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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8、计定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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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说,你们准备分享这笔财宝?”谢寒江眉毛一抬,脸上说不清是嘲讽还是佩服。
方应看负手在雪上踱着方步,笑盈盈道:“我在来的路上,一心指望风雨楼和魔教大战一场,最好戚楼主身负重伤,一命呜呼,然后方某人渔翁得利。”
站在一旁的戚少商忍不住抬头望天,这个方应看,说话也爱绕弯弯么?
方应看继续说下去,“不过,如今这局面,要我跟风雨楼伤了和气,好让外面耀武扬威的魔教得了势,那就大大地划不来了。往日我们在京城谁也看谁不顺眼,如今外敌入侵,自家兄弟再怎么闹,还是自家兄弟。狄兄,戚兄,二位以为呢?”
狄飞惊远远站在一旁,天寒地冻,雷纯没有跟来,所以这里他说了算,虽然方应看一副很欠揍的样子,但是六分半堂的二当家还是应了一声。
戚少商遂道:“谢将军,你信也好,不信也好,当日我们联手劫这批岁币,就是为了充作将来义军抗金的粮饷。你十几年来征战沙场,一心为国,如今却出了这样的事,所谓良将难求,在下不忍你飘零江湖,若是朝廷回不去,他日抗金的义军还需要你这样的栋梁。”
谢寒江不由看了一眼对面的顾惜朝,瘦削的书生青衫寥落,在听到那番话时,背脊明显僵了一僵。于是灰衣的将军一脸狐疑,道:“我在风雨楼的地界杀了你们一百二十多口人,这笔血债,你怎么替谢某偿还?”
“在下愿与谢将军一道去负荆请罪,若他日能戴罪立功,善莫大焉。”
谢寒江道:“这么说,我和顾惜朝不一样?”
感受到身后那道灼人的目光,戚少商的心口一阵钝痛,沉声道:“谁都有行差踏错之时,只可惜有的人不知悔改。”
清冽的笑声再也憋不住,顾惜朝长叹一声,“戚少商,我看你不仅是大侠,还是皇帝,错了,你就是王法!上百条人命,你也不问问那些死去的人怎么想,还有他们家中的父母妻儿,他们可愿意放过谢寒江?”转头又对谢寒江道,“谢将军,你的藏宝图还未交出,戚少商花言巧语几句,你就信以为真么?他号称大侠,光明磊落,今天在场所有人也都知道,当日芜州郊外一战,这些人是怎么将顾某擒获的!”
谢寒江倒并未生气,只淡淡一笑:“顾惜朝,论花言巧语,怕是在场的人没一个及得上你。我与九现神龙素未某面,可是你今日还好端端站在这里,该不该信他的话,我自有分寸。也罢,谢某自知欠人性命,理当偿还,如今我是生无可恋之人。”说着把地图交到戚少商手上,道,“戚大侠,我原本指望你们各方势力在此自相残杀,丑态百出,不曾想各位侠肝义胆,谢某佩服。只是重新领兵抗金,在下已心灰意冷,实难从命。这张地图双手奉上,要杀要剐,悉听尊便,或者,你就放谢某离开此地。我这十几个兄弟跟随我多年,如今不明不白死在这里,尚有四人被俘,我需得尽快解救他们。”
戚少商未料到他竟如此干脆就把地图双手奉上,心下也十分佩服,道:“天高地远,谢将军不妨去看一看满目疮痍的家国河山,或者终有你想守护的东西存在。你心里既放不下你的兄弟,可见你的心已冷,你的血还热着,戚某办完这边的事,即刻与你汇合。”转头又对孙鱼道:“你带些人马与谢将军一同上路,他一人前去实在凶险。”
谢寒江道:“谢某牵累的人已经太多,不麻烦各位了。”说着向众人拱手道:“我们后会有期罢。”
“慢着!”顾惜朝喝道,“你们唱的是哪一出群英会?莫要让谢寒江给耍了。戚少商,我与此人有私怨,来的路上想必你也知道了。另有一些事,也该让各位知道知道,我没有给谢寒江留过什么挖土方的工匠,也没有示意他将财宝藏到什么地方。约莫一个月前,他得了消息知道自己的夫人不治,对我起了怨恨,于是把财宝藏匿他处,又瞎掰了这张所谓的藏宝图,不就是等着这里的人回去严刑拷问我么?以我顾惜朝的为人,当真会容得藏匿财宝的队伍留有活口?我本是血债累累之人,谢寒江怕我一时不慎被人痛痛快快宰了,便想出这样的法子折腾我,好教我生不如死。”
他这样一说,所有人听了皆是一怔,想到顾惜朝昔日所为,有人欲将他挫骨扬灰倒也并不奇怪。只是当务之急,那批财宝若仍是下落不明,岂非白忙活一场?
顾惜朝见众人将他的话信了一半,遂又对谢寒江道:“谢将军,你夫人的尸首还在我那里寄存着,你不想要回了?”
谢寒江面色一沉,冷笑道:“顾惜朝,你的歹毒,我今天算是领教了。你这话里十句倒有九句是真的,偏偏最重要的地方你又来说假的。可惜万事不能皆如你所愿,就是你家那个教主大人,答应帮我把内人的尸首带出来,让我去成都府取回。列位,姓顾的若不肯合作,你们可要好好伺候他,莫要让在下失望。”
谢寒江谢过周围人,终于还是同意带上孙鱼及八个好手一道去寻他那几位下落不明的兄弟。待这一小队人沿着山道离开后,所有人虎视眈眈看着立在中央的顾惜朝,似乎个个在想怎么才能撬开这魔头的嘴,带他们找回那批辗转流落的财宝。
戚少商心中不免有点唏嘘感慨,这样的一幕似乎当日也曾不止一次上演过,这个刚刚还一脸傲气的青衣书生,虽然此刻仍是一脸傲气,却终不免落得众叛亲离。
几不可闻地一声冷哼,风中的发丝一扬一卷,顾惜朝回头盯着戚少商,道:“谢寒江才是那个十句话里九句是真,只一句是假的谎话高手,你们既信他,我也无话可说。地图就不必给我看了,因为看了我也不知道什么暗号标记,如此,用刑吧!”他低头看了看脚下自己的影子,估摸了一下时辰,“离天黑尚早,可千万别那么容易就把我弄死了。大当家的,若是找不到财宝也莫要失望了,你可以把今日如何对我用刑的经过,详详细细告诉连云寨、雷家庄、毁诺城还有神威镖局那一干人等,我保证他们对你当日不曾杀我的怨愤可以从此平息。”
说到最后,漆黑的眸子里泛起薄薄一层水气,唇边竟然挂了一丝浅淡的笑意,温柔到近似江南的一池春水。那迎风而立的姿态,似结着漫山的雪花,一身青衣翻飞之间,夹着冷洌的若有似无的气息,拂过戚少商的面颊。
戚少商呆了半晌,这个样子的顾惜朝倒有点无欲无求,看淡世事的漠然。
远处飞鸟惊起,谢寒江一行已经翻过一个山头。
“还等什么?要不顾某来给诸位出出主意?刑讯逼供,在下虽算不得行家里手,倒也略通一二。比如可在我合谷、中渚、少冲、指间、口内、太渊各穴扎针,所谓十指连心,昏迷之人也能痛醒了!倒是荒郊野外一时找不到银针,无妨,拔了在下十个指甲,效果不比银针差。”说着手大大方方伸出来,十根手指纤长得不像话,比之女子使惯刀剑有力得多,比之男子又是拨弄琴弦之人透出说不尽的风骨。
戚少商着实被他的“大方”气到了,喝道:“你以为我们是折磨人为乐的邪魔歪道吗?”
方应看却是走上前来,道:“戚楼主莫要中了顾惜朝的激将法啊。我倒觉得拔指甲这个主意不错,除了痛一点,也伤不得顾公子几分,假以时日,指甲反正还能长出来。只是拔完了十跟指甲,顾公子若还能这么不痛不痒,谈笑风生,在下就当真佩服你。”说着一挥手,身后的任劳任怨已经上前来。
戚少商和杨无邪交换了一个眼色,待看到后者递过来一个默许的意思,戚少商咬了咬牙,终于学狄飞惊的样,将双手交抱胸前,站在那里,只是他并没有冷眼旁观,而是掉头看了看渐已西沉的太阳。遥想当年在连云寨拿下辽兵探子时,似乎也动过私刑,当时觉得理所当然,心中并没有今天这般忐忑。只是戚少商一生光明磊落,对这种事情始终有点不齿。
不用看,他都已经感到身后之人的痛楚,如此孤傲的人,到底也闷哼了几下,身体瑟瑟发抖,心脏狂跳,细碎的声音传到戚少商耳里,犹如雷鸣。此刻他没有内力护体,十指连心的痛憋得厉害,只怕更要伤及心肺吧,心下又责怪他,什么私刑想不出来,抽两下鞭子都比现在这般好受一些,真真自找罪受。
费了相当长的时间第一个指甲才拔了下来,戚少商回头,只见青衣瑟缩,顾惜朝蜷缩在地上,近前一小滩血,看那指甲的形状大小,怕是小指。也是,先选看上去最无足轻重的,让你知道如何痛,接下来一次更比一次痛。
戚少商忍无可忍,上前几步揪起他,喝道:“顾惜朝,你没有内力,抵不住这痛的!”
方应看左手不停地摩挲着自己的右手小拇指,口气温和,笑容可掬,“戚楼主这么快就沉不住气了吗?”
戚少商回头丢过去一个杀人的目光,方应看不由一怔,紧了紧身上的狐皮大髦。
地上的顾惜朝咬着牙,闭着眼,鼻息凌乱,冷汗自额角流水样淌下来,莫名的刺痛袭上戚少商某一根脆弱的神经。他把手盖在那只手上,苍白修长的手在接触到那一刻的温度时,不自禁地抖了一下,乌黑的睫毛如羽扇跟着轻颤,迷茫的眼睛微睁,在接上戚少商殷切的目光时,漂亮的眼睛里泛起柔软的笑意。
“何需用刑?”手掌握紧,戚少商沉声道。四个字,仿佛春日的流水,破冰而动。
方应看笑:“顾公子有种,哼都不哼一声是吗?也是,我看用刑也没用,不如一刀杀了你,我不信翻遍这里的山头,就找不到刚刚埋好不久的几十车钱银!我们再到各处找找有无可疑之地。”方应看说着手一挥,冲身后的人喝道,“我们走!”
“我们走!”三个字话音未落,“咻咻咻”羽箭破空之声乍起,杀气朝着四面八方袭来,方应看身影往后急急一撤,如雪上溅起的飞花,轻盈地落到后面一丈开外,在他原来站着的地方,三支虎纹花翎深深插入雪中。他的白色爱马就没那么幸运了,后腿,腰侧各受了一箭,吃了痛的马顿时人立起来,一声嘶鸣之下往前跑了两步,却又一下载倒地上。
方应看这一惊之下,倒不是因得那几枚羽箭,也非痛失了自己的爱马,而是他原本可以往后跃出三丈之遥,这一提气之下,竟觉得全身绵软无力,只向后跃出了一丈。待得再要提气,哪里还有半分内力可以施展,整个人软绵绵一下坐倒在地上。他苍白着一张脸回头一瞧,只见在场所有人皆是跟他一样脸色发白,浑身无力,纷纷倒在了地上。
倒是原本倒在地上的顾惜朝,冷着一张脸,长身而立。
中计了!中毒了!
沿途一再小心查探有没有魔教的各路人马,确认连一支百人分队都没有接近方圆百里之内,这才到了这山中的,竟然还是中了埋伏。
待得山头上旌旗缨束随风鼓动,出现大大的“金”字时,方应看已经咬牙切齿。
顾惜朝,好一招借刀杀人,欲将京城这三方的群龙之首一网打尽么?什么毒,无色无味飘在空中已久了?
是了,那掉在地上的指甲,遇血则变得晶莹剔透,哪一种毒只那么一点点,在冷风里散开无形,没有一点杀气,却叫人轻盈绵软到如同江南的柳絮一样。
十里飞花,扬州一梦。
第一次救戚少商时,谁都防备着。
第二次围捕顾惜朝时,也不敢掉以轻心。
这一次,终于兵不厌诈。
青衣飘摇,蓦地起身,仿佛是嘲笑一地的白,优雅地,冷傲地,漠然地,不急不缓地走到戚少商跟前,弯下腰,动作粗鲁蛮横地自他胸前掏出那张地图。
一个校尉模样的金人抢上前来,拱手道:“顾公子,我们天黑才赶到,误了时辰,还请责罚。”
“无妨,时辰刚刚好!”不冷不热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一人牵过黑马,另一人拿来黑貂大髦,给早已全身冰凉的青衣公子盖上。顾惜朝利落地翻身上马,骑上半坡,与那里一身华服的金人将领说了几句话,这中间他甚至没有回过头来再看看雪野里的戚少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