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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颦颦 ...

  •   一曲舞毕。
      东施微微喘气,玉颜艳春红,流露出天生的媚态,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
      “裙裾旋旋手迢迢,不趁音色自趁娇,一时偷眼为回腰。”夫差一边调笑,一边弯下腰握住东施的手。
      东施没有拒绝,任由他握着,将自己扶起来。
      “之前是寡人瞎了眼,是寡人的不是,你莫恼。”
      夫差伸手,在她腰间的小铃铛上打了个旋,铃铛发出响声,他便笑了,再“一本正经”的道歉。
      东施面上淡淡笑着,未说话,只是摇摇头。
      明明这是自己选的路,心中却是苦涩。
      “我现下还有政务在身,你去姑苏台的春宵宫等我好不好,我晚上过来看你。”
      夫差贴在东施耳畔轻语道,声音说不出的撩人。
      东施却是下意识的缩了缩,只注意到他刚刚居然没有自称寡人,有些诧异。
      怕夫差不满,东施又挤出自己标志性的甜甜笑容,点了点头。
      自跳完舞,她再未说过一句话,因为她知道现在的主动权在夫差手中,她再无开口的必要,只需应承便是。再说,她跳完这一舞,累的很,身心俱疲,没有精力应付夫差,与他斗智斗勇。
      却见夫差还不走。
      东施就这样看着,那个九五之尊,在她面前深深弯下了腰,为她脱下厚厚的木屐,他一伸手,手下自有人送上她原来的绣花鞋,他接过,毫不嫌弃鞋面上她不小心在哪沾上的泥巴,一手握着鞋尖,另一只手轻轻托着她的小脚将鞋穿上去。
      东施脸红了。虽说她的表情管理在越王宫练得极好,但是,她长那么大,从来没有一个陌生男子就这么给她穿过鞋。那是脚诶,女孩子极为私密的地方,即使她还穿着袜子,还是有些难为情。
      许是刚刚跳舞的缘故,她脸色本就有些酡红,夫差应该没注意到。
      “你乖乖在春宵宫等我。”夫差站起身,挺了挺身子,这次他没有笑,端正着脸,象征性的拍了拍她的肩,像安抚小猫一般的轻柔。而后,扬长而去。
      大波人也尾随自己的主子而去。
      长廊下瞬间只剩东施一人。
      春宵宫,这么不要脸的名字,也就只有他这么不要脸的昏君想得出来了。东施噘噘嘴,唾弃他。
      “姑娘。”
      东施吓一跳,是刚刚侍奉夫差的两个侍女,又折了回来。
      东施火速转回温婉得体的表情,冲她们微笑。
      “大王说了,怕姑娘不认路,叫我二人带姑娘去春宵宫。”
      “那辛苦你们二位了。”

      春宵宫,内里倒是比它的名字高雅许多。
      只是她实在没心思四处看看,便任由那些小宫女们伺候她沐浴更衣。
      此后便是漫长的等待。
      夫差晚上才来,现在还早的很。东施不想与那帮叽叽喳喳的小宫女聊天,便索性一个人钻到主室的那张华丽丽的沉香木雕花大床上去了。
      边躺边觉得夫差今日有些不对劲。
      第一次见他,便觉他这人性本昏,当时见到自己竟然这么难以容忍,之后又笑吟吟拥着殿上最为貌美的郑旦而去,明显是个重色之徒。可今日她未掩饰真容,又精心准备,盛装□□于他,他却极为克制,最过火的就是替她换鞋那段,但之后竟是就这样放她走了。不应该啊?难道是自己还不够吸引他?
      她本来,都做好更坏的打算了的。
      而且,他当时还……还挺像正人君子的。
      哎呀,好烦。到底哪里出了差错?
      想着想着,某姑娘便睡了过去。
      这其实也赖不得她,室内熏了安神的香,床又这么舒服,不睡才怪。
      睡醒一睁眼,她便后悔了。
      夫差就坐在她的床沿,直盯着她,见她醒了也不挪眼。
      东施暗恼。
      死昏君!
      “大王不是说晚上再来吗,怎么这么快就来了?”东施咬牙问道。
      “哧,你看看现在什么时辰了?”夫差像是听到什么笑话似的,大笑了起来。
      东施这才揉着惺忪的眼,看了一眼半开的窗户。
      月亮的一截尾巴正在黑漆漆的天上发着光。
      哦,是晚上了呀。
      东施很是尴尬。
      夫差闷声笑着,最后还是给了她面子,将话题转开。
      “那日为何要故意扮丑,嗯?”
      东施早就知道他会问这个。
      “没有扮丑,那时我的脸本来就没好。我在越国的时候曾被人陷害过,脸是那时候毁掉的,你要是不信大可以去查。”
      东施说得极有底气。
      “这样啊。”
      “那寡人之前明明说不要你再出现在寡人面前的,你怎么又‘故意’出现了呢,别说你今日在那长廊遇见我是碰巧啊。”
      夫差手肘撑着床,半眯着眼,冲她挑眉。面上毫不在意的样子,“故意”二字却是说得极重。
      “不……不是说了吗,妾身思念大王啊~~”东施想含糊过去,故意将尾音拖得极长,又因为刚睡醒,多了分妖冶慵懒的自然风韵,而后又强打起精神,妖妖娆娆地捋了捋额前被自己睡乱了的碎发。
      “真当寡人是傻子不成?你才见过我一面,就思念我?说!你究竟意欲何为!”夫差猛地抬起撑在床上的手就狠狠往东施头上揉,把她的头发揉的乱七八糟。
      东施讨厌别人摸她头发,更讨厌她讨厌的人摸她头发。
      她终是憋不住了。老娘不伺候你了!
      东施抓起身旁的枕头便撒气往夫差头上砸去。
      “想听真话啊?你想听我就敢说。我是受够了待在冷宫里吃不好穿不暖的,还有一堆疯女人整日疯疯癫癫的日子了,就是故意跑出来找你你这个昏君报仇的,要不是你,我能去那儿鬼地方?能差点死啦?都怨你!”
      东施自然没有傻到全部摊牌,对付男人,尤其是夫差这样多疑又脾气古怪的男人,就是要说的似真非真,似假非假。
      怨恨夫差是真真的,报仇倒也没那么严重,说到底,自私些,她就是将夫差作为自己对抗命运的跳板而已。
      这个,自然不能说。
      夫差却是有些发蒙,不应该啊,与他设想的并不一样。他躲过了东施的枕头,却未躲过她的一席话。
      “我什么时候把你贬到冷宫去了?我几时说过?”
      夫差成功被带跑偏。
      东施骂他是昏君,居然也是不打紧的。
      “几时?不是你吩咐的,他们能把我带到冷宫去,我又没做错什么,凭什么要关到冷宫里去!”
      “反正我没说过把你关到冷宫去!”
      夫差也不知道自己发了什么疯,竟然和一个黄毛丫头胡搅蛮缠起来。
      好吧,其实他也没那么老。
      最后的结局,便是东施大获全胜。
      她的嘴本来就生的厉害,虽然平时话少,但真要与人争辩,还是赢的了的。
      毕竟,她也是受流言恶语荼毒过来的。
      到后来,夫差也觉得自己没面子。他从来没和女人吵过架,或者说,就没有哪个女人敢和他吵架,连顶嘴都未曾有过。他的五官偏锋利,看着便有些凶,又因着是帝王,几乎没人敢这么顶撞他,连前朝的大臣也很少,与他谈论政事时都是唯唯诺诺,战战兢兢的。
      最重要的是,他脾气从小就不算好。他母亲早逝,而他父王呢,只爱戎马与红妆,儿子对他而言,不过只是传宗接代,继承王位的需要罢了。他那高高在上的父王,什么时候最待见他呢?大底是他临死之前,手死死攥着他的衣领,呼着浊气,极艰难的一点一点与他说“尔若继位,勿忘勾践杀父之仇。”
      他答——
      不敢忘不敢忘。
      他幼时受人冷落着长大,又背负着父王的遗命踉踉跄跄的承大统、报父仇,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现在已经与他的父王越来越像。
      他享受打胜仗的快感,是从夫椒山一役开始的,那场仗,他赢了勾践;至于流连后宫么,连他自己都忘了什么时候开始,他对于她们,从未有过男女之间的爱意,他只是觉得,王宫的寒夜太漫长,他需要个暖床的人。
      所以,他不喜欢不听话的女人。
      但凡有一点不听话,顶他嘴的,都被重罚赶走了。
      “牙尖嘴利,确实应该送去冷宫。”夫差勾手冷笑着。他站起了身,而她又坐在床上,看上去,夫差气势就高了一截,找回了帝王的威严。
      东施一听冷宫二字,骨头就软了。
      她自知自己戏演过了,又害怕夫差真的又把她遣去冷宫。于是低下头,实则慌慌张张地思索对策。
      就这样,夫差还没接着发话呢,一低头,就看到那颗小小的脑袋埋进被窝,身子还一颤一颤的。
      夫差纳闷,直接把她的头掰出来。
      那是一个梨花带雨啊!
      她哭得真好看。夫差心想。
      她哭的时候眉毛像金钩一样弯着,眉心微微拢着,眼睛噙满了泪水却不是一股脑儿哗啦啦流下来,而是一滴一滴慢慢的流着,她的眼睫毛又很长,是故连睫毛上都沾着小泪珠,滴滴分明,脸呢,许是因为哭着红扑扑的,倒像是涂了胭脂。
      不知道为什么,就这么看着她的脸,有一种一眼万年的感觉。
      夫差深深吸了一口气,第一次觉得自己有些变态。

      (注:裙裾旋旋手迢迢,不趁音声自趁娇。未必诸郎知曲误,一时偷眼为回腰。
      ——元稹《舞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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