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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第 25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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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后气温稍减,又起了一阵风,顾玉莹想出去走走。拾英给她换了衣裳,又端过来钗奁供她挑选。顾玉莹随手捡了一对鹅黄色流苏海棠对钗,刚打扮好自己,拎着雪绒出了门,就被老太太叫住了。
顾容章落榜一事引得老太太心情不好。而本要擢升的明令迟迟不下,顾淮仁早出晚归也不见丝毫喜色。实际上除了顾玉莹,顾家一直都笼在一片愁绪里。陈家到年后也没有再来人,眼见着盛春忽至,桃花遍开海棠垂丝。顾老太太想着诸事不顺,愈加担忧起来。
“明日你二伯母要去陈家看望陈二夫人,你也跟着去看看。”
春晚的凉风习习,小丫头把椅子从屋里搬出来放在廊下,顾老太太跟着走出来坐下,旁边还放着顾玉莹总喜欢爬的那张藤椅。
不知道为什么,祖母看自己抱猫总提起去陈家的话。顾玉莹很是不解,放下竹篮爬到藤椅上问:“祖母,我们为什么要跟陈家来往啊?”
顾老太太坐在廊下听鸟叫,转头看了她一眼。
顾玉莹只好一派天真地继续问:“明明大伯父的官职要比陈叔父高,我怎么觉得倒是我们在主动跟陈家往来呢?”
其实对这一点,她一直很不理解。前世顾老太太在世时,顾家和陈家的确也是关系甚笃。然而自顾老太太去世,顾淮仁调京任职,碍于路途遥远和官阶不等,顾家与陈家就鲜少往来了。后来陈家因陈处宁举家迁京,顾淮仁和陈处宁同为官场大员,一个掌管仕宦升迁,一个左右案狱判决,在立场上却是彼此对立的。
前程有别,于是分道扬镳。这很难不让人想到,当初两家的交好是为了某种隐秘的目的。顾玉莹后来夹在顾家和陈家之间,每次回顾家都会惹得陈处宁不高兴。
她一点也不想去陈家,即便这话听着逆耳,也还是问了。
哪知顾老太太听了却一点也不意外,她往后靠了靠,好像早猜到一样,直截了当地问顾玉莹:“你不想去陈家吗?”
……
顾玉莹犹豫了一会,看着老太太的眼睛,点了点头。
顾老太太又问:“因为错手推了淑怡?”
顾玉莹只好又点了点头。
老太太却没再说话,看了看那廊上的黄鹂,转头跟杨妈妈说,让她给添一点鸟食。一把黄米洒在鸟笼食杯里,黄鹂立刻低下了张望的脑袋。
“且不说你祖父进学之时曾受陈家荫庇,即便是当初你父亲在朝为官,哪几次公私往来,若不是你陈伯父在旁帮衬,替你父亲打点关系,你父亲又怎能越级晋升,还保有如今为官的清名?”
“那……”顾玉莹听到父亲的事情,不由得更加严肃起来:“祖母知道都是什么事情吗?”
顾老太太仰着头,目光悠远道:“官家之事,祖母也不太清楚,只说当初有人参你父亲主管科考却徇私舞弊,虽证据不足,却也震动朝野。你父亲为这事差点下了狱,幸亏你陈伯父及时抓住了那泄题人,才还了你父亲清白。”
顾玉莹听得有些沉重,低下头道:“这么说,祖母一贯照拂陈淑怡,是因为陈伯父帮过父亲的缘故了。”
顾老太太缓缓点了点头,眼眶有些湿润:“你父亲生前最重情义,对陈家的恩情总是心怀感激。虽说这一遭他二人都亡在深山峡谷之中,但我好歹也不能忘了你父亲的心意,当然也不想你忘记了。”
顾玉莹不知道老太太是抱着替子还恩的想法对待陈家的,默默地不再说话。过会儿却站起身来,隔着扶手拉着老太太保证道:“莹儿明白了,莹儿明日就去陈家看淑怡妹妹。”
“你若真不想去,那也便罢了。”顾老太太忧愁地皱起眉,“祖母是舍不得你受一分一毫委屈的。”
“老太太就放宽心吧,”杨妈妈正好走过来,给老太太膝上盖了一个金丝刺绣的锦衾,弯着身道,“四小姐这一个眼神就能点醒的人儿,怎么也不会再吃亏了。”又对着顾玉莹挤了挤眼,“四小姐,您说是吧?”
杨妈妈最是精明老道,顾玉莹从她眼神里得到指示,从善如流地撒起了娇:“祖母,莹儿可没有不愿意去啊。您疼爱莹儿,才给莹儿找玩伴呢,怎么现在又不让莹儿出去玩了。”
顾老太太哭笑不得地摇头:“刚才说不想去也是你,现在闹着要去也是你。你怎么还要把这事赖在我头上不成。”
顾玉莹挑了挑眉,神气地说:“就冲莹儿这赖事的本事,您还担心我会受委屈吗?”
顾老太太防备地往后一缩,笑着摇头道:“我看你这本事就只对我管用!”
顾玉莹听着不乐意,又哼哼唧唧地闹了老太太半天。
第二日顾玉莹醒了,天色已不早了。拾英翠英早备好了出门的衣着首饰等着她,顾玉莹从暖烘烘的被窝里爬起来,晃了晃混乱迷糊的头脑。杨妈妈刚好自外间走进来,打趣地笑道:“二夫人已经来了,四小姐还睡着不醒呢?”
顾玉莹坐在床边,翠英正给她穿桃花映水的白底缎鞋,杨妈妈接了过来,给顾玉莹穿好鞋子,才把她从床上抱了下来。
顾玉莹站在地上,睁着水亮的大眼睛四处看了一圈,转过头认真地说:“杨妈妈,我昨晚梦见父亲了。”
杨妈妈叫端水盆的小丫头过来,听到这话显然一愣,又旋即笑道:“这还真是个稀奇事,四小姐可是从来没梦到过三老爷的,能告诉奴婢梦的什么事吗?”
“嗯。”顾玉莹点点头,拾英给她戴上宽条额带,她一边洗脸一边扭着头道,“梦里虽然没看清楚父亲长什么样,但是坐在正堂上,穿着官袍看起来十分威严。莹儿走进去就跪下了,父亲就对我说,玉莹,你虽是女儿家,但也是我的女儿。你祖母虽然宠着你,你却不能因此就骄纵起来。凡事须谨守有礼,柔顺温恭。有恩则报,方不负我和你母亲一番用心。”
杨妈妈听闻这话,神色十分严肃,给她慢慢递过脸帕,又问:“还有吗?”
顾玉莹擦了脸,又揉了揉眼睛,拿着帕子想了半天,才说道:“有,但记不得说的话了。只记得后来父亲带着我去西园住着,西园的院里长了一棵很高的松树,父亲望着树就说了一句,何当数千尺,为君覆明月。”
杨妈妈闻言颇为动容,接过帕子正色道:“这句诗姐儿以前听过吗?”
“没有。”顾玉莹果断摇了摇头,又拉着杨妈妈,恳切地问到,“杨妈妈,你说,这是不是我父亲给我托的梦,想告诉我些道理?”
外间的小丫头进来催顾玉莹快点,杨妈妈来不及多说,只怜惜地摸着顾玉莹的额头道:“奴婢不知道,但是这个梦,姐儿还是先别告诉老太太。”
顾玉莹慢慢点了点头,转身坐在妆奁镜前:“我知道,我不会让祖母伤心的。”
拾英看时间不早了,急匆匆地给她挽了个双螺髻,换上梨花刺绣的月华裙和水蓝的琵琶袖袄,又套上月白的散花褙子。来不及精挑细选首饰,只能把昨日那对海棠对钗又簪上。顾玉莹匆忙地走出去,顾老太太和华氏已经在次间里闲聊了好一会儿。
顾玉莹敬别了老太太,跟着华氏出了院子。华氏也打扮得明亮华丽。二人走到角门上了马车,便是一路无话坐到了陈府。
马车在侧门口停了下来,顾玉莹跟着华氏下了车。天色极好,阳光普照,暖风微曛。墙垣门上的砖刻着梅兰竹菊的浮雕,装饰着如意对门簪,门板上是铜色兽面衔环,门前是方形瑞兽门当。
意识到这是她今世头一次进陈家,顾玉莹有些微微地出神。她不由得转头去看东侧的正门,隔着很远的距离,但仍旧看得出门楼的恢弘。
陈府是陈老太爷在世之时就修建的,府邸和装潢比顾家只高不低。若非陈政早故,此刻这里该比顾家兴旺得多。然而表面的气派遮掩不了内部的没落,陈家家业显然是后继无人。前世若非是她阴差阳错嫁了进去,可能也不会有陈处宁发迹的那一日……
顾玉莹忽又想起嫁人那一日,陈处宁站在正门台阶上,身上穿着大红的喜服。他的脸色苍白缺血,看她下轿似乎没有丁点儿喜悦。那神情仿佛世事都于他无关,又何谈她一直奢求的能带给她幸福呢?
“你今日倒是赶巧了。”华氏披着紫绸牡丹莲花纹的褙子,轻飘飘扫了一眼发呆的顾玉莹,冷不丁冒出一句。
顾玉莹抽回思绪,不解问道:“二伯母说什么赶巧了?”
华氏轻笑一声,斜眼觑她:“听说陈家四少爷这两日就走了,你可不赶巧送他一送。”
顾玉莹吃了一惊,车夫却报了姓,陈家守门的下人立刻迎了上来。华氏抬着下巴迈步往里走,顾玉莹急忙跟上去问:“走?走去哪儿?”
“我怎么知道走去哪。”华氏才没心情跟顾玉莹说话,给丫鬟使眼色递了块银窠子,就叉开话题问那引路的下人,陈二夫人病得如何了,这两日吃些什么做些什么。那下人得了钱哪有不回话的道理,一五一十地说了近来陈老爷跟夫人怎么不合,因为一些小事闹得鸡飞狗跳,对伺候的下人又打又罚,让众人吃尽了苦头。
“你家老爷向来谦性,何至于跟病中的夫人置气?”华氏对陈家了解不多,听闻此话颇有些诧异。
“哎哟顾二夫人,您可是不知道。”那下人抹了把脸,煞有介事地答道:“近来也不知是触什么霉头了,老爷那性子一改往日。从前夫人说什么是什么,如今却是样样都与夫人的心思不一样。按往常说,我们这些下人最怕的是夫人,现在是正经反过来了,老爷拗直了跟夫人吵,连累我们这些伺候的,动不动就是责骂罚钱。别说体恤了,最近府里的都说,夫人的病,就是老爷给气出来的。”
吵架了?华氏在心里打了个转,明朗一笑道:“那正好,我带了一罐杭州白菊,去火清心,你们夫人自然喜欢。”
那下人又连忙赞美华氏的一片善心。
顾玉莹跟在后面听着,暗道赵氏的窄心眼敛声匿迹,凭她嫁过去潜心伺候公婆多年,也被使了不少小鞋穿。于是很想插细节,但发觉不妥,只好问了一句:“你知道你们四少爷是要离开去哪吗?”
下人停下喋喋不休夸赞华氏的嘴,扭头看顾玉莹穿得素洁脱俗,步态轻盈,嘻笑着退后两步道:“那老奴就不知道了,四少爷最近是越发出风头了,老爷也越发器重了。只可惜我们四少爷是个病弱的身子,那流水的汤药吃下去,是一点儿效用不起啊。如今这都大热的天了,就四少爷屋里还时不时要摆个火盆,伺候的人说一晚上要醒好几遍,咳得脸红气喘还不能消停呢。”
他的病竟比以前更严重了……顾玉莹心底一阵唏嘘,步履也迟缓了些,不知该做何回应。
“你可快别说了,”华氏扭头冷淡看了看她,与那下人接话道,“我们这位小姐跟你们家四少爷那是打小的好交情,他既快要走了,你说这些话,可不更让她伤心吗?”
下人瞪着眼问:“这位就是顾四小姐?”
“可不是。”
下人恍然大悟,斜瞅了一眼顾玉莹,立刻就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