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酿成酒》今秋花上露

15、柔仪殿

　　带着这样一个沉重的秘密回到柔仪殿，我生怕露出一二，还好娘娘已经歇下了。

　　许姑姑将我引至偏殿为我斟茶，我轻轻拉着她坐下，小声问道：“当日娘娘生病，为何接替娘娘照顾五哥的是卢娘子？”

　　许姑姑推辞不过侧身坐下，在我耳朵道：“其实当日是诸位娘子来看望病中的娘娘，有几位位份低的娘子提起五哥无人照顾。陛下此时亦在殿中，瞧着养育过二哥的卢娘子、养育过三哥的李娘子都在，便说要从她二人中选出一位替皇后娘娘分忧，暂时照顾五哥。”

　　“只是李娘子一向不沾染宫中事务，当即便推辞了。于是顺势落到了卢娘子身上。”

　　我思索片刻，问道：“那几位位份低的娘子都有谁呢？”

　　许姑姑道：“姑娘只怕是不认得，都是些郡君，平常也少走动。”

　　“那她们都是住在哪位高位分娘子阁中的呢？”

　　许姑姑停了片刻：“有一两位是卢娘子阁中，还有两三位是合住一阁得。”

　　听了方才陛下的言语，现下再看卢氏哪里都透露着可疑。

　　收买低位分娘子在娘娘生病时嚷嚷五哥无人照顾，偏巧此时陛下还就在旁边。陛下疼惜五哥，自然舍不得他受委屈和冷落，一定会为他挑选一位暂时的养母。而在陛下看来后宫中有资格照顾五哥的只有高位分且生育过子嗣的娘子，这样算下来只有卢氏与李娘子。但是李娘子一向不理实务，必定会推辞，这样一来，便只有卢氏了。

　　这样看来，卢氏做事也算是有头有尾，谋划也算是缜密。那娘娘的病，真的是宿疾不是人为吗？

　　我又问道：“姑姑，娘娘的病一向都是五月里发得么，我怎么记得往前并没有这样的毛病呢？”

　　许姑姑道：“娘娘到底也是知天命之年啦，身子不如往昔强健些，这几年年年五月里便有这毛病，只是这次受的打击太大，故而严重些。姑娘十四岁上便不常在这里待着，这几年还在外头吃苦受累得，不记得也是应有之理。”

　　我满心自责，羞愧地不知该说些什么，只是轻轻唤着：“姑姑……”

　　许姑姑拍了拍我的手：“娘娘也并没有责怪姑娘呀，她那么喜欢你，如何舍得怪你？只是这次姑娘便多替我担待些，也算是弥补这些年的遗憾啦。”

　　我正要应下，却听见娘娘惯常起居处一阵轻微的响动，只怕是娘娘已经起了，我快步冲向榻前，唯恐迟了一步。

　　娘娘见到我，先是笑了笑：“果然见了你，病便好了些，许久没有睡过这样安稳的觉了。”

　　我故意撒泼：“您要是想我便直说，不用这么拐弯抹角的。”

　　她笑吟吟地问我：“那你去见陛下如何？可能满足我这个长留你在身边的心愿？”

　　我答道：“你笑成这样，是不是已经知道答案了啊？”

　　她点点我的额头：“我是从你的脸色看出来的！”

　　我在心里长叹一口气，我伪装的功夫似乎是越来越好了，这样天大的秘密换了以前的我必然藏不过两个时辰。可是现在，我不仅能忍住，还能泰然自若地与姨母谈笑风生。这是好事，还是坏事？

　　这样的念头也只是闪过一瞬。

　　我趴在娘娘的手边，轻声道：“陛下说，留四哥在豫章是考验他能否安抚陈氏一族，这是日后也要修习的功课。”

　　娘娘欣慰地叹气：“你同阿衡是不是早就猜到了圣意？也就只有我一人蒙在鼓里担惊受怕。”

　　我觉得病中的娘娘越发像个小孩子，只得劝慰道：“我同四哥只是猜测，未成定局。况且陛下不告诉您，便是希望您好好养病，哪里是故意瞒着呢？”

　　娘娘这才重新笑起来：“那阿衡打算如何安抚陈氏呢？”

　　不带我回答，娘娘便继续说道：“若是纳一位陈氏女，便是最好的安抚了。太子在东宫的第一位侧妃，于陈氏而言也是莫大的殊荣。之前的陈娘子，初初进封之时，也只是郡君罢了。”

　　我大惊失色，急忙应道：“陈氏之前可是剑指东宫，不惜设计四哥受伤，连禁中女儿的性命都不管不顾。这样的家族养出来的女孩儿，怎么肯屈居侧妃？”

　　娘娘失笑：“我不过随口一说，你这么紧张做什么？”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道：“是我莽撞了。”

　　娘娘继续说道：“我是忘了你们才成婚两三年，彼此尚且是相看生情的时候。只是你得记着，阿衡日后为太子，为君王，身边必然莺莺燕燕环绕。到了那时，你可小心着，不要为这些伤了夫妻情分。”

　　我嘟嘟囔囔：“我同四哥即使到了一百岁，还是相看生情！”

　　娘娘并没听到我说什么：“况且，纳陈氏女不过是权宜之计罢了。这位陈氏女即使占了侧妃之位，也未必就能满足陈氏一族光耀门楣的想头。毕竟禁中女子们的生与不生，也不是自己就能定夺得。”

　　我不发一言，临行前四哥让我信他，我便要一信到底。

　　我现在深深地觉得，禁中之所以不像我的家，除去我十四岁时那些原因和想法以外，便是这里不相干的人太多了。卢氏、李娘子、陈娘子，原本简单的家庭关系被拆得四分五裂。更何况，人多的地方便是江湖。

　　娘娘并不知道自己亲生孩儿夭折的真正原因，也不知道为什么这次自己抚养的另一个孩子依然离开。在我的心里，娘娘是禁中最尊贵的女人，是一国之母，却依然被魑魅魍魉糊弄了大半辈子，这还不足以显示“人多”的可怕吗？

　　而现在娘娘病了，我不能让她知道当年的真相，我宁愿她永远被蒙在鼓里，像现在这样轻松快乐，而不是活在对那些孩子的愧疚之中。

　　所以我抬头轻轻应道：“是，我听您得。”

　　她轻抚我的面颊，欢快地说道：“你明日去找找陈行之，他负责宫室的修葺。这东宫有近四十年不曾住过人了，你也去瞧瞧他们修缮得怎么样。”

　　许姑姑在一旁打趣道：“可见娘娘是高兴坏了，陈大人这么多年来都负责仪銮司的调度，何时去管了宫室修葺？这可是人家宫监的活儿！”

　　娘娘拍拍额头，笑道：“是我糊涂了，乱给人家指派活计喽！”

　　我插科打诨：“娘娘金口玉言，怎么会糊涂？赶明儿便叫陈大人去宫监处接活，娘娘亲自指派得，谁敢不应呢？”

　　柔仪殿内笑作一团。

　　而到了十一月初，陛下下了明旨召四哥回京。

　　我抽空将和乐阁亲手打扫干净，待他回京那天便开始等候。

　　直到阶前终于显现出那人身影，我才安下心来。捂着嘴，不只是哭了还是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