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酿成酒》今秋花上露

16、东宫

　　久别重逢，我先是从四哥怀里接过桥桥逗了一阵，五个月的孩子，眼睛圆溜溜的，显见是像我。只是见了我使劲往我怀里蹭，嘴巴瘪瘪像是要哭的样子。

　　四哥道：“这孩子是想娘亲啦。这一月里她睡觉时总枕着你的旧衣，不然便哭哭啼啼得，秦妈妈说小孩子要闻着娘亲的味道才睡得着。只是那味道约莫是越来越淡了，这会子闻见真的娘的味道，可不得感慨一会。”

　　我觉得即便我不在，四哥照顾桥桥也是十分用心。不仅全程跟进了育儿过程，还能准确快速地分析出女儿当下的状态。

　　抱了一会，这孩子便香甜的入了梦乡。我小心翼翼放在早就准备好的小床上，起身便望见四哥亮晶晶的眼睛。

　　我走过去坐在他身边，细细询问道：“方才拜见陛下同娘娘，可说了什么不曾？”

　　他拉着我的手，很是没个正形：“陛下倒是没说什么，只说是待东宫修缮好后便下明旨册封。还说本来这些年有许多话对我讲，只是见了面反而不知道说什么了。”

　　停了一会，他继续道：“娘娘只是问我如何安抚陈氏一族，我答必定事半功倍，请她好好安心养病，往后也不用操心这些事了。”

　　他还道：“我看着娘娘，觉得仿佛苍老了许多，心气儿也不似以往那般高了。”

　　我这才应道：“五哥的意外对她的打击实在是大，她感伤自己抚养的孩子大多不能平平安安长大或是留在自己身边。”

　　“其实我也觉得，娘娘柔软了许多。她觉得纳陈氏女便是最好的安抚，只是我答四哥自有办法，她也就不怎么继续了。若搁在以前，必然想方设法达成这件事。除非这不是最好的办法。”

　　想到这里，我看了看四下无人，的确只有我们俩，这才将陛下在奉先殿中所说的一切一五一十全部告诉了四哥。从三十多年前陛下册妃说起，到卢氏心生怨怼加害大哥，再说到五哥的意外也是她一手所为。

　　四哥沉吟片刻：“可是我厚着脸皮说一句话，卢氏即便害得五哥失了性命，最后做太子的最大可能就是我。我还娶了娘娘的外甥女儿，与娘娘的关系相比五哥更加密切。卢氏岂不是帮了皇后娘娘？”

　　我这才反应过来，恍然大悟道：“对啊，你这样说才是最有道理得。可是陛下怎么就信了卢氏侍婢的话还不做怀疑呢？”

　　四哥猜道：“也许卢氏觉得，五哥的意外明面上的最大受益人便是陛下最为怀疑的对象。独子遇害，也许相关联的人都要受罚。更有甚者，陛下盛怒之时，也许会不经调查直接发落？”

　　我摇摇头：“可是陛下会这么做么？我印象中的陛下一直都是理智且缜密的。”

　　四哥缓缓说道：“若说以前，我想必也不会信。只是此番做了父母，才晓得对子女有多着急。若是桥桥打个喷嚏，我都要忧心半天他是不是生病了。何况是生命之忧呢？”

　　这一番话说得我险些落泪，我错过了桥桥近一月的成长。若非四哥与秦妈妈悉心养育，只怕她连我的味道都忘记了。我使劲一吸鼻子，假装什么都没有发生：“假如这件事情不是如那侍婢所言呢？卢氏得知道，这件事情本身就是豪赌。赌赢了，我们死无葬身之地，她那可笑的仇恨也就了了。可若是输了，不仅自己败露，陛下还要多一份对娘娘的愧疚……”

　　我不敢说是怜悯，这样的词语太刺人心。可事实上陛下对娘娘，到底是他自己说的“愧疚”还是怜悯？卢氏现在还好好地活着，只不过境遇不如从前；外面的卢氏一族依然安享荣华富贵。而我的姨母却仍旧被蒙在鼓里，不仅失去知道亲生之子夭折的真相的权利，还要为养子五哥的死心怀愧疚，最后还要以健康为代价换来我同四哥的生机。

　　陛下若真是愧疚，何不尽早处决卢氏？谋害皇子是多大的罪名，何况卢氏还作恶两次？

　　若真是愧疚，为何还要眼看着娘娘故意败坏身子？

　　深宫夫妻的多年扶持，也许不过如此而已。

　　四哥紧紧攥着我的手：“事情的真相如今只有陛下知晓，孰是孰非却早已下了决断。总归在这场赌局里，赢得是我们。”

　　气氛一下子严肃起来。

　　我努力挤出一个笑脸：“可见男人多了女人，后宅便安稳不起来。陛下那么多嫔御，说是为了广延子嗣，可是最后却连一个亲生的孩儿也没能留下。这么说虽有些大逆不道，可事实确实如此。”

　　四哥装着认真的样子点点头：“原先经济条件不宽裕的时候实在是养不起。现下养得起了，却发现这样多的弊端来。我们弥弥到底是会发现问题、分析问题，还能解决问题得。”

　　我偏过头问他：“那你安抚陈氏，是如何安抚得？可需要我来解决问题？”

　　四哥还是原先假装认真的样子：“我也是学着你的法子跟那族长细细分析了问题，还告诉他怎么解决。”

　　我使劲捶了一下他的大腿，气鼓鼓道：“不许你编派我，好好说话！”

　　他眉毛都皱在一起了，却还是不吭一声。我有些疑心自己是不是劲使大了些，才准备出言安慰，这人立时绽开一张笑脸，十分欠揍：“你是不是担心我了？”

　　我觉得好笑，差点说不出话来：“你今年二十四岁了，可不是小孩子了。”

　　四哥笑笑：“这不是活跃下氛围嘛。”

　　瞧着我瞪了他一眼，这才说道：“我问族长是要一时富贵还是一世富贵。若是一时，立刻便可将一位适龄女郎送入我府中。只是郡王妃与我青梅竹马，又是患难与共的情分。这位陈小姐会得到高的位份，但是也只能如此了，出一位有陈氏血脉的皇子更是不可能。”

　　“可一世富贵，便是我从族中挑出几位聪颖上进的孩童，直接送入仕宦人家方可入读的太学，且科举之后，我为他们保驾护航，在朝堂之上真正树立豫章陈氏的招牌。而他们，还可以继续提携族中后人，如此，别说是一世，生生世世的富贵都是信手拈来了。”

　　“其实最重要的是，我允诺他们，前事一概不究。”

　　一概不究，这对四哥来说才是最大的牺牲。始平三十四年的伤，在他最迷茫最不知所措的时候还断绝了一份仅存的希望，他从此不能参军做校尉，只能用左手写字画画。尽管这几年来又所恢复，却也是不及当年的。

　　我也紧紧地捏住他的手，希望可以用这样的方式传递些力量给他。

　　他像是为了安慰我似的，故意用右手拍了拍我：“不妨事的。其实我还有些后悔，我说完一概不究之后，那族长才长舒一口气。早知道便先说这个了，搞得现在还要安排那些陈氏子弟。”

　　我也安慰她：“无妨的。只当是看在五哥面子上，毕竟那是五哥的亲外家。再说了，若是块好料子，你也算是为国朝选拔人才，若是实在不成器，便给个爵位以示恩宠便是了。”

　　四哥赞许地点点头：“我们弥弥也成长了，这些事情都能信手拈来，可见日后管理东宫也必然是娴熟。”

　　我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对：“东宫有谁需要我管理？不是说只我一人么？”

　　四哥无奈：“那些新调遣来得内臣侍婢们呢？不只是人，东宫一应事务不都是要交由你来管理么？”
　　我这才感觉到自己过于敏感了，脸上热腾腾得，想必是红了一片。

　　四哥接着说道：“我来算一下，国朝并无大型采选，历来天子嫔御无非是由歌姬、嫔御的养女而来。我不爱歌舞，也无嫔御，何来养女做我的嫔御？”

　　“最重要的是，你要信我的心。”

　　“我爱你，便舍不得你为难。更不愿来旁人横插一杠子。”

　　“这东宫，只有你我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