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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17、雪钓 ...


  •   “谢将军,人死不能复生,还当节哀顺便,只是这批财宝,你当真要给魔教中人夺去吗?”
      马车修好,三个人一起坐进车里,戚少商一上来就说了这么句话,旁边的顾惜朝听了,气得翻了个白眼,冷笑道:“人家还没带你去见那批财宝呢,急什么?不妨先听听他的打算。”
      谢寒江此时已解下了身上的蓑衣斗笠,一身灰扑扑的寻常布袍,像个落拓的剑客,他一脸疲惫地靠在身后木板上,道:“我没什么打算。这几日来追踪这笔财宝的有好几路人马,我已经寻了一个隐蔽地方藏下,钱财于我无半点用处,买不来我想要的,只是我也不会轻易就给了你们。待得人都到齐了,你们自相残杀完毕,我再替你们收尸,若有活下来的,就把财宝给了他罢。我不过解解闷,逗逗乐子,总得找点事做,不然我不知道该干什么。如今看见二位重伤在身,奄奄一息的样子,我想我这主意必定有趣得紧。”
      戚少商未料到有人为个女人颓靡至此,他行走江湖多年,也算见多识广,什么怪人怪事没见过,当下朝顾惜朝奴奴嘴,“喂,你那想飞之心,永远不死的劲头呢,拿出来劝劝这位仁兄。”
      “人各有志,求同存异。”顾惜朝没好气地哼了一声,侧过身子做面壁休息状,顿了顿,又忍不住补充道,“你是杀不死打不倒的九现神龙,不如你劝劝他。”
      谢寒江道:“你们要这批财宝,都是为了充做粮饷,我且问你们,这天下若没了戚少商和顾惜朝,会不会亡?”
      戚顾二人对望一眼,都没有作声。
      谢寒江继续说下去,“也许赵氏的天下将亡,然则唐以后,连年征战,天下久分,纵使太祖皇帝建了大宋,北地铁骑仍不时南犯。如今金人气势汹汹踏马而来,若是以刀剑收服江山而不懂治世之道,这江山迟早回到汉人手中。乱世之际,天下英雄莫不是逐鹿中原,以期拔得头筹,无论你是一心要做皇帝,还是一心为黎民,中间走的路都八九不离十。所谓兴,百姓苦;亡,百姓苦。所以你们不必打着各自的旗号来劝说我,在我眼里你们没什么两样。”
      顾惜朝冲戚少商看了看,心里对谢寒江倒有了一丝好感。
      戚少商却有点气不过,他这样受世人景仰的大侠,竟被谢寒江拿来与顾惜朝这样的大奸大恶之人相提并论。然而看看顾惜朝一脸得色,他却有点哭笑不得,只好转过头去装没听见。
      谁也没有再作声,心怀鬼胎的三人各自拢着袖子缩成一团,车底窜起的寒意犹如毒蛇一围一围缠上来,冷得人不住颤抖。
      马车在夜色中颠簸前行,一路寒风有声,落雪无言。
      戚少商道:“我们这是要去哪里?”
      “坟场。”谢寒江语气寡淡,说的话却不由让人寒毛倒竖,“谢某已给二位挖好坑,留好位置。”
      戚少商“嘿嘿”一笑,“我能要个风水宝地么?”
      他这句调笑惹来顾惜朝一个白眼。
      戚少商没理顾惜朝,因为他想到了一个更关心的问题,并且还十分认真十分严肃地问了出来,“请问是挖了一个坑还是两个坑?”
      青衣公子表情一滞,终于恨恨道,“我倒宁愿曝尸荒野。”
      灰衣的将军倒是放松了面部的表情,仿佛他们要去的并非修罗坟场,而是一个春日踏青的好地方。

      天明时分,雪渐渐止了,云开日出,照得山上山下一片白茫茫。戚少商掀开帘子朝外探头看了看,恰逢初阳跃上山头,漏进来的光刺得顾惜朝双目生疼,忍不住用手盖住了眼睛。
      “你上回不是说不怕光了吗?”
      顾惜朝侧了侧身,道:“拜大当家所赐走火入魔,没瞎已是万幸了。”
      “我当日也是情急,并未有意伤你。”
      顾惜朝淡然道:“刀剑相抵,生死搏命,岂能容情,大当家何必歉疚?你扯掉那蒙眼的黑布时,原该一剑将我刺个对穿,让我做第二个九幽,以免日后祸害武林。”顿了顿,又道,“差点忘了,还要留我一命供出那批财宝的下落。只可惜顾某一向用人不善,强驭硬使,终使谢将军不甘受制。”
      谢寒江听得提起他,撇撇嘴,道:“说实在的,我一直信你。约莫一个月以前我们三百多人行路之中,有人得了怪病全身痛痒,是不是外人设下的圈套就未可知了,总之为了寻医问药暴露行迹不说,这病还百般不愈,且传染来去,十分苦恼。幸得途中遇上一位医术十分高明的年轻后生,药到病除,这才甩脱追兵。那年轻后生并非普通的江湖郎中,自称是神医莫十七的弟子,久居关外,中原已很少听到他师父的名号,然则他翻遍他师父留下的典籍,也未找到过所谓的人死复生的方法。直到那时候,我其实还是信你的。”
      顾惜朝心中一凛,道:“你后来是不是遇到教主了?”
      “教主?没有。是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年,他说他姓方,在魔教总坛当差。”
      顾惜朝道:“方乘风便是教主。”
      “那个毛孩子是教主?”谢寒江大吃一惊。
      戚少商也是大大的意外,看着顾惜朝道:“我们之前跟踪到你时恰逢夜间,不便动手,杨总管便道那少年必定大有来头,却是怕打草惊蛇没有擒下他。”说到这里已经微微有点同情地看着顾惜朝。顾惜朝一触到那个目光便知他心里在想些什么,魔教教主这个名头听起来响亮吓人,却是个小屁孩,这样的一股势力想要在这乱世冒出头来,不是有点可笑么?
      但是顾惜朝懒得理会戚少商,他转头向谢寒江道:“他究竟对你说了什么?”
      “方乘风那日带了几个魔教弟子与我汇合,恰逢那替我们治病的郎中,还在与我争论人死能不能复生的事。我于是便问方乘风,教中朱雀堂主是否可以做到起死回生。结果这个自称来自九天崖的人亲口告诉我没那回事。”
      戚少商看见顾惜朝脸上虽然不动声色,那只按在膝头的手却是僵得指节都发白了。使唤的人倒戈了,连顶头的教主大人都给他背后捅小黑刀子,为谁辛苦为谁忙?连戚少商都忍不住替他叫屈。
      谢寒江又道:“现在想来,连我自己都觉得委实可笑,竟相信世上有如此荒唐之事。”
      顾惜朝道:“教主现在何处?”
      “他和那个叫莫非的年轻大夫不辞而别一道走的,我不知道。”说罢狠狠一掌拍在车厢木板上,道,“我若一早知道他便是教主,怎会轻易让他逃脱?”
      车到一个山坳里,车夫在外面道:“前方山路陡峭,不能行车了。”
      谢寒江率先跳下车来,前方群山苍莽,他望着不知名的方向,突然蹙起剑眉。
      顾惜朝甫一掀帘已知有异。
      山后群鸟飞惊,却无半点人声,苍穹之上,湛蓝的天幕像一座倒扣的坟。
      雪深没马蹄三寸,想施展轻功却也不容易,尤其伤重之时,只有谢寒江提气纵身一跃,也不管身后二人,飞快地向山后行去。
      戚少商道:“怎么,你的人马已经先下手为强了吗?”
      顾惜朝哼了一声,“杨大总管料事如神,当日能将我擒住了,想必这一次也断不容顾某抢了先机。”
      戚少商拱手,“能得顾公子赞赏,在下要替军师谢过了。只是赶尽杀绝,向来不是风雨楼所为。”
      顾惜朝听得出他话语中的怒意和杀气,抬眼一瞥,戚少商立在雪上,一袭白衣血迹班驳,脸上的笑已经渐渐收住了。怎么,又是想起了当日的“杀无赦”,拿那样一双精光闪闪的眸子盯牢他,恨不能将他生吞活剥的样子。
      被雪映得睁不开的眼睛更加眯起,看不清脸上的喜怒,青衣的公子淡然道:“前面可都是魔教的人,不管是叛的未叛的,戚楼主留步,免得届时脱不开身。”
      初雪方晴,还未到冰冻三尺的大寒之日,阳光下晶莹剔透的冰雪一点点融化开,使得山路有些泥泞,那身影虽依然是一派行云流水之姿,到底走得滞缓了,脚印在雪地上明显有了一深一浅之分。加上内伤在身,畏光惧寒,逆水寒在他手里,竟成了一条拐杖,走一步点一下。戚少商看着有些不忍,走上前几步把手伸过去让他牵,结果连一个冷冷的目光都没有,顾惜朝根本视若无睹。
      戚少商一时有气,索性不管他,提步跟上前面早已百来步之遥的谢寒江。
      待得过了山头,只见前方背风处扎了一些简单的帐篷,却是一个个破败不堪,冷透的营火木炭被踢碎踢散,尸横遍野,看看已经被雪掩埋的血迹,便知道屠杀在下雪以前就开始了。而雪上正有一伙人马在四处查探,待戚少商见到远远一个身影像极杨无邪时,他不禁扬起手挥舞了一下。
      谢寒江已经到得跟前,脸上倒也没有多少喜怒之态,因为他一见这伙人便知,他们也是后来者。
      戚少商提了步子紧赶到杨无邪跟前,道:“可是魔教所为?”
      杨无邪看了看后面老远跟着的顾惜朝,摇了摇头,“伤口多为□□所致,另有狼牙棒,软鞭,倒不像江湖人士干的。”
      戚少商一凛,“军队?”
      杨无邪再次看了看顾惜朝,后者已近得快听见他们的对话, “魔教里也有各方退下来的残兵余部,不好说。”
      这时候顾惜朝已经走上前来,他查看了一番,道:“派往附近的教中弟子每一支都是我亲自挑选,并无这样的杀人手法。”说着看向谢寒江,“谢将军,风雨楼的人没有说错,这尸首上的伤口多是军中才用的武器。”
      谢寒江听了,脸上明显有了不满之色:“这些人都是与在下经年征战的兄弟,即便为了钱财自相残杀,也断无可能死得如此凄惨。押运财宝的队伍本该有三百十二人,将财宝藏匿到稳妥之处后我已经将所有人遣散,只有二十六人愿意继续跟着我,这里尸体一共二十二人,尚且有四人被掳走,他们找不到财宝,对这里的人用过刑。其实我当日开挖藏宝之处,一来不想他们受牵连,而来自是怕泄露机密走漏风声,是以除了负责挖土方的一名工匠能人,包括我自己一路行去皆是蒙了眼睛。这一招,不正是顾左使临行交代下的吗?对了,你给我指派的那位工匠当时扣在我处多日,他一早知道我既已叛,他没有解药不久便要毒发身亡,是以我便给了他一个痛快,免他多受折磨。”说着从袖子里掏出一张图纸,笑道:“顾左使方才也在找那位工匠吧,不错,他留了这张地图给我,并且说,上面的暗号是你教他画的,这图也只有你才懂。”
      他话音刚落,几十把刀齐刷刷抽出来,一半对准谢寒江,一半对准顾惜朝。
      被刀剑指着的两位皆是一派镇定,谢寒江甚至笑了起来,“各位,谢某或许比不上戚楼主内力深厚,要震碎这张地图倒也易如反掌,这山间风大崖陡,我往下这么一抛,你们觉得还有机会寻找什么宝藏么?”
      顾惜朝看着他手中的地图,日影微动,雪野苍茫,刀剑的寒光映在他脸上,趁得那张脸玉一样白。冰屑般的眸子露出笑意,雪上众人只听得他清清楚楚道:“谢将军,费心了!”
      风雨楼各人面面相觑,却不知道这两人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一下子倒不敢轻举妄动。
      戚少商一挥手,“先抓起来再说!”
      “等等!”谢寒江大喝一声,仰头朝另一边的山路上望望,笑道:“等人来齐了,一块儿动手不迟。”
      果然,铁蹄声在山谷里由远及近,一队人马踏着冰雪寒霜疾弛而来,为首之人披一件华丽的银狐大髦,可不正是从头白到脚底的方小侯爷。
      杨无邪道:“看样子,六分半堂的人紧随其后也很快便到了。”
      谢寒江好整以暇地看着这一圈人,那张原本文质彬彬的脸上,盈满了笑意,那是一种属于末世一般绝望苍凉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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