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莹玉无瑕》烟水袅袅

23、第 23 章

　　顾玉莹回到老太太屋里，跟顾玉瑶两个人连吃带闹玩了一番。杨妈妈跟老太太笑说四小姐还学刺绣了，又把顾玉莹绣的绷子给老太太看。顾老太太借着窗光瞄了一眼，笑道：“这桃花，用力过猛，线绑得太紧，应该就是莹儿绣的了。”

　　顾玉瑶也凑在老太太身边看着，扭头笑话她：“还说是四姐你绣的呢，原来只有这个小树枝是你绣的啊！”

　　顾玉莹羞红了脸，抢过自己的绷子，不服气道：“有能耐，自己绣去啊，说不定连个树枝也绣不好呢！”

　　顾玉瑶闻言，拉着老太太的衣袖撒娇：“祖母祖母，我也要学刺绣，四姐嘲笑我不会绣树枝呢！”

　　顾老太太喜不自胜，一边点头一边跟杨妈妈道：“记着，明儿找个人也给玉瑶教教，要不我看她四姐还不知道什么是好看呢。”

　　顾玉莹却给这话戳中了心事，一扭头跑进里屋去了。

　　等吃过晚饭，夏姨娘带着顾容沂来看老太太，顺便接顾玉瑶回去。顾老太太站起身，抱着顾容沂掂了掂，很是满意地点点头：“好好，我看小五儿再长胖一点儿，我就抱不动啦！”

　　夏姨娘穿着淡雅清新的杏黄半臂襦裙，拧着随云髻，配着如意金步摇，很是别致大方。她抱过顾容沂交给奶娘，听得老太太又道：“要不让玉瑶在我这儿多住两天，你也不急着接回去吧。”

　　夏姨娘温声细语地道：“哪里是不愿意玉瑶多陪着母亲呢，只是两个孩子在一块儿，母亲难免要费心照顾。母亲要愿意她来，白日里再过来就是了。”

　　而顾玉莹站在老太太椅旁，看着顾玉瑶慢慢从她身边挪到了夏姨娘后面，低头乖顺地站着也不插话，顾玉莹才意识到顾玉瑶是害怕夏姨娘的。

　　她突然就想起那一日，从河间府私自跑到京城玉乾胡同的顾玉瑶，哭着扑倒在她腿边，说不愿意嫁给客栈老板的儿子，求自己救她一回。她说宁愿给富贵人家做妾，也不愿嫁给商人，甚至说可以一辈子守在顾玉莹身边，给她当小丫鬟。顾玉莹苦劝不下，二伯父又催着要人，几相权衡，她便冒着风险，带她找到梁怿请求帮忙。

　　但这事最终暴露了，她为此跟陈处宁又大吵了一架。陈处宁将她禁足，才有了后来被人陷害致死的一幕。

　　往事不堪回首，顾玉莹的心情降到了谷底。

　　夏姨娘带着顾玉瑶走了，顾玉莹陷在回忆里迷迷糊糊，顾老太太叫她送顾玉瑶出去，她也木然地一句话没有说。到顾玉瑶在院门口拉了她的手，她才清醒过来，小姐妹又说了几句一起玩的话，顾玉莹才低着头慢悠悠地往回走。

　　这回去就像瞬间泄了气似的，懒懒地也不动也不闹了，顾老太太有些担心地问杨妈妈如何是好，杨妈妈说是玩累了。顾老太太仍是担心不下，要叫人去把顾玉瑶再带回来，恰好拾英出来，说四小姐在里间睡着了。

　　而顾玉莹这一睡就开始做梦。

　　这一梦穿越一世，竟回到了顾玉瑶待在陈府的一日。她好像浮在云里，腿脚虚软，头脑却无比清醒。

　　她刚刚在西院里安排好顾玉瑶休息。顾玉瑶越大，长得跟夏姨娘越像，眉眼神态都楚楚可怜，尤其是泪珠串落的时候，凡是看的人都会感到琼碎冰破的不忍，何况这还是她的亲妹妹。

　　顾玉莹走进春日花团锦簇的园子，仲春的风景清新旖丽，她踩着园子北边的青石小路，远远地绕回了自己的院子。

　　如果不绕过去，她就会看见言昭雪院里飘飞的梨花。在春天最美的时候，像雪一样洁白无瑕，恣意飞扬，落在她的衣上，头上。而她的院子里，却全是梅花。在最美的春季，只有团簇的叶子。

　　她想到顾玉瑶拉着自己苦苦哀求的模样，那一句句含泪的“四姐，帮帮我”。自己是她最后的希望，一定要照顾好她。可是，该找谁帮自己呢？

　　顾玉莹酝酿了一整日，从着装到表情再到措辞用语，排演了一遍又一遍。日落黄昏之前，她吩咐人备好了饭菜，亲自到内院垂花门去等他。天上的云彩被映出浓浅变幻的绯色，如果不出什么意外，陈处宁，今日是该回来跟她一起吃饭的。

　　比往常多等了半个时辰，他果然回来了。

　　穿着绯袍皂靴，身形清瘦细长，显得衣袖格外地宽大不合身。春日气温和暖，他不太咳嗽，脸色虽不红润，却也不苍白。他身后跟着十来人，远远地迎面见了她，脸色很明显地变了一下。

　　顾玉莹心头一刺，挤出一个笑迎上去道：“你回来了，我备好了饭菜。”

　　陈处宁站在门口，定定地看了她一会儿。他那眼神里全是莫名的意味，看得她浑身不自在。顾玉莹很想立刻转头走开，也好过现在这样假惺惺的做派。好在他转头跟身后的人说了一句：“你们先下去。”

　　声音仍旧如以前一样轻浅，但此时却有了完全不一样的分量。

　　顾玉莹舒了一口气，转过身放下了笑脸，跟陈处宁前后经过穿堂月门，进了明亮宽敞的屋子。

　　汤品膳食几碟几样地摆满了一整张桌子，陈处宁进来的瞬间，很是诧异地瞥了她一眼。顾玉莹底气不足，扯着脸笑嘻嘻地拉他坐下：“你没吃饭，肯定饿了，来吧，快吃吧。”

　　陈处宁跟她之间的关系，在现今已僵到了一种不可挽回的地步。连她自己都知道，无论做任何事情，都是于事无补。但她此刻有求于他，不得不拉下脸来。

　　顾玉莹给他递过热帕子擦手擦脸，又给他盛饭布菜端汤续水，殷勤至极。陈处宁一开始似乎还有些怔愣，但很快就适应了下来。

　　他总是能习惯很不正常的事情，顾玉莹心底讽刺一笑，极力压制内心的想法表露在脸上。
　　如往常一样，两人许久没有说话。

　　陈处宁吃饭慢条斯理，脸上没有一点表情变化，每道菜他都吃，又都不吃多。顾玉莹完全看不出来他到底喜欢吃什么，根本没办法开始对话。就这么持续到他快要吃完了，她终于坐不住了。

　　“陈处宁……”

　　她试探性地喊了一声。

　　他的语气很是冷淡：“吃饭，别说话。”

　　顾玉莹扁扁嘴，实在是很想拍桌子走人，却压抑着心性，沉默了一会儿又喊了一声：

　　“陈处宁……”

　　……

　　“陈处宁……”

　　……

　　“陈谨怀……”

　　他总算吭了一声：“嗯？”

　　顾玉莹心口一松，给他夹了一片萝卜，看他面不改色地吃完了，才问：“你今日，觉得开心吗？”

　　陈处宁手中的筷子一顿，转过头来：“什么？”

　　顾玉莹自问说的话没有问题，于是壮着胆子又重新问了一遍：“你今日心情好吗？有没有什么烦心事？”

　　而这一遍似乎是打开了什么禁忌，陈处宁放下筷子，饭也不吃了，转过身来正色看向她，表情及其地严肃：“你想知道？”

　　他眼底露出那种能够看透她的光，好像她什么打算什么意图都在他的计算之中。

　　顾玉莹给他盯着看，一下子慌得厉害，下意识就说：“不想，不想。”

　　陈处宁的脸色顿时就变得更难看了，他冷哼一声道：“呵，我的事，都是你不该知道的，是吧？”

　　顾玉莹急忙摆手解释：“我知道，我知道有些事是不该我知道的，我也没想知道那么多。”

　　他却很是嘲讽地闭了闭眼，掩盖掉里面太多的情绪：“不想知道你还要问？”

　　言下之意，她必是另有所图的。

　　顾玉莹觉得自己把事情搞砸了。她没敢再说话，陈处宁也沉默地转了回去。他很快就喝完了汤，似乎起身就要走了。

　　顾玉莹慌不择路地拉住他，陈处宁像被蜜蜂刺到了一样浑身一震，转过身来，身子都在微微地抖。

　　“你要，做什么？”他问。

　　她的手牢牢地拉着他，就好像很久以前，在顾家和陈家相处的那些时候，那个小女孩，无论在任何情况，都会没有顾忌地拉住他。甜糯的声音喊着“处宁哥哥”，撒娇打滚无理取闹。是不是从那时她就认定了，无论她做什么，他一定不会生气，一定都会容着她，由着她？

　　顾玉莹知道他看透了自己，索性不想再隐藏。她的手牢牢地牵着他，用手心的温热贴着他的冰凉。她仰着晶亮的双眸，声音温和而平静：

　　“陈处宁，其实，我今天做这些，的确是有一件事……”

　　他立刻就抽出了手。

　　顾玉莹觉得心底压抑的反感排山倒海地涌了上来。

　　而他的话更像鞭子一样抽在自己脸上，带着那种让人厌恶的平静，或者说是无情，摧毁了她的努力：“顾玉莹，你安分点，别再给我添乱了。”

　　她愣住了，脸上的表情来不及收，茫然得可怜。

　　他似是不忍，又多添了一句，声音压抑得可怕：“只要你安分点……想要什么……我……都会有的。”

　　安分点？顾玉莹听到这话，对面前这个人的希望全化为了灰烬，她慢慢地站起身来：“你让我安分点？凭什么？”

　　她的针锋相对总能让他更加怒火冲天，陈处宁的语气更加疏离冷淡：“顾玉莹，到了如今，你还想要什么？”

　　顾玉莹凄然一笑：“我想要的，是你给不了的。”

　　陈处宁脸上的表情彻底破裂，他往后退了两步，缓缓摇了摇头：“我早知道不该来。”转身便要离开。

　　顾玉莹猛地扶桌而起，站在后面高声问道：“陈处宁你去哪？”

　　他头也没回：“……你说呢？”

　　果然。顾玉莹在心底冷嘲一声，重新又坐了下去：“你走好。”

　　他竟反常地转过头来，有些报复地说：“我好不好，不用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