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皮里阳秋空黑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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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位稚气又娇弱的周小娘子真的听懂了自己的言外之意，还用同样隐晦地方式回答了自己的问题。
不愧是萱堂先生的曾外孙女。
吕良心中感叹万分。
周小娘子提到昨日和将军的对话，意思是她想要的东西在将军府时都已经说过了。当时她向将军透露了不少她遇到的困难，这明显是在展露一种需要帮助的姿态。
除了提起昨天的对话之外，她还刻意提起了溪山林氏，这应当是在展示她的筹码。她自身并没有什么价值，但对她好一分，林氏便能看到一分。
帮忙解决这些小事，来为主君换取溪山林氏的善意，确实是一场很划算的交易。
吕良对此当然没有什么意见，只不过——
他看了看端坐于主位之上，神态有些高深莫测的留侯。
周小娘子能接住自己的上一句话，不知是运气，还是对此游刃有余。
不管怎么说，为了商谈并确认交易的内容，他们还要当着留侯的面，进行好几轮这样的对话。
要留侯听不出真实的意思，要看让对话的内容显得正常而不突兀，要保证对方明白自己的用意，要判断得出对方的潜台词，周小娘子能跟得上吗？
若是跟不上，吕良挑眉，即便周小娘子殚精竭虑地走到了这一步，他也爱莫能助了。
……
元平二十二年的冬天似乎注定要比往年下更多的雪，今天的太阳才刚升起来不久，天就逐渐阴沉了下来。
桑榆院的正厅里坐着一位小娘子、一位幕僚和一位侯爷。
小娘子和幕僚客客气气地说着话。
这些话在侯爷听来是一个意思，在小娘子和幕僚的耳朵里，又是另外一个意思。
他们都觉得对话在自己的掌握之中，因此每个人都很高兴。
……
“徐氏阿姨去后，阿娘常有些难过，说我们终是同阳侯府渐渐生分了。如今两府又开始走动，阿娘若是知晓，想来连饭食也会多用些。因祸得福，说起来未尝不是好事呢。”
周会宁的这一小段话，周茂松听到的是“两府又开始走动”，而吕良听到的是“阿娘若是知晓，想来连饭食也会多用些”，可见林佑如今确实是食难下咽，很需要帮助。
周茂松心中熨帖，眼神柔和地看了看裹在斗篷中的小娘子。
长女知道主动提起两府恢复往来的事情，稳重又能成大事。
吕亮的额角则冒出了一滴冷汗。
在周会宁提到林佑之前，他们已经通过这样的谈话，讨论完了他们的第一项交易——
周小娘子昨天向将军透露过，留侯府中很有一些她管不好的家人，这些人助长了京中纷飞的谣言。
他问她是否需要代为惩治恶人的话刚出口，她便不假思索地表示成交，并迅速地抛出了她的第二个要求——为林夫人治病。
该怎么答呢？
他这才发现，在这场明人说暗话的斗争中，真正跟不上节奏居然是自己。
“近些年，两府之间，这些事有些……纷杂之处，吕某不好妄言。”吕良沉思了半天，转头对周茂松苦笑了一下，表示自己也对袁文韶那位吕氏夫人有些无奈，“戚氏之乱的时候，将军本来想商议着不要牵累亲友，但府上却信守承诺，一直记得从前的约定。将军昨日便说，相较之下，是他愧对了这番情谊。”
这话听起来是在感念留侯府的恩情。
十余年前，戚太后因把持朝政被元平帝一箭射杀，袁文韶因与戚氏一族走得很近，受了些牵连，不少人都与他断绝了往来。便是在那时，周茂松和林佑坚守了与徐夫人年少时的约定，为袁僳与新出生不久的周会宁定亲。
周茂松想起此事抚须一笑，颇为自得，只觉话既然都说到了这个份上，若请托袁文韶在圣人面前为自己美言几句，想来袁文韶是不会拒绝的。
一旁，周会宁手轻抚着自己斗篷上雪白的兔绒，认真地分析起吕良的话来。
“纷杂之处”、“不好妄言”、“商议”、……
那便是阿娘的病情，有些不好当面说的地方，需要商议一下了。
而“信守承诺”——
她脑海里忽然蹦出了蓝衫少年有些羞涩的笑容。
是了，临走时，袁将军说过，让她和顾慎数日后一起去征衣冢一遭，吕先生是要她守约前去。
她略略侧身，冲正襟危坐的周茂松露出一脸孺慕之情，“十余年前的这件事，阿娘也常常说起呢。阿爹不畏强权，二娘也要做个重诺守约之人。”
周小娘子说她会如期守约。
好快，又答上了！
吕良擦了擦头上的汗，周小娘子就这么确信林夫人的病他们能帮得上忙吗？
他当然不知道，在上一世，出于某些机缘巧合，林佑的病最终请托到了袁文韶那里，袁文韶正是交由他来解决的。
不过，听她这样夸奖留侯，吕良升起一股十分怪异的感觉。
周茂松端坐在金丝楠木椅上，手捧热茶，云淡风轻的神情中透着淡淡的愉悦。
吕良还记得刚入府时，他一提起周会宁，周茂松便连声致歉，面有怒色。
被这样彻底地蒙在鼓里，看来这留侯在周小娘子眼里不怎么靠得住啊。
只是，既然留侯什么都不知道，周小娘子准备如何让自己跟留侯摊牌退婚的事情呢？
为了避免思考时间太长的尴尬，吕良选择去如厕了一番。
回来后，他组织好了措辞，对着周会宁说道，“吕某险些忘了一事。近来之事，有些人是不知真相，随口传了那些谣言，而另一些人却是因为盯上了我们将军府，有意为之，对此吕某已查得有些眉目。将军说，查清后要如何处置，全凭周小娘子做主。”
周会宁还未回答，周茂松愉悦的心情先消散了不少。
这在京中传谣的，还有他留侯府的人呢，若是被吕良查到……
周会宁一笑，“有些人不知真相”，“要如何处置”……
这里不知真相的当然只有自己的父亲，该如何处置他呢？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以利诱小人，便能轻易驱使之。近来这些事，并不是因为我私德不修，与我个人无关，我又何须挂怀呢？若问我的意见，那么，只究首恶，余下的吕先生看着处置便是了。”
说着，她深深看了吕良一眼，又转头看向了周茂松。
周茂松接收到长女的目光，面露赞许之色。
按吕良方才的话来说，京中传谣之人主要是因为盯上了将军府，周会宁建议只究首恶，想来不会查到留侯府这几个小打小闹的仆役身上。
长女行事大气，心胸宽广，又识得大体，处处维护尊长与阖府的脸面。
他有些愧疚了，这样好的小娘子，他却因一个雪娘的挑唆冤了她。
而吕良看着眼前父慈女孝、和乐融融的场景，忍俊不禁。
周小娘子说了退婚的事情“与她个人无关”，让他看着处置，又告诉了他说动留侯的方法。
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以利诱小人，便能轻易驱使之。
这就是周小娘子对留侯的评价。
“吕某受教。”
吕良对周会宁拱了拱手。
话说到这里，他与周小娘子要商谈的事情——侯府中的小人、林夫人的病，以及这门婚事最终的说法，都已经讨论得差不多，只剩下将退婚的事情向留侯摊牌。
终于不用再进行方才那样耗费脑力的对话，吕良如释重负。
总的来说，除了疲惫了点，此行还是比他想的要顺利一些。
即便周会宁不提，他也希望袁文韶和溪山林氏的关系不要因为退婚而就此反目成仇。
因而他彻夜备了一些礼物，准备看一看留侯府中的情形，再选择把这些东西交给林佑还是周会宁。
如今林佑如他所预料的一样病倒在床，那么……
吕良稍微挑选了一下，从袖中拿出一个小匣子，双手递到周会宁面前，说道，“徐夫人逝世当年，备下了这份给周小娘子的生辰礼，将军这几日翻出来后，说自然当交还给您。”紧接着，他又说将军还有绸缎和金银奉上，算是今年的年礼。
周茂松在一旁点了点头。
送小匣子，是表情谊，绸缎和金银，则是表诚意。
“将军吩咐的礼，既已送到周小娘子的手中，要传的话，吕某也都说了。”吕良转头对周茂松说道，“接下来，将军还吩咐了有些事情要我与留侯私下相谈，不知您……”
“那便去书房吧。”周茂松答，又对周会宁温和地说道，“阿宁，你先回去，好好养病。”
当周茂松吩咐人去收拾书房时，吕良悄悄冲周会宁一拱手，“吕某代将军谢过周小娘子提点，让我们大郎君避开了一门不该有的婚事。”
袁文韶不太懂周会宁那句“若是知道令郎如今已无婚约，也许也希望周全一下令郎自幼的情谊”，吕良却是一下子就明白了。
他昨夜用了许多人手确认过，元平帝确实有将吕殷兰许给袁僳的心思。
周会宁答道，“全赖外曾祖父遗泽。”
吕良笑了笑，“萱堂先生是神仙般的人物，小娘子亦是料事如神。萱堂先生已逝，留侯夫人多日未醒，所幸留侯夫人还有小娘子您在。”
这样不吝溢美之词地夸赞她，明摆着笃定了她是退婚之事的主谋，丝毫不信什么“萱堂先生”之类的托辞。
瞒不过就不瞒了吧。
周会宁轻轻颔首，算是默认。
吕良想起方才对话时被周会宁压制的痛苦，面露狡黠之色，“周小娘子既然知道圣人有意将吕小娘子许给我们大郎君，其实，吕某不巧得知，圣人亦有意给您说亲，您可知是一门什么样的亲事？”
周会宁微微一愣，她没想到吕良会拿这个来问她。
那是她上一世的夫家，她人生便是从这门亲事开始滑落的。
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
“眼前道路无经纬，皮里阳秋空黑黄。”
她说话的声音很轻，仍是冷淡而沉静的神情，吕良却很清晰地捕捉到了她眼中划过的讥讽与厌恶。
作者有话说
第38章 皮里阳秋空黑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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