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莹玉无瑕》烟水袅袅

26、第 26 章

　　几人跟随小厮的带领，一路过经花园过穿堂向内院走去。阳春三月的陈府风景秀丽怡人，一路走去飞花飘絮，阵阵香气袭人。来去行走的下人们却看上去畏畏缩缩的，想来是受了主母余怒的影响。

　　众人很快来至晏春院，赵氏自与丈夫闹气，便不在主屋住了，特意搬来这个偏院，说什么非得要做出个样子给陈老爷看。陈敬到底也是个大男人，对她这一哭二闹的行径无动于衷，赵氏摆了架子却下不来，一来二去身子更差了，大夫一日三趟地跑，都快把门槛踏平了。

　　而这边众人刚把脚踏进晏春院的院门，就听主屋里一阵噼里啪啦乱响，紧接着一声大叫，一个小丫环捂着红红的脸哭着就跑了出来，众人不明所以，再走近些才听见里面传来赵氏有气无力的声音：

　　“……一个个都吃了熊心豹子胆了！这还没进门呢，就敢拿腔作调了……欺负到我头上来了啊……我……我还没死呢！小贱蹄子……长得就跟那外头来的没两样……还穿得花红柳绿得给谁看……”

　　说着又咳了起来，一阵连一阵的，看样子真是气得不轻。顾玉莹耸了耸肩，里面紧接着又走出来一个妆容整洁的丫鬟，手里端着个盘子放着些碎瓷片。顾玉莹一看就认出这是赵氏的大丫鬟碧蓉。碧蓉一看来人，立刻把托盘交给旁边的小丫头，三步并作两步走下来，给华氏和顾玉莹行礼问安。又不等华氏说话，转头就高声责骂起旁边带路的小厮：“怎么做事的？！顾二夫人来了也不赶紧通报，白白在这院子中间站着？！”

　　她这是在给言行失仪的赵氏通风，那小厮唯唯诺诺不敢说话，华氏便淡淡地摆了摆手，站在门口问：“你们夫人怎地生这么大气？”

　　碧蓉这丫鬟很是机灵，别的不多说，只道：“夫人一直身体不畅，看了几个大夫都不管用，这几日食难下咽衾难安枕，就等着二夫人您来开解开解呢。”里面的小丫鬟这时跑出来说夫人有请，碧蓉才摆了摆手，恭恭敬敬地把华氏和顾玉莹请了进去。

　　进去后便见赵氏歪在榻上，形容素槁，发髻低垂，唇色发白，俨然是病中许久了。这厢一见华氏从外面走进来，立即是悲从中来，眼眶立刻红了一圈，哀哀地叫着：“姐姐……你可算来了……”

　　华氏跟赵氏算是兴味相投，彼此惺惺相惜，一见这模样，立刻上去扶住安抚，一声声叹息道：“妹妹啊，你这又是何苦呢！”

　　赵氏摇着头泣道：“人道病中才见真心人，我这次可是真真懂得了。”

　　华氏心同此情情同此理，一劝连自己都伤心了起来，只道：“嫁人才知妇人难，妹妹你身子为重啊。”

　　这妯娌姐妹话多得说不完，华氏两三句就问到了重点。原来是陈敬不知起了什么心，看上了外头的一个歌女，非要纳为妾室。赵氏不同意，陈敬却铁了心，不仅丝毫不给转圜余地，还把那歌女领进了府，如今人就被安排在嘉晴轩，陈敬三天两头就去听曲看人。赵氏知道后气得郁闷，几日吃不下饭，人就病倒了。

　　华氏听了心里奇怪，虽说这男人爱那年轻漂亮的并不意外，但就她所知，陈敬向来不是一个意志坚决的人，这么多年想纳妾，都被赵氏管得滴水不漏，怎么突然就跟她吵到了这地步。

　　赵氏还要解释，余光却扫到了站在一边当看戏人的顾玉莹。

　　赵氏强挤出一个暖和温柔的笑，一边用手招呼顾玉莹过去，一边强打精神道：“莹莹儿，姨母今日身子不好，不能带你去玩儿了，你可不要生姨母的气啊。”

　　顾玉莹看她这孱弱多病的样子，心底觉得畅快极了，就摇了摇头，乖乖女模样道：“姨母身子不适就好好歇着，莹儿不需要人陪，自个儿玩就成了。”

　　赵氏对她这大小姐突来的善解人意感动不已，她病得虚弱，顾玉莹要是在陈府闹起来，她可真收管不住。于是摸着顾玉莹的头道：“真乖，姨母这里的玩意儿，你随便拿去玩。要是想去找你怡妹妹玩，就让丫鬟带你去。”

　　顾玉莹甜甜一笑：“谢谢姨母，那莹儿先出去了。”

　　赵氏点了点头，吩咐一个叫彩蝶的丫鬟跟着她，看顾玉莹要什么吃的用的玩的，都尽可能地满足她。顾玉莹心知赵氏这人，既然说话不想让你知道，还不如自己一个人待着好。便跟着那丫鬟出了院子，留着身后那两人话些家长里短。

　　岂知这一出了院子，到处走走看看，一股久别重逢的熟悉之感就占据了头脑，顾玉莹看着院外通向山房的假山，想起来这假山之后有一处棋盘桌，这时节树木遮荫，暖风吹拂，倒是一处不错的去处。

　　顾玉莹指着假山那边问：“彩蝶姐姐，这假山后面是不是有棵槐树？”

　　彩蝶一愣，随即点了点头：“是啊，莹小姐您还记得啊，您上次去那儿都是六年前的事了。莹小姐您想去吗，奴婢现在带您过去？”

　　“好呀。”顾玉莹一喜，说着就腾腾地跑下台阶，一溜烟就钻进了假山里面。而这假山里回环曲折，纵横交错，寻常人第一次来总是要被绕个好几圈。彩蝶低叫一声“莹小姐慢点”，怕她走丢了路，急匆匆跟着追了上去。
　　只是彩蝶却不知道，这假山顾玉莹是早已走过无数回了，熟门熟路地就找到出口钻了出去。彩蝶却还以为顾玉莹给困在假山里没走出来，这来往一岔开，两人就走散了。

　　彩蝶不见了，顾玉莹乐得一个人自在。来到那棵槐树下，只见嫩生的叶子已经如亭盖一样了，在平地四周洒下一片阴凉。棋盘格上空空的，几片叶子落在桌面上。

　　顾玉莹想起以前偶尔还在这里与陈处宁下过棋，先是心头一叹，又渐渐生了趣心，趴在桌子上就擦拭了起来。蒙尘的棋盘很快就擦拭干净了，顾玉莹正要爬起来，却听到树后面传来隐约的人声。

　　***

　　陈处宁从说书阁里出来，在青时的搀扶下，顺着假山后的石子路，漫无目的地往前走。细碎的阳光穿过林叶照在他苍白的脸上，愈发显出一丝淡然遁世的意味。

　　走了一段路，仍是不见陈处宁说一句话，青时心底有些犹豫不决，揣摩了一阵还是说了出来：“四少爷，这回都是奴才的错，把事情给您办砸了。”

　　啁啾的鸟鸣在平静的树丛中响起，暖风徐徐吹来。陈处宁听到青时说的话，仍是许久没有言语。这倒也不单因为他惯于沉默，而是近来神思操劳，多心过虑，加重了孱弱身体的负担。

　　“这不全是你的错。”经过矮墙，陈处宁扶着月门喘了许久，总算说出了第一句话。他直起身来，看着前方接着道，“也是我操之过急，那丫头又太不圆滑，才落得如此。”

　　青时低着头道：“要不是我太过大意，把那纸条交给了院里的石涧……四少爷您也不会被老爷叫去责罚了……现在还要被赶到淮安去……”

　　“青时……”陈处宁上了两级台阶，又停下来道，“你跟的是我，这府里诸人，你唯一能信的就是我。日后你说的话就如同我说的，你切不可掉以轻心。”

　　看到陈处宁更加不虞的脸色，青时内心一阵歉疚，忙收起心思，更加谨慎地扶着陈处宁，转了话题道：“四少爷，那您看，我们这次去淮安，是进了一步……还是退了一步？”

　　“呵，已经没法算了。”陈处宁闻言竟轻笑了一声，他用力压下一阵咳喘的冲动，抬头看看穿过浓荫的自在轻云，低下头道，“从上次去顾家冻伤开始，我已经被打回了原点。如果当时没去，现在这一步自然是进，只不过……”

　　他的声音突然降了下来，收回目光摇了摇头。青时听他这自嘲的语气有些心酸，正要说两句话安慰他，陈处宁抬起一只手打断了他的话。

　　“……少爷？”

　　青时的目光随着陈处宁的视线扫去，只见一个白嫩娇俏的女孩子，梳着压鬓双螺髻，穿着精致的散花裙衫，正歪着脑袋站在树后面。
　　顾玉莹看清了来人，扯了扯嘴角。偷听计划暴露，只能巴巴地跑过来，露出一个十分讨好的笑脸：

　　“处宁哥哥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