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嫁权臣》相照

25、第二十五章

　　转眼从秋到冬，倏忽间就到了十一月。

　　今年京城的冬天比往年更寒冷，北风卷地，百草凋折，寒风夹杂着细细的雪屑，刀子似的刮得人脸颊生疼。

　　临清伯府今年冬天的日子可不好过。

　　话说回当日，侍墨和玉书二人回去后，事无巨细地向主子们禀报了当时的见闻。

　　薛老夫人和陈氏等人听后，既有激动，也有提心吊胆。一怕沈廷炤怪罪，二是富贵险中求，她们不怕他嫌怠慢，只怕他看不上陆幼宁。

　　然而两三个月过去，沈府那边再没了动静，她们的心也渐渐凉了，心里暗暗后悔当日怎么就那么轻易把人送出去了。

　　可如今说后悔也晚了。

　　另一边，二老爷薛仲璋为了不开罪成王那边，打发人南下广陵去寻个瘦马。然而不说其中的花费，想寻到让成王释怀的美人，哪里是一时半会就能找到合适的。

　　薛家人无法，还是只能另想主意。恰巧今年官员三年一述职，京中人事变动频繁，正是从中活动的好时候。

　　原本薛家搭不上像样的人脉，只能光看着别人升官发财眼热，谁知薛文清的一个狐朋狗友突然说有路子可以帮忙，顿时让薛家人的心思活络起来。

　　临清伯本人被派出京办差，已有一两年没能回来了，他人总在外面不是办法；

　　此外，薛家还是有心给身为嫡长子的薛文清买个闲散官职，让他早早历练一番，好早日顶立门户，免得整日在外游手好闲；

　　最后还有二老爷薛仲璋，他多年来只在都水司领个小小主事的职位，也是时候该动一动了。

　　起初薛家还很谨慎，但架不住背后有个当真手眼通天的六安算计，这一家子最后还是入了套。中间的人前前后后张了几次口，数万两银子就这样搭了进去。

　　就是别家一下拿出这么大笔钱来，都割肉似的疼，更不用提日益破落的薛家。据说薛家老夫人连自己的体己都拿出来送进了当铺，可见他们往外掏了多少。

　　这下薛家上下可真是要勒紧裤腰带过日子了。听说还没下雪，府里就已经提前吩咐各房子女节省用炭，不准裁制新衣，平日的用度都削了一半，就连过年也只能紧巴巴度日了。

　　不过他们的好日子可还在后头呢。薛家只以为买了官就能仕途顺达，重振门楣，哪里知道越是沾上那层皮以后才难脱身，钝刀子一日日割下去，不把他们活活刮掉二两肉才怪。

　　六安心里暗自发笑，转过头向沈廷炤复命。他听闻此事只是掀起眼皮，淡漠道：“不必这么麻烦。”

　　六安回过神来，抬手给了自己一小下。也对，薛家就一个破落户，收拾就收拾了，哪里用得着耍这么复杂的手段。不过事情已经办了，沈廷炤也没再多提。

　　而另一边，怜玉也终于出手。他辛辛苦苦追查了这些日子，却发现另外两个婆子也都早已一命呜呼了。那伙闺秀们下手当真狠辣，竟然一个活口也没留。

　　只是人都死无对证了，该如何定她们的罪呢。隔天当日在场的闺秀们家里都收到了匿名的帖子，上面的白纸黑字简直触目惊心，推人落水倒还只是小事，关键是那四条人命。至于所说真假，长辈们一审底下的人便一清二楚了。

　　各家又惊又怒，尽管还是想把此事掩盖过去，奈何不知是什么人投的帖子，只怕此事再被有心人拿来威胁，牵连家里，最终只得狠心发落了那群贵女们。

　　家里不受宠的，直接去佛堂的去佛堂，重病的重病；好一点的，远嫁或在城外庄子供养，没个三年五载的是不用想回来了。

　　眼看京中正传马上就要给七皇子选妃了，一夜之间，突然那么多闺秀病的病，走的走，哪里有这样凑巧的事。奈何各家都把此事遮得严严实实，一丝口风也不透露，有心人也打听不到缘由。

　　而始作俑者，却悄无声息地回到了沈府。

　　外面闹得风风雨雨，山月居的陆家主仆却对此一无所知。身处后院之中，她们的生活只有眼前这么大一片天地，能知道的消息也有限。

　　眼看再有不到一个月就要过年了，小厨房的常三娘子那边最近可要忙坏了。

　　她一来是忙着置办过年要用的各种食材，提前腌菜酱肉不提，还要准备年宴；二来是沈廷炤的生辰马上就要到了，今年还不知道府上是否会操办。

　　不过往年到了这一日，府上总是闭门谢客，饭菜不用特意准备，甚至连个席面都没有。不过常三娘子还是要早做打算，免得万一今年变了，到时手忙脚乱。

　　“生辰？”

　　陆幼宁满脸困惑，重复着陌生的词。

　　青黛的解释通俗易懂：“就是人人出生的日子，每年到了这一天，都要吃长寿面的，旁人还要送生辰礼祝贺。”

　　能吃东西收礼物的日子，傻子也喜欢。陆幼宁当即道：“姑娘也过生辰。”

　　青黛笑了：“你还早呢，怎么也要等到过完年二月里再说。”

　　陆幼宁的生辰在二月里花朝节那一天。

　　今年她过生辰时，她们当时还住在伯府的松萝院里。

　　那天为了给她要一碗长寿面，青黛那天到处求人塞银子，最后好不容易求动了人下了碗面，等一路捧回去时已经凉透。筷子再一挑，泡得烂软的面条就被夹断了。

　　青黛当时别提多怄气了，可也别无他法，背地里哭了一场。如今到了这里，想来明年终于能给姑娘过个好生辰了。

　　旁边的丹桂跟她对视一眼，笑道：“大人要过生辰了，姑娘打算送什么礼？”

　　陆幼宁睁圆了杏眼，有点困惑道：“姑娘，要送礼？”

　　甘草促狭道：“姑娘难不成这样小气，居然连一份生辰礼都舍不得给？”

　　青黛在旁边看着她们笑。

　　这段日子以来，无论是其他人的提点，还是亲眼所见，都让她最近也想明白了，这总归是对姑娘有好处的。

　　偶尔她甚至还会跟周围其他人一起，哄着陆幼宁主动亲近沈廷炤。因为只有这样，她们的日子才能安安稳稳地过下去。

　　陆幼宁认真地替自己辩解：“姑娘不小气，大人不喜欢。”

　　她还没忘第一次把字送给沈廷炤的情形。虽然后来她知道，她的字确实难看，至今也不好看。只是如今回想起来，心里还是不免闷闷的。

　　更何况，按青黛所说的，她所有的一切都是大人给的，怎么能拿大人的东西再给他呢。

　　众人笑着劝她：“姑娘当时刚开始学，如今的字不是已经好看多了吗？念在你一片心意的份上，大人一定不会再说了。”

　　丫鬟们帮忙出了个主意，让陆幼宁挑一副写得最好的字送给沈廷炤。

　　她们心里清楚，沈廷炤什么都不缺，而作为一个小傻子的陆幼宁什么也不会，什么也没有，表示一番心意就可以了。

　　陆幼宁很听话，除了每日去沈廷炤的书房外，私底下偷偷在小书房反复练习。只是每每写得手腕都疼了时，忍不住对着纸上歪歪扭扭的字迹发呆。

　　难道真要送这个吗？

　　陆幼宁懵懵懂懂地这样想着。

　　……

　　转眼就到了沈廷炤生辰那日。

　　半个月前，就陆陆续续有人借各种名义来府上送礼。

　　天南地北的稀奇特产，金银珠玉及古玩字画，举凡所能想到的，都有人流水一样源源不断地地送来，有的还生怕他不收，丢在后巷或者门口就走。还好沈廷炤不收人，不然只怕后院都盛不下。

　　贺礼堆积如山，据说沈府的门子登记造册时，都写到半夜三更手腕疼。

　　永平帝更是在朝会上直接赐下京郊一处带温泉的别苑，以示体恤。

　　成王跟群臣在下面听着，面皮不禁微微抽动。永平帝可不是什么仁慈体贴的君主，但对沈廷炤也算是独一份了。

　　自从沈廷炤入朝为官以来，一直备受怀庆太子和皇帝的宠信。若不是当年沈父横死，他为父伸冤的事闹得天下皆知，只怕群臣都要怀疑他是否是永平帝遗落在民间的血脉。

　　原本众人看永平帝最近忙着为七皇子造势，有故意冷落他之嫌。可今日一瞧，这沈廷炤果然还是圣眷不衰。

　　下朝之后，群臣前去寒暄时的态度又热切几分，等从宫里脱身，沈廷炤早早地回到府中。

　　刚进府门，才走到廊下，远远地就看见系着大红斗篷的陆幼宁从长廊另一头兴冲冲跑来，身后还远远地跟了一群人。

　　沈廷炤立在原地，看那一团火似的身影跑到他跟前。

　　陆幼宁今日穿了件大红蹙金绣百蝶的斗篷，上面用金线绣出的纹样，在日光下一照，耀耀生辉，再有满地白雪为衬，越发显得人明眸皓齿，容色鲜妍。

　　她一路跑得气喘吁吁的，如玉的面颊浮上薄薄的红晕，杏眼水光盈盈，满心欢喜只望着沈廷炤一个人时，明亮灼人的眼神仿佛能看得人心头为之发烫。

　　他瞥了一眼陆幼宁袖笼里冻得微红的指尖，藏在斗篷下的花瓶也一并露了出来。

　　她折了梅枝，用细长颈的羊脂玉瓶装着，虬曲的枝头上，淡红的花瓣里还残存着积雪，显然才刚刚折下来不久。

　　沈大人明知故问：“是送我的？”

　　陆幼宁乖乖点头。

　　园子里的梅花早早就开了，她看了许多天，今日一早就让人带着她去园子里折一枝想早早送给沈廷炤，挑了好半天，才剪下她认为最好看的这枝梅花给他。

　　沈廷炤接过玉瓶，对旁边人道：“姑娘的手炉呢？”

　　正说着，身后的青黛、丹桂等人总算追了上来。

　　她们刚刚从远处看着他们的身影，两人一个穿玄青色鹤氅，一个穿大红斗篷，一个长身玉立，一个纤秀婀娜，在满地白雪的映衬下，怎么看都觉得份外和谐。

　　最近这两三个月来，陆幼宁每日跟同沈大人一起用饭，随他习字，两人走得越来越近。如今再这样并肩站在一处，彼此说话的神态也越发亲近自然，不似从前的生疏，近了看倒真像一双登对的璧人。

　　这个念头在脑海一浮现，就被青黛立即掐灭了。这怎么可能呢，以后若真有那一日再说也不迟。

　　沈廷炤让人将那枝红梅供在书房案头，将她冰凉的指尖拢在自己的掌心里，拉起小傻子的手往大门外走，这下连大丫鬟们刚拿来的手炉也不用了。

　　他们早已约好，今日借沈廷炤生辰难得有空，他带陆幼宁去隆福寺拜访他的故交慧觉主持，这还是陆幼宁自从来到沈府后第一次出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