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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医者挖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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戌时,医馆歇业。
“师父,咱们医馆里的三七本来就不多,眼下怎么又少了几块?”阿智绕到后堂,正说着,却见林浅舟正坐在那儿磨药,桌子上摆放着的正是几块三七。
“师父!”阿智吓了一跳,“外头来监察的官兵还没走远呢,您这是……”
“嘘——”
林浅舟示意他小声些,道:“街头李屠户家的李老爹,摊上了个不孝的儿子,整天只盼着他死,咯血了也不给他治,我拿三七配些药送给他,你再去替我拿几味补药来。”
“可是师父,为什么不白天送呢?”
“白天送去,可不是要去衙门被查一趟?老人家年纪大了也没几日了,何苦再折腾他?”
“可明日是会有官兵来查的,到时候若是发现咱们的剩的三七和他们记的对不上帐,师父,咱们没准要吃牢饭呢!”
“我已经托人跟桃李蹊的褚姑娘说过了,明儿个若是查起来,就说拿给她治肩伤了。她和侍郎大人像是有几分交情的样子,官府应当不会刁难她。”
林浅舟说着,将几味药材细细包好,正要从后门走出去,却听得阿智道:“师父,天晚了,您也累了,我去送罢。”
“外头黑灯瞎火的,就你那胆子?”林浅舟嗤笑一声,“路边蹿出一只猫你都能大惊小怪叫半天,早把查夜的官兵引来了。看好门,我去去就回。”
“那猫跳我脚边能赖我叫吗?”阿智搔搔头,小声嘟囔着,跟过去关好后门。
“大哥,我求求你放过我罢,你回去告诉你们家侍郎大人,知府大人,我真的不知道那犯人长啥样,也看不出他多大年纪。要不我还你们侍郎大人一百两银子行不?你配个刀往我这儿一站,哪里还有客人敢来喝花酒啊?!”
褚云桑这下彻底奓了毛,一头磕到桌面上,只恨不能把自己给磕晕过去。
那捕快依旧是不为所动,继续挺直如松地站在她的门边,好似一尊门神。
“行行行行行,”褚云桑妥协,“我要去医馆换药了,你也跟来罢。刚好医馆外头还有你兄弟,说不定你俩还能在一块整一盅。”
于是乎,林浅舟的医馆门前又多了一个官兵,一左一右,挺直如松,恰似两尊门神。
“褚姑娘,你这药前天才上,不必换的。”林浅舟只看她一眼,便拒绝了。
“给你送银子来,这还不好?”
“在下怕是没时间赚姑娘的银子。”林浅舟一笑,看向门口。
褚云桑眼神跟过去一看,只见外头站着一个衣衫褴褛的拾荒老者,看着林浅舟,嘴里含糊不清地说了几句话,手里哆哆嗦嗦,掏出了几块破旧的铜板。
“进来罢老人家。”林浅舟扶老者进来,附身细细地听他说着什么,随后便笑道,“您放心,举手之劳罢了,不收钱的。”
老者再三道谢之后,掀开了搭在腰上的破布,褚云桑只是无意瞟到了一眼,便差点呕了出来——
那老者的腰间有块碗口大的伤,已经腐烂化脓,还密密麻麻生满了白色的蛆虫。
“去熬些药汁来,快。”林浅舟转身轻声吩咐阿智,褚云桑瞥见他本来就不太好的脸色似乎又白了一些。
她也不忍心再看下去,但也不想再回妓院搅黄自家的生意,干脆向对面那个过敏了的小女孩招招手:“你会玩五子棋吗?来,我教你。”
约摸一盏茶的时间过去了,林浅舟终于替老者处理包扎好了伤口,吩咐阿智带老者进去擦擦身子,褚云桑看见他的额头上已经出了一层细汗。
腐烂生蛆伤口的滋味儿,怕是不好受。当大夫,从来就是个体力活儿。
那厢林浅舟微微扯开了一些自己的领口散散热,褚云桑瞥见他脖子上有块拇指大小的紫斑。
名医也会营养不良得紫癜?
褚云桑心下疑问,便道:“林大夫,你脖子上的那紫斑是怎么回事?”
外头的两个捕快听了,往里头瞥了一眼。
“有吗?”林浅舟不自然地笑笑,将领口拉了拉,重新盖住。
褚云桑再抬眼往外一看,那个跟屁虫一样黏着她不放的捕快,不知什么时候不见了。
她于是起身,打哈哈笑道:“也许不是紫斑呢,是我眼花看错了罢。林大夫,告辞,我要回去了。”
“姑娘慢走。”林浅舟笑吟吟地与她道别。
褚云桑一走,他便绕到了后堂,对着铜镜,扯开了自己的领口,如褚云桑所言,那里确实是有一块紫色的斑痕。
这是怎么回事?
“林大夫。”外头有人在唤。
他出去一看,知道这是衙门里的捕头。
“大人这是有何贵干?”
“不是我,”捕头笑道,“是侍郎大人有事。”
“侍郎大人,”林浅舟面上神色沉了沉,“侍郎大人有何事?”
捕头靠近他,低声道:“侍郎大人昨日招了个貌美的女子进府,可夜里总是成不得事,所以想找林大夫看看,到底是哪儿出了岔子。”说罢又道,“林大夫,这事你可不能张扬出去啊。”
“哦,这是自然。”
待林浅舟到了徐府,还未进院门,就听见里头传来一阵阵的娇笑,以及容栖隐隐的说话声。
林浅舟站在门前,有意提高音量,道:“侍郎大人。”
随后,房中的笑声便停了,有几个身着薄纱的女子小跑了出来,还偷偷瞅了他几眼。
“进来罢,林大夫。”
林浅舟走进屋内,见容栖半散着衣衫,趿拉着靴子从卧房内走了出来,毫不在意地冲他一笑。
“我又不是女子,你离那么远,是打算悬丝诊脉吗?”容栖说着,拿扇子点点厅正中,“来这儿。”
“是。”林浅舟依言走至厅室正中。
他刚踏上那块柔软厚实的方形绣花地毯,便听头顶“咔擦”一声,一道结实严密的铁笼随即将他罩了起来。
“林大夫啊,”容栖看向他,摇摇头,似是惋惜地笑了笑,“林大夫——”
“姑娘,”玉芍一路小跑找到褚云桑,将她手里的那把银票夺下,塞进柜子里,道,“外头来了了愣头小子,站了足足有半炷香的时间了,既不进来,也不离开。我去找几个打杂的,把他轰走可好?”
“轰走做什么?”褚云桑站了起来,面向玉芍道,“第一次来,露怯是难免的,你得叫他尝到甜头,他以后才会送钱……啊呸,光顾地勤啊。”
“我看他也没什么钱!”玉芍在身后扬声道。
那她就请这个屌丝兄弟喝一杯。
褚云桑这般想着,来到了门前,看见那个脸蛋红通通在桃李蹊门口反复转悠的愣头青不是别人,正是阿智。
“稀客啊!”她趋前几步迎上去,向他笑道,“你小子今天是怎么?口袋里有了钱,想背着你师父喝花酒来了,也不怕回去被罚抄《本草》?”
一旁站着的花娘听了,又都哄笑开了。
阿智的圆脸更红了,像只被辣椒烧透了的螃蟹,过了一会儿,才坑坑巴巴地向褚云桑道:“师父一个半时辰前就被……被侍郎大人叫……叫过去了,还没回来,我是……是实在没法子了,才……才来您这儿的。”
“不会是因为昨天那三七的事儿罢?”
阿智摇头:“我不知道。”
“那你是想托我去找你师父?”
阿智猛点头。
“感谢你师父有几分像我家那个早死的老爹罢。”褚云桑拍拍他的肩膀,“你先进去坐会儿,等我回来。”
“我不能进去,”阿智直摇头,“师父知道了会训我的——”
“那你就回医馆看门!”
容栖摇着他那把紫色绘樱折扇,站在水闸边,在垂柳下看着一众锦鲤争而抢食,将水面上的落花都搅到了水底。
“大人,褚姑娘求见。”
容栖抬头一望,撩起衣摆,顺着湿滑的青石台阶走了上去,面上还是那副万年不变见人时的笑容:“褚姑娘。”
褚云桑已经习惯了他在人前的招牌假笑,规矩行礼道:“见过侍郎大人。”
容栖挥手,示意管家退下。
管家一走,褚云桑便开门见山道:“你抓林浅舟做什么?”
容栖挑眉:“怎么,我是抓他不得?”
“抓人总得有个理由,就算是皇亲国戚,也不能随便抓人。”
“本王抓他与你有何关系?”容栖上前一步,凑近,“难不成,你倾心于他?”
“我倾心你个大头鬼呦!”褚云桑啐了一口,“你这人,思想能不能别那么龌龊?”
“那你巴巴地来质问本王,又是为何?”
“是人家的徒弟巴巴地赶来求我,救他家师父的。”
“这样。”容栖一副明显扫了兴的表情,“这样罢,你猜,猜到了,本王就放了他。”
幼不幼稚——褚云桑虽然心底吐槽,但也得硬着头皮开始猜:
“是昨天的三七?”
容栖摇头。
“那是他没医好你的手?”
容栖摇头。
“他藏了什么宝贝不愿意交给你?”
容栖还是摇头。
“那是……”
“那五十多起挖心的命案,是他犯下的。”容栖闲闲开口,打断了她的话。
“你就瞎编罢,怎么可……”
“他已经招认了。”
容栖转过脸来,看向她,面上的神情就像是在说叙述着一件跟他毫不相干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