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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0、龙战于野(5) ...

  •   “弘毅,你走近一点,把头再低一点。。”
      他伏头,跪在她的脚边。
      “你也有白头发了。”
      “儿子老了。”他苦笑道,“母后莫忧愁,朕老了才好。朕老了,咏阳就大了。再过几年,也要儿女成行。”
      “是啊。你都这么大年纪,还没有皇嗣,不着急吗?”
      “儿女之事急不得。”
      “你做的事,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根本不想有子嗣!过去,我以为你对别人狠,今日才晓得你对自己更狠。你要这样折磨自己到什么时候?”
      “儿臣没有折磨自己。”
      “你骗得了世人,骗不了我!你要不是为了折磨自己,为什么要御驾亲征?为什么这么多妃嫔,这么多年,没有一人生育子嗣?你还要骗我,骗自己到什么时候?”
      他像被当场揭穿把戏的表演者,露出十二分的难堪。但他又是最好的演员,矢口否认有这样的事。
      倪樱恨他死鸭子嘴硬,又不忍说出过火的的话来伤他。徐徐长叹,一遍遍抚他的肩膀,仿佛如此便可以抚平他的伤痕。
      “你想御驾亲征,就去吧。但你要答应我一件事,一定要回来。回来后,要把过去全部放下。把仙珠忘了,重新开始。”
      ——————————
      弘毅走出春晖宫时,天阶如水,月亮如华。
      银亮的月色映照着一抹纤纤丽影,韦月眉一身素白,站在甬道之上,拊手伫立,执拗得像一块石头。
      他像早知道她会来一样,疲累地摆了摆手,“皇贵妃要说什么,朕都明白。亲征之事,朕已下了决心,不容更改。朕不在的时候,后宫之事偏劳贵妃费心费力。”
      韦月眉好久没有听他这样和颜悦色,心中顿时涌起暖流:“皇上亲征是为国为民,臣妾不敢阻拦。但皇上是天子,更是臣妾的夫君。臣妾恳请皇上保重龙体,万勿以身犯险。臣妾会在宫中日日祝祷,祈望皇上凯旋归来。”
      他踌躇道:“如果朕回不来了——”
      “不,皇上会回来!皇上一定要回来。”
      她的声音陡然变得惊慌和凄厉,黑夜里听来更是愕人。
      弘毅心想,他死的时候,妃嫔是不是都这样梗直脖子哭喊。如果真是这样,她们的哭声,只让他觉得吵闹。
      他抬头眺望渺远的星空,喃喃道:“月眉,你看今晚的月亮像不像那年上元节的月亮。”
      “皇上说的是哪一年的上元节?”
      哪一年?
      他摇晃身体,片刻失神。喃喃道:“是啊,哪一年……”
      韦月眉浮泪涕下,“皇上,仙珠最后来见臣妾,她要臣妾转告皇上——”
      “不要说了!”他把手压在心口,痛苦地道:“我不想听,你也快走。”
      “皇上——”
      “走!”
      锦儿扶着月眉,在漆黑的宫道上缓缓往幽兰宫走去。
      月眉眼泪涟涟,忍不住心中的绝望难过。
      双腿一软,摔倒在地,愤恨地捶打坚实的地面,哭道:“沈仙珠,你为什么要死,为什么要死!”
      ——————————
      自古以来,夏州便有“塞上江南”的美誉,它位于知州的西侧,倚附苍南山,带引黄河,地位要冲,乃是西北边疆重镇。西面是通往西域的交通要道,土地肥沃、地饶丰富、水草肥美,宜屯宜垦,是兵家必争之地。
      赛罕深知晋军不会轻易放弃夏州,与其困守,不如主动出击。短短的几个月里,他一边率兵突击晋军粮道上的军事要点清远,抢走四十万石粮食。面对追缴的晋军则充分利用地形,在广阔的沙漠来回奔波,把晋军拖得疲惫不堪。
      面对如此嚣张的贼寇,弘毅忍无可忍,纠结二十万大军,亲自驰援夏州。
      事关天子,莫说打战,就是从皇宫到别苑消暑,也是兴师动众。
      各种渠道传来的消息如雪片向着潞北飞来。昊麟的案头堆满密函。
      出征的军队还未出发,作战计划、人员布置、粮草武器就已经呈在他的面前。昊麟洋洋得意,转手就把情报飞马送给赛罕。
      俗话说,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
      比起赛罕,他更愿看到弘毅兵败如山倒,最好就死在夏州。

      都说知己知彼,百战不殆。赛罕不打胜战都是不可能。
      昊麟越想越美,情不自禁哼起小调。若说有什么烦心,两样美中不足,莫想没能除去昙华,仙珠不知去向。
      他的手指敲在桌面上,小鸡啄米般嘚嘚作响。
      仙珠那妮子这两年,几乎不怎么在潞北,天南海北,信马由缰,是真的得了自由。
      这次走了都快一个月了,一点消息都没有。他又不能离开潞北,心里难免忧愁。
      她究竟去了哪儿,现下兵荒马乱,不会真的去找赛罕了吧!

      昊麟还真没想错,仙珠就是带着丑姑,男扮女装离开花坞,往西南,直奔夷狄而去。
      仙珠的路线与赛罕的路线是重合的,出发没多久,赛罕就发现,有人好像一直在跟着他。但这个人不像探子,又不像军人,脚力也弱。
      赛罕放慢脚步,走了半个月,越往西走,道路两侧的风光便越来越异于中原,戈壁荒漠,风沙漫天。
      他们快要到达夏州时,赛罕又故意盘踞,令身边的随从先走。还专挑夜高风黑赶路。
      大约也是跟踪他们的人太过笨拙,再看赛罕笑得扬起的嘴角,粘格终于有些醒悟,“赛罕,那跟着我们的人,你知道是谁?”
      赛罕点点头。
      “谁啊?”
      “沈仙珠。”
      “不可能吧!她不是死了吗?”
      “我开始也不信,但梁王问我要一副麻魁弓的时候,我就有点怀疑。”
      “所以,你才要亲自去潞北送那副弓箭。”
      “不错!”
      粘格搓着手,道:”亏你还读了汉人那么多兵书。没听过一句话,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狗皇帝的女人如果真的没死,我们何不把她抓起来。到时候就不怕那狗皇帝不投鼠忌器!”
      “愚蠢!射人先射马,擒贼先擒王不是兵书上的计谋。是杜甫名句。人们往往只知道前一句,不知后面还有两句,杀人亦有限,列国自有疆。苟能制侵陵,且在多杀伤。善战与好战一样,都非是件好事。我们只是要光复自己的部落,并不是要侵犯中原。如果把那狗皇帝杀了,就能换来太平,我二话不说,就去把他宰了。但他死了,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狗皇帝。下一个未必就比他好。因为不管是谁做皇帝,上台后第一件事就是复仇!我们真正要做的是让他们自己内乱自生,无暇它顾!所以啊,抓住狗皇帝的皇后没有什么大作用,而是要让狗皇帝知道,他的皇后没有死。哈哈哈。”
      粘格稍稍一想,马上明白赛罕的道理,追着他道:“这个杜甫写的诗很有道理耶。你应该把他请去和张先生一起做咱们的军师啊。”
      赛罕哈哈大笑,啐了粘格一脸唾沫:“不读书就少讲话,免得当笑柄!”
      粘格翘起嘴,“我怎么是笑柄?我——哎呦!”后面的话没说完,粘格身下骏马一声嘶鸣,一个立定,把他抛闪在地上。
      “粘格!”
      一只穿云利箭从赛罕的正前方飞来,他下意识把头一偏,箭矢划破他的脸颊,直插到地上。
      “这么暗的夜里能有这样的箭法,真是出神入化了。”赛罕拽着缰绳,缓缓打量四野。
      他们这才刚出光州七八里,路过一座土坡,树林稀疏,天色暗淡。他们在明,敌人在暗,确实是伏击的好地方。

      他侧身立于马后,笑道:“都是老朋友了,何不出来说话呢?这里又没有别人。”
      粘格爬起来了,一跳一拐走过来。
      黑暗中传来清泠泠冰魄样的声音,“我们从来不是朋友,也没有做过朋友!”
      又是一支箭羽,赛罕也不躲了,把身体微微一侧,任凭箭矢穿入他的左肩。粘格一惊,只见赛罕把手用力折断箭羽,“仙珠,我知道你恨我,但我也有我的苦衷。如今我受你一箭,过去之事,能不能一笔勾销?”
      “做梦!我们的仇恨,必须要拿你的命来偿!”
      深深黑夜,幽幽传来叹息。突然,赛罕拿起自己的弓箭,大声道:“沈仙珠,别怪我无情,这都是你自找的!”
      “嗖”地一声,箭矢飞出。
      粘格惊讶地说道:“嘿,赛罕,看不出你还真的射啊?”
      “为什么不射?”赛罕道:“在战场上还讲儿女情长就是对自己最大的残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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