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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第 24 章 ...

  •   夜戍的梆子敲了二鼓,顾家大院仍是宫灯映满阶。行车的黑漆角门从里打开,马车吱吱作响拐了进来,车胎上也沾着风尘仆仆的泥泞。

      车在影壁前停了下来,里面的人很快走了下来。等在旁边的管事面色腊黄,极力低声说话以表现自己沉重的心情:“大少爷,大老爷在老太太屋里等您呢。”

      “就不能让我先休息一夜吗?”

      管事一脸为难,眉头隆得老高:“大少爷,老太太和大老爷已经等了快一个时辰了,要不是前几日下雨官道难走,您两个时辰前就该到了,老奴也是饭都没吃,一直在这等着您呢……”

      “行吧。”顾容章打断他的喋喋不休,吩咐小厮把东西送回他院子里,转身出了偏门。

      顾玉莹睡了一觉反倒更觉疲累,转醒时正好听到顾容章进了屋子。明间说话的声音压得极低,好像密谋大事一样私语着。顾玉莹竖着耳朵听不出个声,就自己爬起来去隔扇门外看。

      顾容章总是不在顾家,顾玉莹前世出嫁后也没怎么再见他,她趿拉着鞋从门后探出去半个脑袋,发现顾淮仁和徐氏都在。顾容章身长肩宽,眉骨突起,相貌显得很硬气。然而此刻坐在顾淮仁下坐,表情却很是颓丧。

      “……听说这次直隶总督家的儿子没上榜,傅学士便将他退了学。傅家家学渊源,傅学士又是当朝鸿儒,博通经籍,在他门下读书的学生都是仕宦贵胄家的公子。容章这一次不中也不打紧,读书的路可不能就此断了。儿子想着,不如去礼部走通走通,先让容章去傅学士家承个名……”

      躲在门后的顾玉莹闻言一愣,这才知顾容章是落榜了。可暗暗回想,隐约记起前世似也是落第,只是她总归没放在心上罢了。

      徐氏怕顾淮仁因落榜冷落了大儿子,前几日沈先生来信又具言顾容礼勤学苦读,学业大进。徐氏便日日在顾淮仁耳边来回吹风,总算把这条出路吹进了他脑中。顾淮仁有心病,即便大儿子没有庶子聪敏,他也有心偏护。徐氏对症发药,少有不中的回数。

      顾老太太坐在明晃晃的烛火灯光之间,眼睛半闭半睁,一手环着佛珠串一颗颗地数。桌上香炉里燃着安神的檀香,香味细腻沉厚,还是顾容章从京城给她寄回来的。顾老太太对每个孩子的心性都清楚得很,顾淮仁为落第一事脸上无光,她也觉察得出来。

      “母亲……”

      徐氏看老太太许久不说话,以为是不同意。顾老太太却觑着父子俩问道:“何时放的榜?”

      顾淮仁回道:“七日前。”

      顾老太太又问:“何时收拾行李的?”

      顾淮仁一愣,接不上话。顾容章这才回道:“昨夜。”

      昨夜收拾行李,今日便到,定是顾淮仁命令他今日赶回来的。顾老太太长叹了一口气,瞧着顾容章满脸疲惫心灰意冷的模样,又是心疼又是复杂。

      家中长幼次序不能乱了数,早些给顾容章安排去处也是好事。只是顾容章就连年节也不回来一次,一转头又要走了,老太太实在是割舍不下。想了许久才道:“先在家中歇息一阵吧,读书的事你父亲做主就行。今日驾车赶路应是累了,趁早歇下,明晨去祠堂给顾家先祖敬了香,再来见我吧。”

      顾老太太话没说明,顾淮仁又皱起了眉。然而老太太已经站起了身,杨妈妈上前搀着她就向着里屋走过来了。顾玉莹一看,赶忙把半个脑袋缩回来,怕被老太太发现自己偷听,手忙脚乱地爬回床上装睡。只是她胸口起伏剧烈,暴露得太明显,顾老太太瞥了一眼,就又跟杨妈妈对视而笑了。

      小丫鬟把几人送了出去,引路的灯还没照出院门,阴影处一个人影就顺着墙角迅速溜走了。郑氏在门口焦急地等来等去,总算见着派出去的小厮跑回来,急拉进房里打听情况。小厮喘着气报告说大少爷何时回来,何时进去,进去了多久,又何时出来。

      郑氏激动不已,扯着手帕问他:“大少爷看着如何?是高兴呢?还是难过啊?”

      小厮摇了摇头:“天太黑了,奴才没看见。从老太太院里出来打着灯,但大少爷站在后边,也没看见。老爷看着跟平日里没两样,就是夫人,好像一直在跟老爷说话,可老爷也没答应。”

      “看来……是真的了!”郑氏把小厮打发下去,十分高兴地转回身,瞅着自己坐在桌边闲云野鹤般写字的女儿。

      顾玉清把一整张笺纸揭开,把笔小心地放回笔架上,抬头道:“是真的或是假的,母亲都不该高兴得这么明显。父亲的态度还不明朗,您这么早就派人打听,万一走漏了风声,让父亲知道了,真事也要变成假事一样了。”她可不像郑氏一样,会把顾容章的落榜看成是亲哥哥的机会。若非父亲刻意护着,顾容礼就算是今年参加会试,又有何难。

      郑氏给她这一句点了一下,顿了顿却仍悠闲地坐回垫子上,轻松道:“若是落榜了,谁都是瞒不住的,早晚知道也没什么分别。”

      顾玉清凉凉一笑,凤眼里清澈无痕:“那若是父亲在您面前提起,母亲要做什么反应呢?再说,如果是母亲更早知道大哥落榜一事,难道不会和现今有区别吗?”

      郑氏恍然大悟,难怪那婉儿今日说话捻酸带刺的。

      顾玉清又道:“母亲如今行事可要稳当些了,虽说您平素受了委屈,但忍都忍了这么多年,又何差这一次两次?何况今日这事本来是大哥的麻烦,但那婉儿三两句话却能惹得您勃然大怒。打了丫鬟看似事小,可若给正房母亲知道了,难保不会添枝加叶地告诉父亲,倘若父亲因此与您心生隔阂,您要怎么自处?”

      郑氏给她这一番话说得心惊肉跳,急抓着顾玉清的手问:“那丫头如何了?”

      顾玉清低声道:“被我拦下来了,现在派人在耳房看着她。”

      “那就好,那就好。”郑氏一下子卸了劲,连拍胸口给自己舒心,又道,“玉清,今日幸亏有你,你父亲最见不得人心狠毒,你可算是帮了母亲一回。”

      顾玉清却并未放松,想了想又拉着郑氏的手坐下,与她商量如何把打人这事推说成是絮云的主意,才能算把隐患降到最低。

      过不几日,顾容章落榜的事,果然传得满府皆知了。

      顾玉莹日日看顾容章来给顾老太太请安,脸色却是一日比一日铁青阴沉,连外面暖洋洋的太阳也化不开。可她才不愿意连日地瞅着别人一张难看的脸,何况跟顾容章又没什么特殊感情。每日早早起来就跑出去玩,投鱼喂雀逛花园,赶在他请安毕才又回来。

      陈家还派人给老太太送来一只毛色雪白的小猫崽,老太太不愿意养,顾玉莹硬是留了下来。心情好的时候,她也穿得一身雪白,拎着小篮子,带着猫崽坐在亭子里玩儿。拾英给她准备了一只小茶壶,里面倒些羊奶,猫咪叫唤一声,顾玉莹就给它喂一口。那小白猫渐渐地就睁了眼,竟难得地不缠人。只是见了生人会伸爪子挠,顾玉莹来抱就窝在她怀里,温顺得一声也不叫。

      顾玉莹还给它起了个名字,叫“雪绒”。

      顾老太太看她如此喜欢这只猫,揣摩着陈家的意思,问顾玉莹想不想去陈家看看陈淑怡。
      顾玉莹被这话问得浑身一个激灵,撒手就把猫扔了回去,转回头不走心地嬉笑:“既然祖母不喜欢猫,莹儿以后不碰它就是了。”转身就跑出去找顾玉瑶玩了。

      顾老太太看着她蹦蹦跳跳的背影无奈地叹气,只可怜雪绒立刻就成了弃猫。

      这一日,顾玉莹正在榆树荫下的绿隐亭里跟顾玉瑶下棋,得知顾容礼的家禀至府,竟有一封是额外带给自己的。翠英给她把书信和糖藕汁一并带了过来,顾玉莹打开书信,边喝边看,除了一些细碎的话,他竟让自己帮忙去开解顾容章。

      开解这种事,她哪会啊?!顾玉莹无力地歪了歪脖子,何况还是跟科考相关的。

      顾玉瑶接过信看了一遍,把棋盘推倒一边,拿着信纸疑惑道:“四姐平日里不是最能说会道了吗?怎么三哥就托你这么件事你也发愁?”

      “你以为这是件容易事啊?”一阵凉风吹得信纸刺啦啦地响,顾玉莹瞪她一眼,一把将信纸夺回来,整整齐齐地叠好又放回信封里,转头吩咐翠英替她收在抽屉里。

      顾玉瑶托着下巴笑道:“没想到四姐这么爱惜三哥的信,回头我告诉三哥,让他多给你写两封。”

      “我不过是看他字写得好罢了。”顾玉莹不想就这话多说,将剩下一半糖藕汁推倒顾玉瑶面前,伸手将棋盘拉过来,把一个个黑白云子拣出来,再放回紫砂棋奁里。

      顾玉莹到底没有去劝顾容章,倒是听下人回话,说顾容章成日来除了晨昏定省,连屋门都极少迈出一步。顾玉莹在他院子外面来回转了几圈,连院墙拐角处那棵李树分了几杈都数清了,每回都揪一把李花回去,仍旧是没进去。

      一把把清新洁白的李花就这样付与了流水。

      顾玉莹站在清流淙淙的溪岸旁,搜肠挂肚地想着以她对科考的了解,见了顾容章能说些什么。然而想来想去,头脑里还是空空如也。毕竟她的整个记忆都停在那年,当陈处宁院试结束,她满心焦虑地迎上去问他能不能过时,他只神色淡淡的一句:“都是制艺的东西,记住了就信手拈来。”

      而自那以后,她就再没想过陈处宁会考不中,也没想过万一考不中会如何,她没有时间也没有钱财应对他的考不中,或者说她就是隐隐抱着一种感觉,好像他面对自己时那浅薄淡然的神态,就是十拿九稳的保障。

      雪绒不知从什么地方跑了出来,它似乎胖了点儿,团在她裙摆微湿的边缘处,仍旧是一声不响。暖阳照耀下,那一团雪白的李花随水散开,起伏不定地荡漾着流走了。

      好像被空气中幽微的香气点亮了灵光,顾玉莹突然想问自己一句,万一当时,陈处宁没考上呢?

      ……

      这是一个不能当真的万一。

      顾玉莹又把雪绒抱了回去。

      隔日顾容章来请晨礼,老太太正喝药。顾老太太近来头风发作得更厉害了,顾玉莹睡前听得她低哼了几声,晨起又总是叹气。看老太太喝完了药,顾玉莹亲自给她把茶水递了过去。顾老太太总算微笑了一下:“莹儿也要学着服侍人了不成?”

      “服侍祖母哪还需要学?祖母若是愿意,莹儿每日服侍您都成。”顾玉莹把漱口的盘子接过来,又把饮茶递上去,细声细气地问,“祖母这两日头疼,莹儿去跟大伯母说请大夫看看吧?”

      “不用了。”顾老太太喝了口茶,把茶杯放回桌上,但显然神情不太放松,面色有些憔悴。
      顾容章坐在塌边问道:“祖母现在喝的药,还是去年喝的方子吗?”

      “嗯。”顾老太太有些难耐地点点头,看得顾玉莹一阵揪心。“年前那场病倒是吃了不少药,总觉着好了些。近日不知怎么,睡得不实,醒来又昏。”

      顾容章又接道:“我记得祖母那方子里是有川穹的,正好年前我在京时,见药铺有卖蜀地的川穹,就买了些回来,一会我让人给祖母拿过来吧。”

      顾老太太轻笑了笑:“既然买了就拿来吧。”

      顾容章便起身告退了。顾家其余晚辈也都先后来请了礼。到了午时过后,便有一个小厮拿着一包药材进了院里,杨妈妈招呼丫鬟收着了,扶帘进来时跟老太太道:“奴婢看了,的确是上好的药材,您那些川穹换成这个,应是更好些。”

      顾玉莹不解地问:“祖母怎么不吃好的药呢?”难不成大伯父也缺钱?

      顾老太太但笑不语,杨妈妈只好回答她:“这川穹虽不算鲜药,也是新鲜的药性更好。何况蜀地来往不便,去年又出了行刺一事,到现在行旅客商都严加防束,能得这么些算是不错了。”

      “行刺?”顾玉莹眨眨眼,她的记忆里压根就没有这件事。

      “嗯。”顾老太太略点了点头,并没有要再谈的意思,只跟她道:“你大哥会考落榜,近来一直闷闷不乐,你闲来无事,又爱玩闹,有空倒也不妨闹他一会儿。”

      顾玉莹没想到连老太太都开口了,只好应诺了下来。背着人后却仍是悬不放心,偷偷问了问杨妈妈,杨妈妈也不赞同请大夫诊治,只告诉她老太太的头风是思虑过多所致。

      “祖母在想什么呢?”顾玉莹把雪绒放在地上,抬头接着问道。

      杨妈妈给她把头上的一片树叶取下来,目光煞是疼惜:“老太太想的,都是姐儿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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