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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第二十二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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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先生一见陆幼宁这个罪魁祸首,气得双眼直欲冒火,然而身份教养让她到底不好破口大骂,脸色难看至极。
陆幼宁本就怕她,这下更不敢靠近,忙躲在青黛身后。
可青黛这次非但不护她,还用眼神鼓励她上前,最后陆幼宁只好蹬蹬蹬过去,把怀里的陶罐不由分说地塞进女先生手里,立即吓得躲回去不敢露头。
没办法,青黛只好解释道:“姑娘听说先生要走,为了感谢您这些日子的教导,特意给您的一份薄礼。小厨房常三娘子做的糖桂花虽不是什么名贵东西,却也是姑娘的一份心意。”
陆幼宁躲在她身后小声道:“……桂花好香,好甜。”
这居然小傻子是特意给她的。
其实若是寻常财物,以女先生多疑且清高的性子,或许还会怀疑是丫鬟们借傻子的名义来有意羞辱于她,可偏偏这只是一罐再寻常不过的糖桂花。只是由于这个傻子爱吃,才当成是什么稀罕物,便眼巴巴地送给她作临别的礼物。
手中的陶罐一时间沉甸甸的,女先生的脸上阵阵红白交错。她自诩饱读诗书,竟然还不如一个傻子懂得以德报怨。
最终她沉默着接过了陆幼宁的陶罐,一言不发地离开了沈府。
见她终于离去,青黛也松了口气。其实陆幼宁这个小傻子,哪懂得什么人情世故,一切都是她教的。
其实原本她打算送点碎银子,免得女先生临走前闹得难看,出去败坏了陆幼宁的名声,可偏是陆幼宁只抱着小厨房新送来的糖桂花说要送这个。
却没想到,这样一来误打误撞,反而让女先生当了真。
六安看人走了,斜睨陆幼宁一眼:“你这小傻子,倒是会拆你六大爷的台。”
陆幼宁下意识也跟着他学,乌黑的眼珠转来转去,竟险些挤出个斗鸡眼来。旁边的丫鬟们都在低头闷着笑,青黛悄悄拉她一把,怎么就不知道学个好。
六安起身环视四周,一扫平日里的轻佻,厉声道:“不过你可给我听好了,从前也就罢了,往后你跟在大人身边,就不准再和以前一样哭闹。你们这些丫鬟也都把规矩给她教好,若是她学不会,往后我会找旁人亲自来教!”
满屋子的丫鬟们鸦雀无声。陆幼宁缩了缩脖子,怯怯地躲在青黛身后。
这个圆脸的“大人”,好凶。
……
女先生的事后来被沈廷炤知道了,听说这是青黛的主意,他皱眉道:“……以德报怨?陆家就是这样教的人?”
他虽非睚眦必报之人,却也从来不会容忍任何人欺负到头上来。对于青黛所谓化干戈为玉帛的做法,十分看不上眼,当下更是决定人干脆还是自己来教好了。
女先生当日所说也在理,以陆幼宁的情况,换个先生来只怕也好不到哪里去。世人满口仁义,可真正能耐心教导一个傻子的人少之又少。
左右教一个小傻子也不费什么心思,他随便指点一二,都足够她慢慢领会了。
自此,陆幼宁正式跟从沈廷炤习字。
也亏了最近永平帝临朝,朝堂表面上一片宁静祥和。沈廷炤难得清闲,除去上朝当值外,每日回府后换了常服,就在书房里看书治学,偶尔抽出空来就把着陆幼宁的手教一教她习字。
窗下那张花梨木的小案几,便成了陆幼宁的固定去处。
起初沈廷炤反思过,他是否对这小傻子太过纵容,竟然让她轻易就这样占据了自己的书房一角。
然而陆幼宁每次从来不吵不闹,低头专心练字,安静到他几乎察觉不到她的存在。这样一来,赶或者不赶她,倒也无妨,总归碍不了什么事。
这两人的相处模式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
六安私下里想破了脑袋也想不明白,这小傻子怎么就堂而皇之地进了大人的书房呢?难不成当真是李绣云那天跟大人说了什么话,让大人对那姑娘上心了。
不,李绣云还没有那样的面子。
他思来想去,只能归结于沈大人习惯教导人的毛病犯了。沈廷炤是家中长子,从少年时起要操持家中的大小事,就连弟弟沈廷烨的学问就是他一手教的。
他在宫里还要教导一众皇子,许是当真看陆幼宁身边的丫鬟太不中用,索性亲力亲为罢了。
而青黛那边也不明白,自家姑娘为什么那么听话地跟在那位沈大人身边。
习字是件很枯燥的事,常常一坐就是一个时辰,陆幼宁心智如孩童,孩子的天性最是活泼好动,她却难得能有这份定力坐住了,从不叫苦叫累。
她还没想明白,却很快察觉到陆幼宁跟在沈大人身边的好处。
因常在沈廷炤眼前晃,有一天,沈大人突然注意到小傻子平日身上的裙衫总是半旧的,料子也只是一般,便随口吩咐让六安等人开库房,给她做几身秋冬的衣裳。
六安借此机会,试探着问了陆幼宁在府里的份例月钱。
一直以来,小傻子的身份尴尬。按照李绣云最初的安排,每月她的月钱有十两,这在外面足够四口之家一年的开销了,可对于权臣府上来说,要做一件好衣裳都不够用,更别提别的开销了。
没想到这个问题让沈大人颇为不悦,淡淡道:“……府里还没有到缺一个姑娘吃穿用度的地步。”
这是嫌六安等人没眼色了。
到了他这等权势地位,就算不挥金如土,豪奢无度,哪怕是要养只雀鸟,也要以金笼贮之。至于要养的人,哪怕只当个小猫小狗养着,在身外之物上绝对不会吝惜。
隔天,山月居的丫鬟们就热火朝天地跟着胡嬷嬷开库房搬料子了。
沈廷炤自从当年连中三元后就一路青云直上,平日里的赏赐就流水一样不断,更不用提逢年过节时的厚赏。
宫里随便一次赏赐,好料子就是十匹二十匹地往府里搬。可府上人口简单,沈廷炤一个男子,能用的花色终归有限,那些精致艳丽的锦缎只能日日夜夜堆在库房里不见天日。
甘草道:“往年老夫人在这的时候还有得做衣裳,如今也只有咱们姑娘了。”
青黛难得多嘴问了一句:“老夫人的针线可还好做?”
她如今也常常跟着众人一起做针线活,没少帮过忙。听说等明年开春府上那位老夫人跟沈大人的弟弟就要从老家回来,指不定她也会做上他们的针线。
甘草虽没什么心思,却还是看了看四周小声道:“做倒是不难,只是做了拆,拆了又做。”
她心里暗暗记下。
沈府那位未曾谋面的老夫人只怕不是好相与的,还不知往后的日子会如何,不过那都是以后的事。
眼下江南绫罗、蜀地丝锦悉数被众人抱着搬到院中空地铺着的白布上,它们数天前刚被众人搬出来晾晒过一回,既没有发霉生蛀,也并不带潮气,只要选好颜色就能立马裁料制衣。
众人揭开蒙着的那层灰布,那些绫罗锦绣在日光下陡然绽放出炫目的光彩。原本搬了个小杌子坐在旁边树下的陆幼宁都忍不住跑过来看了。
胡嬷嬷道:“姑娘可有喜欢的?”
能给沈廷炤用的大多早已被挑走了,余下的俱是漂亮娇嫩的颜色,什么天水青、柳叶黄、杏桃红的,在炽热的日头下五光十色,看得陆幼宁眼花缭乱。
陆幼宁转头看看青黛,见她点头后便最先选中了一匹烟霞红的。旁人一看,都只说那颜色当真好看,是宫中织造的,总共得了也不过几匹。
其他人忙催着她再挑。陆幼宁在她们的鼓励下,也放开了手脚,一口气挑了十几样颜色,每挑一样就有人帮忙把那匹布收起来,到最后青黛有些不安,喃喃出声:“这未免太多了些……”
大人不是说只做几身衣裳吗。
她一说完,就发现众人皆停下手目不转睛地看她。
胡嬷嬷还只是一脸的恨铁不成钢,六安则直接嗤笑出声。
青黛知道自己说错了话,白净的面皮窘得通红。事后还是胡嬷嬷把她拉到一旁,语重心长道:“咱们府上不缺这些东西,大人要给姑娘的,你好生代她收着便是。”
她的头几乎都要抬不起来了。
陆幼宁挑中的那匹烟霞红的锦缎,最先做了一身缎袄,没隔几日就穿在身上去书房里见沈廷炤。
她的服饰向来以清雅素净为主,鲜少有这样夺目的颜色,却衬得她瑰姿艳逸,容色鲜妍,沈廷炤对美色向来看得淡,也不由得凝神盯了一会儿,突然问:“就只做了衣服?”
旁边的六安扫了一眼,顿时明白了。陆幼宁今日浑身上下除了绾发用的那根玉簪子外,再没别的首饰。青黛怕她平日到处玩弄丢了,或是再不小心伤着自己,再加上她本就是不加雕琢便出众的美貌,便很少给她作多余的打扮。
六安向来想得多,立即想到不止是衣裳首饰,还有小到陆幼宁平日里在书房里练字用的文房四宝,大到山月居的陈设摆件,恐怕也要跟着换一换才行。
有了前一回的教训在,等好东西流水一般地往山月居里送时,青黛都麻木了。
其实她一直知道,如今她们留在沈府,只有讨好了沈廷炤,日子才能好过,但是这还是她头一次如此真切地意识到这点。再看向陆幼宁懵懂干净的眼神,她一时只觉心乱如麻。
陆幼宁却远不知道青黛的烦乱心绪。
她正抱着妆匣不肯撒手。
到了晚间要去见沈廷炤了,她仍这些闪闪发光的步摇簪环爱不释手,挑了哪一样都不肯放下,发钗不必说,嵌了宝石璎珞的项圈和耳珰镯子她也都件件不肯舍弃,什么都要戴戴看。
最后等沈廷炤见到人时,险些没被陆幼宁一头的珠翠晃了眼。
她满头的珠光宝气,发髻上的金银首饰沉甸甸得看着都不知道有几斤重,压得她连脖子都不敢转动了。
沈廷炤问:“这是谁给梳的?”
丹桂扑通一声跪下了。
她不说话,但沈廷炤也猜出来,要不是陆幼宁任性,其他人还不至于敢把她打扮成这个样子就来见他。他静了一会儿,忍不住摇头失笑。
一个小傻子,能指望她有什么审美。
见他没生气,屋里的气氛顿时缓和下来。
沈廷炤吩咐道:“给她拆了。”
丫鬟们忙上前去帮陆幼宁一样样拆下来,沈廷炤就坐在旁边静静看着她们忙碌。
昏黄的烛火里,随着一支支钗环被取下来,陆幼宁那头光泽柔润的乌发也顺着肩头流淌,犹如江南三月拂水的柳枝。她这样披头散发着,非但不显得乱,越发衬得她眉目柔美沉静,面素皎洁。
沈廷炤想起古人那句“水晶帘下看梳头”的诗来,大约说的就是眼前的景致吧。
他忽然起了兴致,索性指点起丫鬟们如何打扮陆幼宁。
日理万机的沈大人突然对打扮姑娘的事起了兴趣,众人也只能陪他尽兴。
丫鬟们绞尽脑汁换着新发式,坐着的陆幼宁一动也不敢动,只能任由人摆弄。起初还好,可时间一长,她始终维持着一个姿势,肚子还在饿着,最后不得不睁着水光潋滟的杏核眼求救般地看着罪魁祸首。
而对方非但没有良心发现,反而轻笑道:“怎么,这就要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