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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第二十三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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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安发现沈廷炤的心情很好。抑或是说,他似乎很闲,往日严谨端方的人,如今不仅有心思教傻子姑娘写字,看人梳妆打扮,还会言语上欺负人了。
其实他整日跟在沈大人身边,最清楚这人忙到深夜还是常态,眼前不过是他的一点消遣罢了。但这点消遣放在素来性冷寡言的沈廷炤身上,也显得尤为罕见。
他从少年起就是老成持重的模样,很多时候几乎让人忘了他的年龄。
陆幼宁摇头:“姑娘不哭,只是饿了。”
小傻子又笨又呆,连他有意欺负人都看不出,只会乖乖软软地说饿。
沈廷炤终于停下手,让小厨房的人送饭来,只让丫鬟们给她随意用玉簪绾起乌发。尽管真正的美人总是浓淡相宜的,但越是简单素净的打扮,反而越能衬出她清水出芙蓉般的容颜。
小厨房的人拎着食盒鱼贯而入。
沈廷炤公务繁忙,每日从府外回来的时间不定,指导陆幼宁习字的时间也有早有晚。偶尔在书房里待得太晚,两人会一起到静思堂用饭。
陆幼宁在山月居的份例虽然位比沈府的正经主子,可跟静思堂这里还是不能比。看出她喜欢,沈廷炤便让小厨房给两边送一样的饭菜,可陆幼宁还是每次到他这里来,似乎还是格外欢喜。
她捏着竹箸结结巴巴地表达自己的意思:“喜欢……跟大人一同吃。”
她是一个人用饭的,山月居的丫鬟们要侍候她,没有一个肯坐下来跟她一桌,哪怕她认真告诉她们哪个哪个好吃,到底没有人能与她一同分享。
偶尔她在院子里看到小丫头们捧着饭碗坐在台阶上,边吃边有说有笑,她看了好羡慕,可若是自己吃饭时嘴里的饭还未咽下,就扭头跟人说话,大丫鬟们还会严肃地提醒她要注意规矩。
跟沈廷炤同桌,纵然也不能说话,但看着他也在旁边一起吃,小傻子心里好高兴。
沈廷炤听得心里一动。
沈家人丁单薄,到了他们这一辈,只余下自家这一房。沈父多年前横死,他的亲人只有母亲和弟弟。
二人如今都在平州老家,要等到明年春闱前才能回京。就算他们还在,他与家人的关系也并不亲近,饭桌上也是每每冷场。
偌大的府里常年只有沈廷炤一个人,一直也只有他一个人。他每日独自起居用饭,早已习惯了冷清孤寂。忽然多了个缠人的小傻子吃饭也要人陪,这滋味倒也新奇。
沈廷炤心想,罢了,既然小傻子怕冷清,他正好身旁无人,一起吃饭也不过是多加双竹著,索性把这规矩定了下来:“以后我若是有空,你就到静思堂来,我们可以一起用饭。”
屋内众人顿时神色各异,只有陆幼宁兴高采烈,这样一来,她岂不是常常能见到大人了,不过还是有美中不足的地方:“……但是大人吃得好少,也不开心……好像……姑娘太能吃了。”
每次与沈大人同桌,总是她一直在努力吃呀吃,对方却早早放下竹箸,看她用饭,虽然小傻子没有强烈的羞耻心,可也觉得这样不好,认真劝道:“……大人要多多吃饭,不要挑食。”
沈廷炤淡淡地嗯了一声。
很久没有人劝他多吃一点了。外人怕他,家里人畏惧他,只有六安这个随从虽然谄媚得很,却也不敢什么事都指手画脚。
他虽然性子冷清,却也承了小傻子这份好意,难得多用了半碗饭。
六安看了心里打定主意,以后要让这傻子姑娘常来静思堂陪大人用饭。或许不止是用饭,大人身边需要个合适的人陪着,虽然是个傻子,但也凑合着够用。
孰料沈廷炤刚定下规矩,隔天自己就把这事忘在脑后。
第二日午后,他在书房正教陆幼宁习字,突然听说永平帝在听奏折时又发病了。于情于理,他怎么也要去宫里走一趟,便让人把陆幼宁先送回山月居。
小傻子才刚来就要走,心里不舍,小心翼翼地问:“姑娘……想再写一会儿。”
她想留下。
山月居的小书房固然也可以习字,可她喜欢沈廷炤书房里清冽奇异的柏叶香气,只要嗅到就会让她感到心安,仿佛沈大人就在身后看着她写字一样。
六安很想张口骂她,你一个傻子,留在书房重地里做什么。大人在的时候还好,如今他们都要走,里面弄丢了什么东西,她就是掉脑袋都担不起。这傻子是被后院那群丫鬟们宠得越来越不懂规矩了。
其实这事还真怪不得山月居的丫鬟们。青黛自打来了沈府越发小心翼翼,处处教陆幼宁要谨言慎行。
她敢大着胆子提出请求,只是记住了那日沈大人告诉她的话。如果她什么也不说,那旁人如何知道她想要什么呢。
纵然说出来旁人不一定会答应,可总要说出来。何况迄今为止,沈大人好像还从来没有拒绝过她的请求。
沈廷炤略一思忖果然答应了 :“你在这里写一会儿,我很快回来。”
去宫里走一趟不过是例行公事,左右花费不了太长时间。
书房虽是他批奏章的地方,可在他看来,却并没有六安虚张声势的那么重要。府上护卫森严,若有差池也是护卫们的失职,何况陆幼宁被丫鬟们教得乖巧懂事,放她在这里也掀不出什么风浪。
六安哑口无言。这他还能说什么,大人自己都在纵容着这小傻子。
陆幼宁起身,跟着他走到书房门口。
她抚着门边,望着沈廷炤他们的身影走到院中,消失在门边,一个人才慢吞吞地回到座位上,抓起笔继续认真写着。
陆幼宁隐约发现,每当她全神贯注扑在写字上时,总会慢慢进入一种奇妙的状态,仿佛混沌的水面下有什么东西逐渐澄清透明,仿佛下一刻就要呼之欲出。
于是她沉下心来,忘记周遭的一切,一头扎进字纸的天地中继续埋头书写着。
时间悄无声息地流逝,屋外的天色忽变,阴云堆聚,漠漠昏黑,预示着一场秋雨的到来。飒飒秋风刮起,咣当一声关上了半支开的小窗。
写得浑然忘我的陆幼宁被这巨大的响声吓了一大跳,险些没把手中的笔甩在地上。
她望着天色,终于隐约意识到好像已经过去了很久很久。
陆幼宁心里模模糊糊地想着,大人怎么还不回来呢?
……
沈廷炤一进宫就把小傻子忘在了脑后。
他入宫后先去看望了永平帝,对方今日在御书房教导七皇子时,突然昏迷。好在经太医施针后,人已醒转,据说是由于这段日子太过操劳,要他安心静养。
这就意味着,老皇帝刚捡起来的那些奏章又要尽数归还给沈廷炤了。
永平帝如何想法,沈廷炤不得而知,反正他已习惯了忙碌。离开乾元殿后,他只觉天色太早,索性走到文渊阁批奏折,一直待到夜深人静时才搁笔回来。
期间,沈大人隐隐觉得自己忘了什么。
哪怕后来他隐约想起府里还有个小傻子,他还是很快把人抛在脑后,埋首于公文中。总归有山月居的丫鬟们在,不会连个小傻子都照顾不好。
回府的路上,天上浓云如墨,闷雷声隐隐。马车辘辘驶过青石板道,等停在沈府大门口的石狮子处时,瓢泼大雨兜头浇了下来。
撑开的伞骨在风雨中摇摇欲坠,六安一手替沈廷炤高举着,等走到游廊下,才把伞转交给身后跟着的其他随从。
他们离去时天色尚早,归来已是深夜。
一阵冷飕飕的风迎面吹来,冻得六安缩了缩脖子。他碎碎叨叨道:“白天里还好好的,怎么到了晚上这样冷。大人,一会儿回去该让小厨房的人来给您来碗姜汤,热气腾腾的,别提多暖身子了。”
沈廷炤却打断了他:“先去书房。”
六安知道,大人这是要去再看一会儿书的意思。
萧萧风雨不断吹入廊下,阑干外的花木被雨水打得东倒西歪,脚下的地面湿滑不已,稍不留神就能让人滑个趔趄,可走在最前头的沈廷炤仍然脚下生风。
其他人早已习惯了他的速度,所以他家大人的脚步渐渐慢下来时,六安等人立即觉出不对,下意识往前头看。
透过黑沉沉的雨夜,众人只见书房方向亮着一点孤光。廊外是风雨飘摇,而那暖黄的微光却屹立不动,始终明亮着。
府内人少,入夜后常年没有光亮。以往沈廷炤三更半夜回来,府里沿途大半都是黑魆魆的,这一盏灯就显得尤为罕见。
六安还在纳闷,府上这群蠢材什么时候手脚如此伶俐了。他们还未到书房,居然就已经知道先点上灯。
身前的沈廷炤却久久望着那点灯火,终于想起了什么,顿时加快脚步。
等走得近了,六安才借着灯笼暗淡的光线,看出院门口的一人正是山月居的青黛。他终于反应过来,那小傻子难不成还待在书房里没走?
青黛跟丹桂正候在院门外,跟守门的护卫们说着话,远远见有一群人提着灯笼过来,知道定是沈廷炤回来了,早已规规矩矩站好。等他们走到跟前,众人纷纷行礼。
沈廷炤没开口,但六安充当了他的喉舌。他朝院门里望了一眼道:“你们怎么还等在这,你们姑娘还没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