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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十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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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晚的霍府静得像座空宅。
只因刘老道夜里做法,不许外人窥探,霍谋便下令,所有人入夜后不得在府里随意走动,以免冲撞神灵。
霍府西北角一处偏僻的宅子,是平时极少有人涉足的祠堂,白日下人来做些打扫,一到夜晚便绝了人迹,不见半星灯火。
某天夜里,空无一人的祠堂却诡异地出现细碎的声响……
“关门!快关门!”一个女声压低了嗓门,听起来不像是紧张,反倒像是兴奋。
“小声……点。”一个男声说,中间夹着喘气声。
“等等我呀,你们两个。”第二个女声喘得更厉害。
细微的吱嘎一声,三个声音消失在门后。
眼睛慢慢适应屋内的黑暗,茗茗靠着门板,揉着隐隐作痛的腿。方才走得快,加之一路提心吊胆紧张得要命,在这个早春略带寒意的夜晚竟然出了一身汗。
一阵窸窣声后,一道微弱的光亮起,朦胧显示出三人所处的位置。
“姐,还好吧?伤口痛了?”皎皎挨过来,迷你手电筒发出的昏黄光束上下晃了晃。
“没事,你去看看霍图,让他把手上的东西放下歇一歇。”她顿了顿,终于忍不住问:“你们究竟带了多少东西?”
“没带什么……小心小心,我自己抱、自己抱。”霍图遮遮掩掩,神情可疑地护着怀里的巨大包袱。
“给我。”皎皎不耐烦,用力一把抢过来,“给我看看——哎呦!”
手上倏地一沉,皎皎差点没抱住,幸好霍图眼疾手快托了一把,“小心小心!”
“到底什么东西?”
皎皎越发怀疑,二话不说打开包袱——
好大一盆芍药!
愣了会儿,茗茗惊讶道:“刚才你说要回房拿点东西,就是搬这个?”
霍图一边闪躲着自家娘子的瞪视,一边嗫嚅道:“月娘很娇贵……下人粗手粗脚,照顾不好……”
“你这样直接搬走,就不怕人家以为遭贼了?”皎皎没好气地指挥道:“搬回去搬回去。别以为我不知道,临走你才抓着小厮交代半天,还写了满满三大张‘养花须知’,文盲都被你教成专家了,还担心什么。”
什么?还要再像做贼一样偷偷摸摸走一遍?茗茗一阵腿软,有气无力地道:“先放着吧,你们再一来一回,天都要亮了,等你们走了以后我来搬回去。”
“姐姐,这个很重,不如……”
霍图还妄图挣扎一下,却被皎皎不耐烦地推开。
“好了好了,都听姐姐的。姐,我们抓紧一点,来,这是这几天我想到记下的,几号对账、哪里进货、月钱怎么给,都记在上面了,店里的账本之前就全交给你了。我的店你一定要帮我顾好,千万别让人给我败光了。”
茗茗默默接过“顾店须知”,一张,两张,三张……你们果然是夫妻……
一旁抱着月娘难舍难分的霍图突然道:“其实,姐姐与我们一同回去也行,不必受制于……承诺。”
茗茗有些惊讶,“也不是受制……”
“只要留书一封说家中有急事,大哥找不到人,终究会作罢的。”
这话听起来似乎另有含义,茗茗眨了眨眼,努力想看清暗处那张年轻俊脸上的神色,“你是不是……嗯……不希望我……霍谋……”
霍图犹豫了下,才道:“不,大哥的事不是旁人能随意插手的。那次去看戏,其实是三弟帮我出的主意,本想设计大哥同意我们回乡,虽然什么都还没来得及做,但还是害姐姐受了伤……”
皎皎插话:“姐,这事我也知道。他真的什么都没做,不过我也骂过他了,谁让他带我们去那么危险的地方。”
“那只是意外。”茗茗不得不再次重申,“是我自己不小心,谁也不怪。”
“但姐姐终究是为我们的事而来。”霍图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沉郁。
“我娘一口一个蛮荒之地,可谁又知道,与你们家乡比起来,这里才是真正的蛮荒之地。让皎皎抛下一切嫁来这里,我一直心怀愧疚,只能加倍对她好,如今姐姐一个弱女子,因为我们而受制于人,不得不独自待在这个陌生的地方,还带着伤……”
“对,这么一说我还真有点不放心,姐有时候满脱线的,随便一副画就能骗走。我们还是一起回去吧,顺便去医院检查检查。”皎皎巴不得姐姐一起走。
“……”茗茗噎了半晌,试图转换话题:“我待在霍府里头,不会有事,很晚了,你们赶快走吧。”
霍图张了张嘴,欲言又止片刻,才道:“姐姐来的时间短,或许不曾听说……别人都说,我们四兄弟中大哥最像爹,而我爹……名声并不好。”
他说得很慢,似是在斟酌字句。
“大哥不是坏人,但生性霸道冷酷,你们若见识过他经商的手段……真是又狠又绝,不留情面。我真怕……怕……”
最后几个字他说得很小声,可万籁俱寂的夜里,还是清楚落入在场人的耳中。
会毁了姐姐一生,他说。
一时间,屋内静默下来。
茗茗忽然想起那个下午,也是从霍图口中得知,有个男人找了她两年。
似乎,每次霍图口中提起那个男人,都会在她心里掀起一阵波涛……她感叹着,又忍不住想,霍谋真的会毁了她吗?
一束昏黄光线晃到眼前,她下意识抬手遮挡。
“姐,你生气了?”皎皎讪讪的声音从暗处传来。
“没。”手臂畏寒地交互摩挲了下,她干脆靠着门板蜷坐下去。“嗯……先把手电关了吧,省点电。”其实是接下来的话在黑暗中比较说的出口……
茗茗脸颊微热,清了清喉咙才开口道:“你大哥……是有点奇怪,但不是坏人。商场上的事我不清楚,但对家人,他是一个好当家,只是……用我们那个时代的话讲,就是行动力比较强,看准目标就出手……”
“大哥对你出手了?”黑暗中蓦然响起皎皎的惊呼。
“没有!”她涨红脸,赶紧澄清:“我的意思是,他是定了目标就贯彻到底的人,总之……那个……霍图跟你说过吧,霍家的一字家训?”
“什么家训?”皎皎问。
黑暗中,霍图低声说了几句,过了片刻,皎皎的声音又响起:“嗯,我明白了,大哥迟早有一天会出手的。”
皎皎这个大嘴巴!
茗茗差点被最后一句话呛到,她扭头用力瞪向出声的方向。
虽然伸手不见五指,可这不是女生半夜秘密大交换啊!虽然不怎么出声,可霍图这个大男人活生生地存在啊!为什么他们要在这种适合讲鬼故事的夜晚讨论这种尴尬话题?!
用目光充分表达了心中的忿忿,她假装没听到那句话,继续说道:“总之,霍谋只是遵循家训做事,但他与你们父亲是不同的。他曾说,霍家以‘欲’为祖训,多少代下来,终将这头兽养得过大,连本心都吞噬了——能说出这样的话的人,必然能守住自己的本心。”
“大哥这样说?”霍图喃喃道。
“嗯,所以……不用担心,我会在霍宅等你们回来。”茗茗说的笃定,她甚至觉得,如果真有什么事,那个口口声声说会保护她的男人,一定会实践自己的诺言。
站起身,拍拍裙摆,她收摄心神放回眼前的正事上:“都交代清楚了?那赶紧上路吧。”
这回夫妻俩不再有异议,三人借着手电筒微弱的光束,来到祠堂深处。
供奉历代霍家祖先排位的供桌侧后方,立着一个不起眼的陶瓮,造型古朴,肚子圆大,瓶口却只有人的胳膊粗细。
三人站定,茗茗拿出一个水袋,开始往陶瓮里灌水。倒到第三个水袋时,水渐渐地漫到瓶口。
就在即将逸出瓶口的时候,不可思议的事发生了——
水面无端起了波澜,由小到大,一个逆时针的漩涡出现,仿佛瓮底有个大洞,水面打着旋开始浅下去。
“好了。”茗茗收好水袋。
“姐保重哦,我会尽快回来的。”皎皎一边说,一边一脚伸入瓮里。
“不用急,想办法怀个宝宝再——”
话还没说完,只见皎皎整个身形迅速缩小,恍如青烟一般,被吸入瓮中。
“再回来……”茗茗讪讪说完余下的话,就见霍图后脚也追着皎皎入了瓮中。
“小心我的月娘啊——”
余音消散,祠堂里重新安静下来。
茗茗伸出一根指头,晃了下陶瓮,水已经不见了,地面干干的,一点水痕也没有。
他们已经回到她熟悉的那个时代了。
从现在开始,她将一直守护在霍府,为妹妹守住时空往返的通道,直到两人再次相见。
就如同两年来她在现代的每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