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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谛听百音知所想 ...

  •   只有右耳能听见些许声音,若是声音弱了,也听不清楚——这就是谢千疏几日诊治的结果。看起来虽是收效甚微,对弦凝而言,却已是极大的成效。
      “药用完了,我得回谷一趟。”谢千疏收拾起药箱说。要用什么药自己最清楚,别人没法帮忙取。她看着弦凝,微微笑问:“还不打算告诉他们?”
      站在她身旁试着听见外头蝉鸣的弦凝回神,笑着摇摇头,习惯地打起手势:还没完全好,不让大家挂心。
      “唔,随你。”谢千疏耸耸肩,背起药箱戴起面纱走出屋子。弦凝跟着送出去,在大门口便碰上了刚刚修完竹篱的谢千瀑和寒江客。
      谢千瀑赶上来几步拉着妹子问长问短,寒江客也走到弦凝跟前低声询问:“如何?”
      她自是摇摇首。见他面上露出几许失望,便伸手拍拍他肩膀宽慰,寒江客松了眉心握了她手淡淡一笑:“没事。”
      不想告诉大家……其实,是最不想现在告诉寒江。她希望到了能听清他说的每一句话时,到了她能说出完整的字句时,才亲口说出。
      如果真能用自己的声音,说出自己也能听见的话语,她希望第一个听见那话语的人,是他。

      谢千疏要回谷,为人兄长的谢千瀑自然担负起护送责任。都不是讲究繁文缛节的人,叩门跟粟掌门告知了一声,两人便让东方送出了小镇。
      第二日,东方收到了京城朋友的求助信,说是镖局里走镖师父染病卧床,皇城里王爷委托的红镖却迫在眉睫要送。不必多说什么,他收拾起行装告别众人和三娘,匆匆北上而去。而三娘也没了几日里闲看猫儿捉柳花的时间——镇上客栈新换了账房,好些老旧账目看不明白,掌柜只得请她去帮忙。
      像是约好了似的,东方走了不过几个时辰,聆夏那座小青楼里的护院匆匆找了来,喘吁吁地说馆里来了难得的面生贵客,出手阔绰得很,只是一点——指名要见他。一听说他不在便立时发了脾气,嬷嬷和一众花娘没法子应付,只得求他赶紧回去应对。聆夏当即沉了丽容,敲敲烟管跟着护院走了。
      难得热闹过几日的沧浪门一下子安静下来,好玩的小寇和猫儿都显得有些怏怏。粟夫人看在眼里,便想着法子找理由让他去帮小雨家干活。毕竟少年心性,小寇没多久便又傻傻跟着小雨跑前跑后,差一点乐不思蜀。猫儿则让粟夫人抱着到处转悠,时不时被粟掌门用些毛球木鼠之类逗得满院乱跑,倒也玩得自得其乐。
      小的还可以玩闹一阵,师兄姐们却依然转身便各忙各的去。夏日江南正是忙碌时节,沧浪门众人里很快便又只剩得弦凝和掌门夫妇长住。弦凝没再出远门打工,她悄悄忙着另一件事——练听。
      她失聪时年纪尚幼,记忆又破碎不清,对许多声音都是一知半解。几日前若不是谢千疏告知,她竟差点把蝉声当成了什么偏门暗器的声响。现在千疏一走,她又瞒着大伙,只能凭着过往认知来判断什么声音是什么意思。
      这情况,便像是自幼失明的人初初看见万物一样。虽然知晓许多,却也像是一无所知;许多东西与原本想象的,完全不同。
      初时,好多声音都会让她暗自紧张半晌,直到看清了,才能联系起来。沙沙的是风雨声,飒飒的是竹林声,咿呀悠长的是乌篷船儿过水面的声音,娇娇脆脆的是姑娘们的笑闹声,叮叮当当的是铁匠铺里的忙活声……
      而她认识得最快的,是兵器的声音。几乎像是本就知道一般,她不过一日便能听出寒江的剑击之声和自己练棍时的棍风之声。夜里细细思量,不由几分黯然。
      想来,还是那场灾劫留下的记忆碎片吧。弦凝轻轻叹息一回,慢慢平静思绪。世间声音万千,她所记的,也不过是其中一种,何必老想着过去,困了自己?这世间,尚有那么多值得记住的声音啊。
      比如,师父的声音是粗粗的,像是经过风霜的苍松;师娘的声音是柔柔的,像是春日里最初展开的花瓣;小寇的声音是清亮亮的,像是夏日里跃入水中溅起的浪花;小雨的声音却是轻轻软软的,像是刚刚好的桂花酒酿圆子……
      还有,还有……寒江的声音,低沉,淡然,像是……像是秋日里一抹已退了燥热的金风,有些儿凉意,却又不让人觉得太过寒冷。
      虽然还是听得不甚清楚,像是隔着一层雾气看日光,但终究,那道光,她看见了呀。
      能听见,真是太好了。

      “弦凝,最近咱店里客人多了,可以多加几个菜……”
      “弦凝师姐,莫师兄寄银子回来了!”
      “啊弦凝,快帮我瞧瞧这布料……对嘛掌柜的,我就说这料子值不得一两银……”
      渐渐地,能真正听懂人们说话的意思了。
      弦凝柔柔笑着,默默记下每一回听见的话语,细细思考,把声音和过去看见的唇语慢慢联系起来。幸好,她还没有忘记人们的话语,要学会听懂,并不难。
      终有一日,她也能说出话来的吧?自己的声音,即使再怎么浑浊难听也好……
      怀着这样的期盼,弦凝的面容上,渐渐多了霞彩般的光亮。看在不知情的同门师兄弟眼中,都神神秘秘地笑言,他们那最能干的管事姑娘,终于也懂得用恋情打扮自己了。
      大伙儿私下的笑语,满心兴奋于听各种新声音的弦凝并没有发现。而在寒江客面前,这群好事的八卦师兄弟则少了客气,三不五时明着暗着笑闹一场,中心思想只有一个:抓紧机会,四面出击,三十六计他们帮着衬着,明招暗器他们供着应着,尽快让沧浪门的管事姑娘披上嫁裳!
      其实,他们真正想说的是:咱这儿这么好,你还不赶紧的倒插门进来啊!
      寒江客却还是一贯的样子,笑闹之中话不多却也不会逃开,每每开口,并不为自己说什么,只是护着弦凝的面子,倒让一干师兄弟不好意思再闹下去。闹得久了,他也总能想办法把话题不知不觉的绕开。每到后来,反是那群八卦师兄弟被他引得天上地下说了一气,就是说不回他和弦凝身上。
      慢慢地大家也隐约明白了,寒江这家伙面上随便大伙怎么闹都能配合几句,可真要触到他底线……唔,并不是说他会翻脸……只是,他们真的不想八卦到最后,莫名其妙的变成八卦自家那点事了……
      比如,某位师兄在说得兴致高昂时猛然发现,他本来想八卦的对象正坐在对面悠悠然给猫儿顺毛,一只手还提壶来了记漂亮的凤凰三点头,为他冲满一杯新茶。然后,对面的褐衫贵公子斜斜一眼递来,微笑道:“后来呢?师兄是如何瞒过嫂子的?”
      一股凉气直接窜上师兄背脊,瞬间把屋里那点闷热赶得一干二净。
      “喵呜——”猫儿软腻腻的一声,也不知是取笑还是安慰呢?
      其实寒江,你直接翻脸还好些吧……

      笑归笑,闹归闹,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
      寒江客不会做活计,还是认真地跟着到处打工去。当然,他不会忘了隔几日便去文宝阁取些笔墨纸材。掌柜的似是仍记着寒江客的恩情,回回看见他都热情招呼,倒常让陪他一路的弦凝不好意思进去——这么久都是白取,脸皮再厚也总有些汗颜。寒江客却是一直不以为意,见她今日竟不愿陪他走那一趟顺路,才道那并不是真的白拿。
      他去过几回,见掌柜的忙乱无措,便帮着品鉴了些新进货物。却不料恰巧都说对了,让掌柜的如获至宝。
      他过去锦衣玉食,诗酒琴棋闲暇娱己,家中长辈也曾资助过些文客才子,自然对这些文士用物的赏鉴有颇深造诣。掌柜的那样欢迎他,也只是想借他的眼力多弄些好货,估个好价而已。如今商场上赏鉴行家身价日高,小小一间文宝阁如何请得起那些真正的鉴师?掌柜的拿些多余的货物给他,换他鉴赏眼光,各取所需,何必不好意思?
      边走边听寒江客徐徐道来,他又说得头头是道,多少也懂得商家计较的弦凝总算稍稍宽心。缓过心思,她便巧巧笑了,打着手势道:以后,可做鉴师,一展长才。
      “呵,”他扬唇一哂,“未免大材小用。”
      弦凝听得他话里笑音,手里便飞快比划道:扫地都不会。鉴师,已不小用。
      她手势比划得讥刺,面上也作得一副认真貌,可是眼底唇畔,一丝丝少有的俏皮却已瞒不过他的眼睛。
      他被那少有的丽色染了满心莫名欢愉,便也故作勃然,二指成剑:“哼,竟敢取笑于我!看剑!”剑指一翻,直点她肩臂穴道,作势要她“有手难言”。弦凝不闪不避,顺势便与他练起指掌之招,探穴分错,指点掌回,短短十余步间,已飞快过了数十招。暗暗惊叹,他虽一心跟师父学剑,可这套擒拿手连带着掌法竟也不知不觉习得了七八成火候,加上他本来学过的那些招式变化活用,竟是把她一套十成的擒拿手逼得左右支绌!
      若真对敌,怕是撑不过寒江手中五招罢……弦凝这么想着的时候,寒江客一指已到了她喉间。她微微一侧,见文宝阁已快到,也只好拱手认输。寒江客微微叹息,松了剑指,却是轻轻抚上她颈侧耳畔,还未细细感受她肌肤柔软,便见她已然通红了面容,只得按捺下来,徐徐道:“小心些,莫累坏了自己。”
      弦凝忙忙点头,直到看着他转身离去进了店,才软了双膝蹲在巷角。
      双手抚上面颊,还是烫烫的。
      啊啊,怎么办?她刚才竟然,竟然差一点伸手去把寒江的手再拉回来!
      已经陷得……这么深了么……

      文宝阁中
      “啊,少侠!”掌柜喜滋滋迎出来,“您来得正是巧了!咱们店里新来了一批货,还得劳您神,帮帮忙……”
      “行了。”寒江客挥挥手,熟门熟路地转过堂角挑帘子入了内室,掌柜满面红光地吩咐了外堂几句,急急跟入。
      “少侠您看,这些就是……”掌柜的抹了把额头汗水,指向室内一堆货物。
      “够了。”寒江客往室里唯一一张紫檀木椅上一坐,斜斜一倚,只这一坐一倚之际,再抬起的眼,已完全没了温度。
      确切地说,是化成了另一种温度。
      一种,宛如会将人灼伤的,极为冰冷的温度。
      “我今日只一人,不必做戏了。”微微挑唇,是平日里无人见过的肆意冷淡,“京城如何?”
      “是。”掌柜的躬身抱拳,低首垂目,说话的声音已没了商户的圆滑,“回少主,京城进展顺利。东方仍被牢牢牵制,没有三月绝回不到沧浪门。”
      “师父……如何了?”
      “回少主。长老他老人家福寿无疆,每日精神健旺……”
      “哦?哼,呵呵呵。”寒江客每笑一声,掌柜的声音便抖一阵,直到他说不下去时,寒江客方才停住了笑声,面上还带着笑意,淡淡道,“你是自己说呢,还是要我费心去猜?嗯?”
      最后的一个音,微微挑高,带着他一贯的淡漠的贵气优雅,甚至还有几分似有似无的慵懒柔软。听在耳内,便引得人忍不住心头一跳,若是姑娘,只怕当即便要红了芙蓉面。
      掌柜确是心头一跳,不过,是吓的。
      “少主恕罪!”双膝一软,他当即跪下了,“属下只是听从长老他老人家的吩咐,万万不敢欺瞒少主啊!长老他老人家说,说少主此回重重任在肩,不不宜分心烦扰他事……”
      “实话。”寒江客眯起了眼,声音里再也没了一丝温度。
      “是,属下说,说……”

      “师姐!咦,寒江没跟你一块回来啊?”正把菜端上桌子的小寇狐疑地看看她身后。
      他居然回来得比她还晚?弦凝看看满天红霞,一抹忧心顿时上了眉头。
      “他今天打的什么工?不会是把人家的东西弄坏了得赔吧?”跑来凑饭的一位师兄随口问。
      去文宝阁帮忙看看货物,是这么费工夫的事情么?她不懂得那些事,所以也不好下什么结论。弦凝踌躇片刻,还是匆匆跟小寇比划了几下,转身跑出院子。
      “唉唉,女生外向喔。”刚刚踱进厅里的粟掌门摇摇头,半开玩笑地说着,逗得桌边的徒弟们乐不可支。
      不过须臾,两个人并肩进了院门。满院霞光,那霞光中,面容被染得胭脂欲化的女子,不是弦凝还是谁呢?
      “师姐和寒江回来咯!”小寇开心地叫起来,“师父,这回该是‘女婿内向’了罢?”
      “臭小子,跟师父耍什么嘴皮子!今晚再练十遍掌法!”
      “啊——师娘,救命喔——”
      “你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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