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劫》夕华朝拾

8、第 8 章

　　“冷宫外有侍卫把守，整个王宫的守卫更是数不胜数，你逃不掉的。”老人冷冷开口，断了她那小小的念想。
　　东施手心发了汗，粘腻腻的，她捻着衣角，细细思索老人的话。
　　“我虽然不知道姑娘的家世背景和被贬冷宫的缘由，更不明白你为何要掩饰自己的容貌，但纵是过往有再多的苦楚无奈，人终是要向前看的，我在冷宫过了大半辈子，阅人无数，你与那些人不同，你有美貌，有脑子，有未来。姑娘是块璞玉，不该蒙尘。”
　　我有未来吗？东施问自己。她一直逃避那条路，不敢迈出一步，最终无路可走。过去的“未来”已经没有了，总要抓住将来的“未来”。她动摇了。
　　“唯有往上爬，才能掌握自己的命运。”老人幽幽在她耳边说道。像东施这样的人，最在乎的就是自己的人生得不到把控。
　　“我会考虑。”东施抿抿嘴，她承认，这个老婆婆是个高手，句句直戳她的内心。
　　彼时的她年岁尚浅，明明心中波涛汹涌，面子上却是装作不在乎。
　　呵，你会答应的。深宫漫长，我等得起。
　　东施一晚无眠，想了许多。她想到了阿爹阿娘，想到了妹妹，还想到了记忆里的呆书生。
　　那个，一直活在她脑海中的青涩少年，而不是现在这个范蠡。
　　她还未满二十岁，人生还很漫长，从前她为在意之人而活，活得心酸且累，她也想为自己活一次。
　　让宿命什么的见鬼去吧!
　　翌日。
　　“我帮不了你太多，不过应该够了”。老人丝毫不意外她的到来。
　　“我连冷宫都出不去啊。”东施自嘲。
　　“冷宫方圆几里只有两个侍卫把守，一天换三次班，你趁换班的时候溜出去。”
　　这么简单
　　“冷宫好出，王宫可是不好出。”老人“善意”提醒。
　　东施挑挑眉，还是打消了不切实际的念头。
　　“出去后呢？我靠什么□□一代君王？而且夫差我见过一次，我没把握。”东施又看了看自己的行头，实在寒酸。
　　“这个你不用担心，我会为你准备好。”

　　“会跳舞吗？”老人飞速问道。
　　“会一些。”她在越国学的最好的就是舞蹈了。
　　“那就好。偶遇意外什么的太明显，唱歌缺乏视觉效果，其他需要乐器的才艺，我们没有条件，只有靠纯舞蹈取胜。”老人边说话边将准备好的东西从墙的夹层中拿出来。
　　东施探头，是一套衣服。应该是舞裙，并不是很华丽的那种，但是银丝白缎，质感很好，裙边绣着大片大片红艳艳的羽叶茑萝，素中带艳，胜过靡丽，最叫绝的是，衣襟和裙摆处挂满了铃铛，毋须想也知，穿着它起舞是何等的风光绮丽。
　　“这衣服……”
　　“这是云姜夫人的最后一件舞服。只可惜还未等她穿上，公子光便死了。”
　　东施打量着老人，似乎每次提及那云姜夫人，她便格外动容。而且公子光好歹是吴国先王，直呼其名就算了，还直接以“死”相称。
　　“婆婆，您是已故云姜夫人的旧人吧。”东施抚摸着那舞裙，装作不经意地问道。
　　“是又怎样？”她本就无掩饰自己身份的打算。
　　“怎样？你煞费苦心的和我讲那几人在冷宫有多惨，变着法想要我承宠，说是为我好，实际上，另有所谋吧？
　　无非是想让自己成为深宫中争宠媚主的工具，她并不蠢。
　　“我果然没看错人，你确实聪明。不过，主动权在你，你可以选择退出。我只有一句话，这可能是你与命运抗争的唯一机会了。”
　　她是云姜的乳母，看着她如何一步步谋得帝宠，又看着她本离后位一步之遥时，是如何无奈自尽。她不甘心，替云姜不甘心。因此，她没有殉主，而是年复一年等着下一个云姜的到来。多幸运，老天还是眷顾她的，她等来了眼前人。
　　“据我所知，历代吴王皆是隅中一刻退朝，与冷宫侍卫第一次交班时间重合，你若想好了，径直出去，第一个宫口左拐，那儿有一个离前朝最近的长廊，是吴王退朝必经之处，准备好了，就去吧。”
　　老人将那舞裙塞到东施怀里，二人再无话。
　　去吗？东施问自己。

　　她终于还是去了。
　　穿上那条鸢萝舞裙，素面点绛唇，悦耳的铃铛声响遍了冷宫。她以为她会哭，事实却是没有。东施觉得，也许她的内心早便是做出了迈这一步的打算的，只是自己一直在自欺欺人，那老婆婆的一席话，只是推波助澜罢了。
　　是计又如何？不怀好意又如何？她施夷光，最擅长的就是计中计了。
　　心里最后一道防线终于也克服了，她现在唯一担心的就是之后的计划会出差错。
　　临走之前，为了不发出声音，她将每个铃铛都塞上了稻草。再根据老人的指示，顺利出了冷宫，接着顺着前朝的方向，找到了那座走廊。
　　一路上提心吊胆，碰上宫人是难免的，好在吴宫宫女皆着素绢宫衣，不仔细看还是看不出来的。
　　唯一出纰漏的,就是铃铛有些多，她需要一个个清除稻草。本来用棉花方便些，奈何冷宫没这条件。
　　于是乎，某姑娘蹲在走廊背面的大柱旁，一边心累的抠铃铛，一边祈祷夫差千万不要太早过来。
　　然，这姑娘，委实倒运。
　　前朝的退朝钟声硁硁的准时传来，一大波人黑压压地向走廊那一边走来。
　　这架势，夫差无疑。
　　“前方何人挡住御驾？”
　　糟了，舞还没跳，自己先暴露了。就知道没这么顺利，东施现在恨死这件麻烦的衣服了。
　　“上前。”夫差淡淡吐了两字，颇有玩味的意思。
　　东施一咬牙，计划赶不上变化，直起身，走上前来行礼。
　　“鬼鬼祟祟在这作甚？嗯？”
　　“妾身日日思君却不得见天颜，只求远远见大王一面，实不想惊了圣驾。”东施娇语。
　　“抬起头来，让寡人看看是哪位美人？”
　　这次东施不像上次那样立刻抬头，而是用衣袖半掩着面，双眸戚戚含泪，我见犹怜。
　　周围的侍卫宫女皆一惊，虽是仙姿玉骨的美人，却是面生得很。
　　只有夫差，却还记得那双小鹿般湿漉漉亮晶晶的眼睛。原来是她！真有意思。
　　东施抬头看见夫差“阴森森”的笑容，身子一抖，铃铛响了。
　　“看这衣服，美人儿是想为我跳舞吧？”夫差突然俯下身，把玩着她舞裙上的小铃铛。
　　“是呀是呀，不知大王可否赏脸一观”
　　本来是要走高冷美人范儿的，现在活生生变成了妖艳的狐媚子。
　　“自然赏脸。不过寻常歌舞寡人看腻了，今日瞧你身上的铃铛倒是别致得很，”夫差斜眼环顾四周，笑着接着说：“寡人想到了一个新点子，美人儿是否有胆一试？”
　　东施觉得，他笑起来，像极了她幼时远远在山坡上见到的那匹大灰狼，眼神中散发出肆意又睥睨的光芒。
　　可她不是小白兔。
　　“妾身愿一试。”
　　“来人，上木屐。”

　　东西上来的时候，大灰狼“善解人意”的开口：“这木屐，与你身上的铃铛甚是相配，这长廊地板又正好是紫檀木，声音清脆极了，寡人真是迫不及待想看美人穿上木屐在这儿跳舞了呢。”
　　手下之人还贴心的拿来桌椅和点心，供夫差坐下好好观赏。
　　东施望着呈上来的木屐，有些骑虎难下。木屐她不是没穿过，苎萝村的浣纱女浣纱时怕湿了鞋袜，几乎人手一双木屐。只是她还从未穿着木屐跳过舞。更何况，呈上来的那双木屐，比她之前穿的厚了不少，正常人别说是跳舞了，走路可能也走不稳。
　　现在她确信了，夫差便是做好了戏弄她的打算。
　　“考虑好了没？”夫差见东施犹豫，有些不耐烦了。
　　东施咬咬牙，娇娇一声应了。
　　换上木屐起舞时，似乎没有想象中的难。
　　木屐虽沉重，却与柔软的腰肢配合的极好。一沉一柔，再加上木屐的踢踏声与铃铛的清脆响声相融合，东施嫣然一笑，这不正是天然的旋律吗？
　　俏丽婀娜妖冶姿，响屐飞裙舞花枝。垂霞袖慢，急趋莲步，进退容千变。美人艳若桃华，袅娜腰肢温更柔。
　　若是让人评价一番，怎么说呢？
　　算何止，应是倾国倾城，暂回眸，且教万人断肠。
　　看得一众人目瞪口呆，忘了眨眼。
　　又一个回旋，夫差的心跟着颤了颤。
　　该死的铃铛和木屐！这声音，简直就是勾魂曲！他暗暗骂道，全然忘了那木屐，还是他想的主意。
　　他的目光不由自主的朝东施望去，东施与他仿佛心有灵犀般的，又朝他软软一笑，端的是百媚生。他从来，没有这么不受控制过。
　　美人他见过许多，却没有一个像她这样的，大胆又放纵，眼神里又有一种他看不透的东西。尤其是跳舞的时候，就是一个勾人的妖精。
　　铃铛木屐声中，夫差听见了自己，心沦陷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