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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二十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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确如他们所想的那般,陆幼宁还在屋里一个人等着呢。
沈廷炤走后,她仍留在屋子里乖乖写字,一直写到天色擦黑,也没再出来。青黛放心不下,求了护卫帮忙进去代为传话,可陆幼宁头一回犯了倔劲,就是不肯出来,只说要等大人回来。
她躲在书房里不出来,她们也不被允许进去,就只能就这样等在外面。好在中途她们倒是总算说通了人,往里面送了一回茶水点心,让陆幼宁吃了垫垫肚子,她总不至于一直饿着。
沈廷炤听完前因后果后,并未说什么,大步径直往书房里去了。
门吱呀一声推开,屋内的烛火静静地燃着,书案桌椅干净整洁得一如他离开前,丝毫没有乱翻乱动的迹象。
陆幼宁果然还坐在她那张专属的花梨木小案几上,只是人已经歪头侧身趴在上面睡着了。
自从来到沈府后,小傻子吃得香睡得暖,这些日子长了些肉,侧脸的线条恰到好处地圆润,中和了她长相里的清冷,眉眼间蓬勃地透着股少女应有的娇憨明媚。
只是沈廷炤目光一转,很快注意到她侧脸下压着张纸。与其相贴处的肌肤上沾着一点浓黑的墨渍,显然是她写着写着趴在案上睡着了。
沈廷炤停在她跟前,微蹲下身,平视着陆幼宁的睡颜。也不知梦里见到了什么,她的唇边还噙着笑意,突然软软地叫着:“大人、大人……”
他一怔,一时竟忘了把她叫醒。
许是沈廷炤注视的时间太久,久到睡梦中的人隐约感觉到有人在注视着她。
陆幼宁纤长的睫毛一阵轻颤,透过朦胧的光线隐约看到身前高大的身影。她下意识迷迷糊糊又叫了一声:“……大人。”
沈廷炤没有应她,只看着她揉着眼睛坐起身,整个人慢慢清醒过来。
果然正如他所料那般,陆幼宁脸上沾了东一块西一块的墨印子,像只跳进了灶灰里扑腾打滚过的猫,偏偏她还浑然不觉,乌眸亮亮地看着他,再欢喜不过的模样。
明明被孤零零抛在书房里等了一下午,可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她的眼里还是写满信任和依赖,这世上恐怕只有傻子才会这样丝毫不介怀。
沈廷炤略有些不自在地问她:“饿不饿,先起来吃饭。”
陆幼宁低头摸了摸肚子,乖乖答道:“姑娘有一点点饿,大人好慢。”
她难得把一句话说得流畅,沈廷炤却别开眼:“……宫里一时有事绊住了,一会儿先吃过饭再说。”
其实分明是他一时习惯性拐去批奏章了,把人忘在脑后,但他还是下意识编了个借口,神情越发不自在。朝堂上勾心斗角是一回事,拿这样蹩脚的话哄骗小傻子,沈大人还是有点不习惯。
然而陆幼宁好骗得很,她乖乖地哦了一声,起身就要跟着他去吃饭,却不知自己一下午坐趴了太久,腿早已麻了,猛地一起身,立即又一屁股跌坐回圆凳上,才试图挪动一下僵硬的腿,却只觉一股钻心的麻痒,犹如无数只蚂蚁爬过。
她懵懂道:“……腿麻了。”
六安自觉很有眼色地上前一步道:“大人,不如让小的背陆姑娘出去?”
然而下一瞬,沈廷炤冷冰冰的目光就扫了过来。六安吓得一哆嗦,忙缩起来假装自己不存在。
沈廷炤一向是不打算娇惯陆幼宁的,他沉声道:“我拉你起来,活动一下就好。”
他伸出了手。
陆幼宁听话地搭上他的手,借着力总算站稳了,腿上的麻痒难忍,让她有点想哭,但吸了吸鼻子忍住了。不过好在正如他所说的,过了一会儿慢慢就好了。
沈廷炤牵起她的手往外走。陆幼宁的手指冰凉,透着股令人心惊的凉意,就算这书房里没放炭盆,身上穿得也单薄,也不至于冷成这样。
她那个丫鬟不是周到得很吗,只知道送吃的,连件披着的衣服都没送进来。
沈廷炤皱了眉,明日合该让荀大夫给这小傻子好好看一看。罢了,还是一会儿吃完饭后就让他来一趟好了。
陆幼宁冰凉的手被他稳稳当当地牵着出了院门,看见候在外面的青黛等人。
一看见她,陆幼宁下意识往沈廷炤身后躲,青黛心里又是气又想笑。这是知道自己任性了,还知道躲在大人身后怕被她骂。
她目光一转,猝不及防地看到这俩人交握在一起的手,视线顿时凝住。直至身后的丹桂轻轻推了她一把才反应过来,忙不迭跟上他们。
沈廷炤当然察觉到了青黛的不对劲。
不过他没有必要在乎一个丫鬟的目光,纵然不合礼数又何妨,这总归是他的府邸,何况平日里教陆幼宁写字时,也不是没有抓过,手也就那么牵着。陆幼宁的手虽冰,但被他的捂着,慢慢地也没那么凉了。
陆幼宁就更不觉得有什么。
大人的掌心温热,像个手炉似的,源源不断的暖意传递过来,哪怕夹杂着细密雨丝的风吹到身上都不觉得冷了。唯一让她有些不满足的,是大人似乎只握到她的手指那里,可她的手心还冷着呢。
她歪头想了想,反手抓紧了沈廷炤的手。大人这么暖和,可不能松开。
沈廷炤扭头瞥了她一眼,见她眉眼懵懂,便不再管了。
因为身后还牵了一个陆幼宁,回静思堂的路上,他的脚步不得不放慢,倒是让六安等跟在他们身后的人难得不用一路小跑地跟着他走。
等进了屋,丫鬟们打来热水给陆幼宁洗脸。巾帕一抹,那张玉一样无暇的容貌总算又恢复了平日里的光彩。
茶足饭饱后,荀老大夫早已候在了门外。
他规规矩矩地给沈廷炤行礼后,才给陆幼宁把脉,片刻后道:“陆姑娘早些时候就受了寒,再加上先前落水,只怕落下了体寒之症,手足冰凉倒还是小事,往后来癸水或日后生子时恐怕免不了遭罪。”
学识渊博的沈大人听到癸水二字,硬是足足愣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
旁边侍候的青黛听得险些晕过去。
她自己也只是个黄花闺女,没有年长的女性教导,对姑娘家身上的事也只是一知半解。陆幼宁癸水来得本就比别人晚,自出事后竟都没有再来过。她原先只以为不准时也是应当的,不好意思细问,哪里知道这里面还有这样的说法。
偏偏沈廷炤的目光已看了过来。
青黛嘴唇颤抖,努力地回忆着:“……我们去年冬日住在松萝院里,刚进府时还好,后来下人说府上削减开支,连主子们的炭都不够,哪里顾得上我们……”
陆幼宁虽是小官之女,但自幼也没吃过什么大的苦头,唯一的例外便是在临清伯府那段日子。
沈廷炤静静听着,面上喜怒难辨。
他冷不丁问起了另一件事:“她当日落水时,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这事过去足足有两三个月了,青黛原本打算一辈子沉在心底,没想到沈廷炤突然过问,一时居然没反应过来。
她这一犹疑,沈廷炤的神色冷了下来,以为她胆小不敢说,淡淡道:“罢了。”
他说罢了,可旁边的六安却不会真以为他只是随口一问了事。大人性冷寡言,底下的人就得做他肚子里的蛔虫,不然要他们有什么用。
等山月居的人走后,六安开始琢磨起沈廷炤要问的事。临清伯府那边倒好料理,难办的是陆幼宁落水那回事。
那天他没能跟去,大人身边只带了三七那个傻子。不过他事后听说了些细枝末节,倒也能推测出大致的经过来,知道这事里有很是棘手的地方。
他可不想赶这趟浑水。
六安眼珠一转,转头打发底下人去把怜玉叫了来。没过多时,外头进来一个少年。他一进来就垂着脑袋,身上也只穿了灰扑扑的袍子,却遮不住一副好相貌。
当初那伙闺秀们的谈笑其实没错。
的确有个不懂事的官员曾误以为沈廷炤好男色,往后门送了一对双生子,结果第二日人们就见沈府大门多了两个唇红齿白的门子,着身粗布袍在扫大街。
那个官员后来怕得直接告病还乡了,只是这对双生子还是被留了下来。这对男宠兄弟自幼就是被专门培养来侍奉人的。大的这个叫怜玉,小的叫怜香。好端端的男子起这么个名,六安想想都觉得恶心。
凭着自幼练就一身察言观色的本事,这对兄弟也知道自己的存在会触主子的霉头,姿态很是卑微,只当自己是府里最末等的小厮,整日老老实实地扫地干活,倒也不惹人生厌。
后来看他们既懂眼色,办事也伶俐,府里也有意栽培一二。
比如兄长怜玉,就是正在府外办差的五味一手提拔上来的,只是到底出身不好,说是还要看个两三年再作打算,只是他人走茶凉,府里说了算的人就成了六安。
有六安死死地把着,旁人还想越过他往大人身边凑?
他心底冷笑一声,再等八百年吧。就是五味,他以后还想回来都没这个可能了。
六安把事一交待,怜玉就恭声应下了。
第二日一早,他匆匆去查案。
当日成王宴请时,是在消夏湾的水榭上。那里只是一处避暑的地方,入秋之后王府的主子们就不往那边去了,水榭陡然萧条起来,底下的人也松松散散,打听起事来并不费功夫。
据说那日在场的四个婆子,一个跟去了王府上,一个月前吃醉了酒,落水死了;一个更早些害了病,管事的怕传染就用破草席一卷在野地里埋了,还有一个说是上了年纪要回乡下,如今早已杳无音讯。
短短不到三两个月的功夫,就接连死了两三个人。
天底下哪里有这样凑巧的事。
王府那边不好打听,毕竟是得势的王爷,万一手伸得太长被人发现,回头可不会有人捞他;再让人去寻那个回乡下的婆子,一时半会也探听不出结果。
好在当日人多眼杂,总还有人记得一同乘舟游湖的几家闺秀。
怜玉大致一听那些名字,立马就明白六安这趟为什么突然肯放他来了。什么尚书家的女儿,侯府的姑娘,再不济也是勋贵人家的闺秀们,这一伙人凑在一处,至此已不难猜,只是难查。
也更难办。
大人没有在明面上说要惩治这群闺秀,这事自然不能以沈府的名义压人。既要不借府里的名头,还要给这群人一个教训,必须好好琢磨手段。万一招致贵女们的家里报复,没有人会保他一个小卒子。
虽然明知道前面有坑,怜玉还是决定要查下去的。他跟弟弟不比府里其他人,往上爬本就艰难,别管刀山火海,机会来了,他总要先抓住再说。
而另一边,六安已对薛家下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