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凤会》露浓

12、2．公子和公子的决战

　　山路虽然好几处坑坑洼洼，却终归是官道，仍是颇为宽敞。只是夜已深，这路上除了陪着戚少商逃难的一行人便什么都没有了，在冷清清的月光下孤独得近乎鬼异。花满楼走在一行人的最前面，铁手紧跟在后，而赫连春水则在队伍尾端断后。

　　他们已走了半个多时辰，眼见离小镇越来越远，追兵赶到的可能性也越来越小。所有人都暗暗松了口气。就在人心渐安的时候，花满楼却突然停下了脚步。

　　“怎么？”铁手问道。

　　“有人来了，似乎是一乘小车。甚至说不上车，应该是一乘装了轮子的轿子。”他叹了口气，“捕神大人到了。”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圆筒塞给铁手，匆匆道，“待到了河间城外，你点燃这个火信，花家便会有人接应。”

　　还不等铁手来得及说什么，花满楼已经飘了出去，直扑向别人还未曾看见的小车。赫连春水一把拉出他，说道，“你带他们去河间，我去拦着捕神。”

　　花满楼摇头，语音已多了几分急促。“不，我去，待到了河间你们直奔东路花庄便是，”他说，“请放心；以铁捕头的声名，花家决不会将你们拒之门外。”他顿了顿，又轻声道，“我的朋友说过一个时辰，如今才半个时辰，捕神便已经到了。我想…我必须去会会捕神。”

　　赫连春水愣了一愣。这个理由字面上似乎轻率，花满楼这般道来却仿佛是千钧重，一时间让赫连春水无言以对。这一瞬间花满楼已经奔远，只剩下一抹白影。赫连春水无奈，只得打起精神，跟着队伍继续向前。河间还很远，也不知能否在天明时赶到？

　　花满楼在听，很仔细地聆听：车轮碾踏的声音，只有两个轮子；细碎的脚步声，当是四人，却似乎是身材娇小的孩子的步伐；而车里却没有任何声息。笼纱袖里，花满楼微微曲了三指。他知道车里的人是闻名天下的大家；他知道他绝对不是对手。只是如今他不得不出手。他缓缓吸了口气，轻声道，“大人，请回吧。”

　　沉默了片刻，一个声音答道，“我只捉犯人，不想伤及不相干的人。”

　　花满楼微微一愣。这声音如此清冷凛冽，听上去怎么也不像一个年近半百的中年人。只是他心系别事，未及细想，忍不住问道，“大人方才追捕的那人如今何在？”

　　轿里人冷笑道，“一个小喽啰，便想引开我？他已锒铛入狱；正主一样也逃不过去。”

　　花满楼心下一痛，呆了片刻这才沉声说道，“江湖上盛传大人秉公执法，绝不是和蔡京傅宗书同流合污之辈。却想不到原来盛名之下其实难副；大人不过也只是不辨忠奸的庸碌之辈罢了。”他这番话说的温文优雅，平和中却已暗现锋锐。

　　轿子里的人却也只是淡笑一声，平和道，“这位小兄弟倒是彬彬有礼；只是几句话便想叫我退却，那也是不能够的。”

　　花满楼空洞的眼睛默默地望着面前的魔轿，半晌微微一笑。他说了一个字。

　　“请。”

　　轿里的人也只说了一个字。“好。”

　　然后轿子前的门帘掀开了，一只纤细白皙的手伸出来，屈指轻弹。几道金色的光掠过。花满楼没有看见，但他听见了。他挥手，金光便转了方向，转而扑向轿子。从轿子里又射出几道银光。几道光芒在空中碰撞，一阵叮叮当当。没过几个回合，一片漆黑里便满是翻飞的金属光芒，像诡异的雨。花满楼在一片夜雨中避，让，牵，引，看似飘洒，却不由一步一步往后退。而轿子全是未挪动一丝一毫，只有青布门帘时不时地晃开，露出里面若隐若现的白衣人影。可惜花满楼看不见。

　　他根本没有还手之力。一直身处被动的打下去，只怕不会有任何结果。突然听见“啪”的一声，花满楼的手里抖开一把折扇。他手腕轻翻，折扇挥动，然后空中的一片夜雨转了方向。竟然飞向那四个站在轿子周围的孩童。

　　那四个紫衣孩童自从打斗开始便站在轿子边上观望，脸上甚至还有好奇的神色，直到银光铺天盖地地袭来。四个孩童齐齐地叱喝了一声，然后各自举剑劈开朝他们飞来的暗器。才刚拔剑，第二拨暗器也已飞来，紧跟着第三拨。他们本各自站在轿子的四角，多多少少也有些屏障。没想到这些暗器毫不客气地绕开死角，直飞向四人的要害。

　　这么多暗器都是哪来的？

　　眼见着几个孩童不及反应就要遭殃，轿子里的人已经扑了出来。与其说“扑”，不如说飞。月光下一个鬼魅一般的白色身影陡然从轿子里飞出来，右手五指轻弹，洒出一片银针撞开一半的暗器，左袖抛出，卷起一阵风，将剩余的暗器激飞。

　　花满楼也动了。他“啪”地合拢折扇，直指白衣人的喉咙。白衣人在半空中转身，回手，轻描淡写便见三把飞刀射出，直取花满楼两肩与前胸。花满楼不退反进，折扇旋转拨开两枚飞刀，抬起左手生生握住第三柄刀，而右手的折扇仍然直取白衣人的喉咙。白衣人折腰，人往地下落去。落地之前他伸手在地上一推，人又飞了起来，然后落在了路边杨树的粗枝上。花满楼也退；他直退到轿子门前，这才站定了。

　　很长时间，两个白衣胜雪的青年就这样对峙着。

　　突然，树上的白衣人展颜一笑，缓缓道，“好功夫，好心机。”他本来神色肃穆，寒眸中隐隐杀机，三九霜雪一般冰冷，但这微微一笑又仿佛月下花开，精致的面孔脱尽肃杀，重现出并不多见的婉约。

　　花满楼看不见，但是他能感觉到对方的笑意，于是他也微笑回应，只是笑容中几分歉意。“抱歉，不得以而为之的小人伎俩，让无情大人见笑了。”无以伦比的精妙暗器，状似鬼魅的轻功，还有那不得已的足不沾地，这些足以让花满楼认出这个“天下四大名捕”之首—无情。他不禁疑惑，心下却是更加警惕。无情虽不及捕神的武功登峰造极，却也不是他能对付的人物。

　　“倒也算不上小人伎俩，”无情说，“你对我的四剑童本无恶意；是我自己关心则乱，未曾判断出那些暗器上的劲道，才会让你骗了出来。”他顿了顿，又说，“你伤了手；可有药不曾？”

　　无情飞刀上的巧劲，没有人比无情更清楚—岂是空手能接的？花满楼的左掌满是鲜血。他点了点头，一探怀里这才惊觉白云膏已经送给了铁手。

　　“金剑，拿金创药给这位公子，帮他抱扎伤口，” 无情看出了他的窘迫，对自己的剑童嘱咐道。

　　金剑一愣，撅嘴道，“公子！这家伙…”

　　“照做便是，”无情说。

　　金剑嘟囔着从怀里掏出金创药，走上前去，将药扔到花满楼怀里。花满楼接过药，抬起已经没了知觉的左手，忍不住苦笑。

　　“金剑！”无情喝道，“这位公子目不能视物，这才让你帮他上药抱扎。”

　　金剑一惊，不可思议地看着面前这位仿佛大户少爷的俊秀公子，嘴张的可以塞下一个鸭蛋。不仅是他，周围几个孩童皆是如此。震惊过了，金剑这才上前，小心翼翼地帮花满楼处理左手的伤势。无情又缓缓开口道，“你不惜拼了左手也要抢到轿子门前，无非是欺我不能行，想要以此拖延我，好让犯人潜逃。”

　　花满楼点了点头，轻声道，“抱歉，无情大人。”

　　“道歉倒也不必，”无情淡然道，“我只想提醒你，下面我便要强攻。我的暗器中有些去势极缓，无声无息；你目不能视，要小心了。”

　　无情的神色再一次地冷了；杀气夹着冰寒铺开。金剑缓缓从花满楼身边退了开去；四个孩童都紧握住手里的剑。花满楼却笑了，说道，“在下不是无情大人的对手。不必再斗，我这便指点无情大人前去捉拿逃犯。”

　　无情扬眉。“哦？”

　　“我相信无情大人不会为难我身后的那些人的，”花满楼说，“因为我要维护的这个逃犯，也是铁手大人要维护的人。想来铁手大人定能说明真相。”他的神情凝重了几分，“但还烦请无情大人告知我朋友现在何处。”

　　无情沉默了片刻，最后轻声道，“我不知道。”话音未尽，突然一扬手，一把银针猛地飞出。

　　“哎哟！”黑影里摇摇晃晃地走出一个人，发鬓衣袖上插满了针，竟是“连云三乱”的宋乱水。他慌张地拔了身上的针，上气不接下气地说道，“大…大捕头，这不关你的事；我是来给这位江南花家的小公子传信的。花公子，大捕头不…不知道你的朋友在哪，但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