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幕僚吕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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桑榆院的椅子用的是上好的金丝楠木，每逢冬日便铺上厚厚的毛垫，看起来华贵又舒适。
吕良吹惯了边疆的风沙，过度的舒适让他有些不习惯。
昨日，听着袁文韶复述周会宁来将军府的经过，他发现了一件很有意思的事情。
在最开始的对话中，无论是解释萱堂先生的画，还是分析朝中的局势，周小娘子没有说过任何一句废话。她说的每一个字，不是在引导将军信服她，就是向将军强调退婚的必要性。
但在对话结束时，周小娘子的话却多了起来。
将军说周小娘子是小孩子办大事，到最后难免着急，还哭了。
周小娘子敢单枪匹马上将军府为自己退婚，却在即将达成目的时忽然转了性子，在将军面前迎风落泪？
吕良不相信。
一旁的周茂松父女像往日一样，客气地打了招呼。
其实周会宁的问安跟往日没有什么不同，但心虚的人总有更多的想法。
周茂松只觉她对昨日之事还有些怨气，
他心中不悦，淡淡道，“二娘得了风寒，如今可好些了？”
周会宁察觉了父亲小小的不愉快，用同样的语气回敬道，“吃过了两回药，若要大好，还需些时日。”
吕良见眼前场面有些尴尬，结合了刚来时对周茂松的试探，并不难猜出不知真相的周茂松曾经对周会宁发过脾气。他直起身，对周茂松诚恳地说道，“将军为徐夫人托梦的事情烦扰数日，因事有些急，未能先向您先去信说明，而林夫人又多有不便，只得先拜托了周小娘子，还望您见谅。”
“无妨。”周茂松正想跟阳侯府恢复往来，如今因着周会宁的缘故，袁文韶倒过来欠了自己一个人情。他面上还端着，心情愉悦了不少。
一旁倔强的长女看起来似乎也不是那么碍眼。
“可气京中人人轻信，以讹传讹，倒是我们一时不查，连累了周小娘子。”吕良又说。
这“轻信”又“以讹传讹”的，说起来周茂松也算一个。
他是吕良来了之后，才知道长女这几日去阳侯府，是因为先头的徐夫人给袁将军屡次托梦，说袁将军娶了吕氏后与留侯府来往得少了，还任凭吕氏作践她定下来的婚事，怪罪袁将军个无情无义的负心郎。
袁将军为此夜夜难寐，后问了京中有名的道人，才到留侯府来请求周会宁去阳侯府为徐氏上香祈福。
昨儿周会宁去将军府，便是袁将军忙于军务之余，仍想向她当面致谢，可惜话说到一半，便因刘柱的到来被打断了。
周茂松想到自己昨天不分青红皂白地掌掴长女，有些尴尬。
吕良嘴上说着话，脑海中并没有停止思考。
他怀疑，周会宁后来忽然说了很多与退婚无关的话，是在有意透露一些别的信息。
只是……
披着宝蓝斗篷的小娘子端坐在椅子上，神情依然沉静而冷淡，似乎被洗清冤屈后，仍然没有打算给自己的父亲一个台阶下。
这也不是不能理解的，可若是这样的小女孩心性，似乎很难忍下在阳侯府坐冷板凳之辱，并冷静理智地完成退婚这样的大事。
但他确实从周会宁透露的多余信息里查到了不少东西。
周茂松见长女不搭理自己，念及她为自己与阳侯府的关系立了一功，对周会宁露出一个淡淡的笑来，“二娘，你受了委屈，要同阿爹说，不要憋在心里。”
“阿爹久行方归，府中有许多人想同您说话呢。这不是大事，等大家都说完了再说也不迟。”周会宁轻轻咳了一声，“二娘也许久未见阿爹了，当时心中欢喜，并不太在意这些。”
她的神情虽然还是那样沉静而冷淡，话却说得妥帖又周到，一丝委屈和埋怨都没有在吕良这个外人面前显露出来。
京中的人传她的不是，她都能说“这不是大事”，她的父亲一时不知真相冤了她，她可能根本就没有放在心上，所以也不觉得需要给什么台阶下。
周茂松这才想起，长女从小就一副名门贵女的沉稳作派，今日这样其实跟往日没有什么不同，是他自己多心了。
同时，他听着周会宁的那句“府中有许多人想同您说话呢”，心中也是一动。他如今想来，长女昨日连着好几回欲言又止，但都被雪娘打断了。
雪娘恃宠生娇，没有分寸，为了逞一时之快，竟让他冤枉了自己的女儿。
周茂松知道，若不是长女处事向来大气，今日他在吕良面前便要折了面子。
而一旁的吕良看着眼前的情景，也意识到自己方才的推测有些不对。
周小娘子只是不太温柔可爱，并不是不够沉稳要跟父亲怄气。
看来她真的……
为了确认自己的想法，他思索片刻，开口道，“听说林夫人如今为萱堂先生祈福，不知她有否受这几日的流言所扰，若惊扰了林夫人，这真的是我们的不是。”
周会宁闻言，知道吕良终于按捺不住心中的疑惑，开始试探自己，答道，“在外曾祖父祭典期间，阿娘不问世事，只叫我。二娘也不敢拿这些事去打搅她。”
她承认了。
她否定了昨日的说法，承认林夫人对近日的事情一无所知。
吕良心头一震。
昨日，周会宁无故向袁文韶透露的信息中，便有一条是留侯夫人林佑的病情。
这让袁文韶和吕良都想起了一位将领。
那位将领在战场上眼睁睁看自己的亲兄长为自己挡枪而亡，跌下马后不省人事。
他被抬回帐中后，十日中有九日昏睡，醒时恹恹，每逢用饭，则食十呕出七八，明明外伤已愈，人却一天比一天虚弱。
因是袁文韶的爱将，这位将领是吕良亲自照看的。
数月后，一位在战场边缘行走多年的游医来投军，才诊出那位将领外伤虽愈，脑中瘀血不去，加之骤失至亲的痛楚，内外据损之下，脑中瘀血逆行，导致心脉渐衰。
这症状虽然罕见，但却不是不可解的，只是不知林佑夫人好端端的在家中，又是这何处受了外伤。
如今天佑城中没有人比吕良更清楚，若有如此病症，稍有劳累便会成日昏睡，基本上很难正常地行事做决断。
也就是说，退婚的事情，根本不是周小娘子所说“阿娘让我来的”，而完全是周小娘子一人拿的主意！
这时，正厅的门帘被掀开，一阵北风顺着门帘的缝隙钻进了温暖的正厅中，有仆婢通报道，“浣花院那头给二姑娘送手炉来。”
“跟饮风说我这里一切都好。”周会宁对送东西的小婢女吩咐着，伸手接过精巧的小手炉，将它抱在了怀里。
与此同时，吕良想起了他一直很相信的一句话——在足够的证据面前，哪怕再不可思议的结论，也是值得信赖的真相。
周小娘子确实是故意借将军的口，对他这样的幕僚透露了一些特殊的信息。
他心中难免有些疑惑，将军遇事会找幕僚们商议不假，可也并不是每个幕僚都能听懂这些言外之意的。周小娘子不怕功亏一篑吗？
“周小娘子这几日鼎力相助，”自己的疑惑终究不是什么大事，吕良将它暂时放下，开口说道，“将军要我代为转告，他对此着实感激，不知如何答谢。”
周小娘子故意透露了一些多余的信息，又对留侯隐瞒了退婚的真相，必然是有所求的。
他刚才的话便是隐晦地询问她想要什么。
周会宁以袖掩面，轻轻咳嗽了几声，。
有来有往地互相试探了几回，她确定，吕良果然明白了自己的意思。
不错，她同袁文韶说所有话里，其中很有一部分是希望通过袁文韶的嘴说给吕良听的。
她是重活一世之人。
她知道，眼前这位名不见经传又其貌不扬的中年瘸腿男子，在未来会成为一代名幕。
数年后，当袁文韶遭遇了他人生中最大的危机，是吕良拖着一条瘸腿从边关飞驰入京，敲遍了京中所有名门大户的大门，以一张能言善辩的嘴，一条七寸不烂之舌，活生生为袁文韶挣出一条生路来。
当周会宁决定退婚的那一刻起，她就需要在袁文韶一系中，选择一位最终与自己谈判商议的对象。
毕竟，她真正想要退婚的缘由，是因为她重活了一世，而上一世这门婚事没有及时被取消，严重影响了她的一生。
这是很难对外人启齿的理由，而她唯一能依靠的母亲林佑，又在重病之中，她只能靠她自己。
所以她把商谈的时间拖到了大军开拔的前一日。
在这一天，刘柱会去将军府打断他们的谈话，让袁文韶不得不提前答应她退婚。而又因今日大军开拔，袁文韶不可能亲自上留侯府善后。
那么派来府中善后的人便会是最受信赖的吕良。上辈子，这桩婚事最终就是吕良来留侯府处理的。
周会宁深深地看了一眼端坐着的吕良。
他样貌并不算端正，因过于瘦削，甚至有些奸滑之相，但谁都没有想到，却是这个其貌不扬的男子，在袁文韶众叛亲离之际，始终守护在他的身边。
她很高兴，吕良能按她所预想的一样前来。
换成袁文韶，一定会把心中的疑惑问清楚再决定，但对吕良而言，真相不重要，袁文韶的利益才是最重要的。
只要对方有所欲求，那就有很多商谈的余地。
周会宁沉吟时，吕良也在用余光观察她。
周小娘子真的能听懂他隐晦的问话吗？
如果听懂了，她知不知道怎么用同样的方式进行回答？
若是以她的智慧无法让这场对话顺利进行，他要不要考虑直接跟留侯说实话？
“其实，这些我昨日已与袁将军说过了。”在吕良若有所思的目光中，周会宁给出了她的答卷，“如今请吕先生再代为转告一次，这些都是小事。徐氏阿姨历来与我阿娘交好，我在溪山郡时，她也从未忘记过我的生辰。连我大舅母都说，徐氏阿姨就像我阿娘的亲姐姐一般。我们都很感念她的情谊。”
作者有话说
第37章 幕僚吕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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