一矮两个人影离开院子,轻轻一摇首:“孩子气……”回转眼光,却发现对面的弦凝停了手里的动作,眼光正凝在两个人离开的方向。
      不,应该说,是“那个人”离开的方向。
      粟夫人微微一怔,随即,温柔笑意在眼底化开。
      她和老伴一直暗暗担心的事,看来已经解决了啊。
      这孩子,总算是真正走出来了。等到老二家忙过了,就该忙这孩子的事情了吧?嗯,下一次,就叫寒江帮忙去找找好看的嫁衣料子,虽然弦凝生得好,穿什么都好看,可是姑娘家的大事情还是要好好挑选一下不能马虎了……唉唉,想起来还没多久呢,这么可爱的孩子竟然一下就到了待嫁之时,会不会太快了?可是姑娘家,还是不能耽误青春哪……不然让寒江再等等?反正他是要“进”沧浪门的……
      不知不觉进入“吾家有女初长成”思维模式的粟夫人面上神情变了好几变,收回目光的弦凝看得满腹狐疑。眼见着师娘想得似是越来越高兴,还是决定不打扰,垂首收拾起手边东西来。
      夕阳下的沧浪门,仍然度过温暖平淡的一天。

      糟了糟了!一忙起活来就忘了日头,这会才回家,她不知多担心呢!
      提起轻功赶了数十里路的二师兄抹去额上汗珠,听着城内传来的远远打更声,飞快调息一下,把肩上的工具木箱整了整位置,再提真气踏上城墙,连连几纵,无声掠过打盹的守城士兵,翻身落上石板街道,微微一个趔趄才站稳身子,身后的木箱轻轻一震,工具“喀拉”一声。
      呼,还好,总算没给师父丢人。他的轻功一直学得不济,勉力疾奔这么久,这会子只能慢慢走着调息了。希望她不会又没睡觉地等着,她如今身子不必往日,劳神不得的……
      怀着担心慢慢走了一段路,打更声消散在远处微微沁凉的夜风里,只剩下隐约虫鸣蛙唱阵阵。小镇始终不比大城,街上现在已不见灯火,今晚偏又是弦月,浅银色月光隐在薄薄的云纱之后,昏昧不清,只能勉强照亮石板小路。二师兄长长呼吸,脚步忍不住加快了些。
      转过街角,他想了想便钻进小巷抄近路。走这里虽是暗了些,以他的眼力而言还不成问题;再说,这是熟悉的地方,闭着眼都能找对。
      轻轻踏过一堆被人丢弃的破旧竹箩,一只老鼠“吱吱”尖叫一声从他脚边匆匆逃开。二师兄提起脚,摇摇头继续前进。
      “……现在……长老说,您须得……”
      低着头看路的二师兄诧异扬首,刻意压低的声音顺着夜风传来,破碎不清,可,的确是说话声。四下看去,依旧是灯火不见,只有那些词句时断时续地飘来。
      三更半夜,灯火不掌,变调的声音……二师兄脚步一顿,踟蹰起来。
      虽然他只算是半个江湖人,虽然他行走江湖的经验一只手就数得完,可,好歹也挂着江湖人的身份,也跟大师兄谈天说地过,多少知晓江湖上那些成文或不成文的规矩。
      这情景,该是大师兄说过的“内部密谈”之类罢?不关己事少管为妙,尤其是这种江湖事。想到这儿,二师兄悄悄退了几步,打算绕路而过。
      “……沧浪门……加快……”
      他的脚步乍然钉在地上!
      其他的词句再不清楚,那三个熟悉无比的字却像是一块冰直接塞进了脑子里。二师兄浑身一激灵,几乎是本能地竖起耳朵飞快转身迈步。
      转得太快,身后木箱一抖,“喀拉”一声!
      顺风而来的破碎词句戛然而止。
      不知为何,细微的风声也在那一瞬间停住了。空气宛如凝固的薄冰一般,脆弱而寒冷,而且,危险。
      只要稍稍一点破裂,就会灭顶的危险。
      二师兄感觉到全身的血液都像是停止流动了。
      好像只是片刻,但对二师兄而言,却似是比一百年还要长。终于,一阵轻轻的夜风掠过,冰面,缓缓地溶解开来。
      随风而来的似是还有些话语,但到了这里,他只能听清一个含糊不清的字。这个字现在听起来,竟比师父手挥五弦还要悦耳动听。
      “……走……”
      风似是大了些,二师兄极慢极慢地动了一下身子,发现自己全身已被冷汗浸透。
      先回沧浪门。
      他毫不犹豫地跟从了这个念头。仔细再听了片刻,没有任何声音。握紧肩上木箱的带子,他提步急急赶出小巷,看准了方向——
      “休走!”
      低沉的呼喝,冷冽的刀光!
      他上当了!
      倒地一翻,纵身再起时,肩上木箱当啷坠地。一道血流顺着被砍破的衣袖汩汩而下,二师兄捂住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冷气。
      刀光再至,他低头侧身,一脚踢起地上木箱一阻刀势,一声脆响,木箱竟被一刀两断!
      糟了,他对付不了这家伙!二师兄心底呻吟一声,二话不说拔步便逃!真气还未恢复,只能靠步法和地利脱身了!咬了牙,他硬是提起残余真气,几个纵身钻进巷弄之间,身后刀气紧追而至,背后剧痛,可是,不能去想已经挨了几刀!至少,至少现在还跑得动,那就只是皮肉伤而已!
      来来去去,刀风渐渐远离,身后急追的脚步声也渐小。二师兄狠狠心,转身一看,身后巷弄深深,追兵已不见了。
      平缓了呼吸,再提一口气,心口却是一阵激荡,喉头一甜,一口鲜血喷出!
      本来就很弱的真气……用得太急,损伤心脉了……
      二师兄抬手抹去唇角血渍,想起方才听见的话语,再也无法站住。
      必须回去报信……可恶,报信的烟花平日里从来不用,只有娘子会帮他放在木箱里,现在……木箱也掉了,该死……若是一直把自己当成江湖人,就不会,不会这么狼狈了吧……
      踉跄几步,硬撑着往沧浪门跑去。前面再抄条小路,就能到沧浪门所在的街道了,再过去些,再过去些。
      夜风拂开了薄薄云纱,月色如水洒落,路口楼牌上的灯笼早已残破,只随风跳着凄凉的舞。楼牌下,黑色的人影静静,倚着楼牌柱伫立。
      二师兄猛然停步。
      月华倾洒,仰首望月的人怀抱长剑,面若玉琢,青丝微散,唇角微微扬起,笑意浅淡漠然。
      “……寒江……?”
      望月的人看了过来,笑意未敛,反是扩大了些,“是……二师兄?怎地这么晚?”
      他的笑容,俊美得轻易便让人放松下来,只能跟着他的问题走:“哦,我,那个……”
      冷冷刀风搅乱了空气!
      “快走!”二师兄转身挡住了他!“快回去告诉师父……”
      “少主!就是他!”扑杀而来的黑衣人打断了他的话,一刀迎面而下!
      二师兄低咆一声,一掌迎了上去!
      沧浪门掌法,如沧浪之水。掌掌连环而出,二师兄护人心切,毫不退让,手中招式连绵不断,平日里只当练习的掌法杀招直下,竟是一掌将杀手震得倒退两步,当即咳红!
      少主?脑子里飞快转动的二师兄心下一凛。退后便反手一推还站在身后的寒江客:“他还有同伙!你快些回去!”
      “二师兄……”寒江客的声音带着似有若无的笑音,可是,满心焦急的二师兄没有听出。
      “少主!?”对面的杀手又喊了一声,似惊,似疑。
      二师兄微微侧了身子,双掌仍端着防卫掌势,“他同伙……就在附近?”这小子怎么还不走!
      “嗯,是吧。”寒江客漫不经心。
      “在哪?”回首,迎上带着莫名笑意的眸子。
      “嗯……我想,在这。”
      剑光。
      如灿银泄地的一痕剑光,瞬间化为鲜红。
      红的,是人的鲜血。
      二师兄的鲜血。
      一剑穿心。
      二师兄的手,仍然维持着那个护卫的掌势,面容上,仍然是焦急与关心。直到寒江客从他胸口抽出长剑,直到他的身体滑落地面,直到他,咽下最后一口气。
      不过须臾。
      “……少主英明。”迎上寒江客看向他的眼睛,杀手几乎是颤抖地吐出这几个字。
      “你啊,”寒江客摇着头,缓缓拭净剑锋鲜血,几乎可说是种无懈可击的优雅,“心浮气躁。下次,换个不会大惊小怪的来。”
      “……是。劳少主亲自动手,属下知罪……”杀手跪倒在地。
      寒江客双目微微一眯,扬手便将拭剑布巾掷到他面上,“还有,你话太多了。滚。”
      “……是!属下告退!”提刀纵身,倒似是落荒而逃。
      月色再度被薄纱云雾遮去,寒江客低首看着地面上二师兄的尸身,收剑垂眸,静静伫立。片刻,他纵身几个起落,悄然进了文宝阁二楼。

      二师兄的尸身是被清晨出门的弦凝发现的。
      他靠坐在大门外,一只手还维持着反手拍门的姿势,门边一滩血泊,血迹从门边一直延伸到石板街上。
      弦凝沉涩暗哑却凄厉的哭喊让沧浪门所有人都冲到了大门口。寒江客是第一个冲到她身边的。他想要拉开她,想要挡住她的眼睛,可是,徒劳无功。
      她学会的话语里,没有一个字能让她说得清楚。于是她只能抱着二师兄的尸身,恸哭,痛彻心扉地,直到哭得连那一点沉涩暗哑的声音都失去,只有泪水。
      直到粟掌门赶来之后,她像是终于醒过来一般,松开手让师父接过了尸身。寒江客从身后环抱了她,她没有挣扎,却一直颤抖着无法停息。
      沧浪门的早晨,第一次染上了血腥与死亡的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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