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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第十六章 ...

  •   没有人再敢说一句话。

      一瞬间之中,似乎万籁俱寂。

      玉氏的身形晃了一晃,瞳孔放大,眸中光亮在那一瞬间熄灭掉。

      定麟在玉氏摔倒之前,一把拉稳了她,低声,“母亲节哀。”

      玉氏似乎没有听闻他所说的话,只是淡淡挣脱开了定麟的双手,拖着沉重而缓慢的步子,一步步挪到萧珩的面前,凝神望了望他身后的三块冷冰冰的灵位,随即渐渐将目光移到了萧珩身上,呆滞着问:“老爷呢?定昱呢?”

      萧珩跪直了身子,冠玉般的面容静若无澜,沉道:“为保萧氏一族,祖父对刺杀皇子之事供认不讳,已经携着父亲与二弟一同戴罪赴死,皇上念在萧氏几朝为国,并着昔日君臣的情分,慈悲之下,特赐祖父三人灵位回到本家。”

      玉氏一愣,嘴角扯出一串苦笑,“你说……老侯爷供认不讳?”仰头大笑起来,眼角笑得溢出眼泪,“萧氏无罪!何来的供认不讳!?何来的戴罪赴死!?若是供认不讳,若是戴罪赴死,那萧珩,你为什么还活着!?”她眼风凌厉一扫,狠狠瞪着眼前不动如山的萧珩,抬手利落一掌,扎实打在萧珩的脸上,咬牙切齿地笑,“如今胆子渐长,连母亲都敢欺骗?萧珩,你还有什么是不敢的!?”

      萧珩贵为元配嫡子,出身尊贵,生在兰陵侯府二十三年,从未挨过一丝委屈,更何况一个妇人的耳光。

      萧珩性格阴鸷难测,行事作风利落,府中众人对待这个嫡子一向有如面临大敌,何况萧珩与玉氏虽有母子之情,但却从未有过母子连心,玉氏这一巴掌,就如同在所有人的头顶上敲开了一个炸雷。

      萧珩笔直跪在原地,一边脸上已经是霍然一个红印,可却不见他恼怒丝毫,瞳眸如同一潭万年无风无浪的湖水。

      他徐徐转过脸来,接着站起身子,俯首冷冷凝望着不及肩头的玉氏,平静道:“儿子活着,是因为儿子有一个好舅舅,威远侯在北疆以性命担保,儿子才得以平安回到青州。”他向着玉氏走近一步,“定昱死了,也是因为他有一个好舅舅。”

      玉氏猛然抬首,惊异而凌厉地瞪住萧珩,“萧珩,你什么意思!?”

      萧珩眼帘一动,嘴角牵出一丝讽刺笑意,“什么意思?母亲,您在明知故问吗?您的亲哥哥,阿珏的亲舅舅,京门的镇国侯玉大人,可是亲手揪住父亲与西夷国通奸的功臣啊。难道陛下的诏书,您没有听懂吗?儿子身在京门的时候,可是足足看了那份诏书数十遍,上头可是明白写着,‘幸有镇国侯玉氏、丞相兰氏得力’,在这个面份上,您还要明知故问?”

      玉氏仰头大笑,鄙夷地望着萧珩,“无稽之谈!镇国侯是我亲兄弟,是萧家第一的姻亲!怎么可能与兰氏对付萧家?!萧珩,你这脏水要泼,也给我看清楚人再泼!镇国侯与萧家来往亲厚,断不会作背信弃义的小人!”

      “镇国侯自然不会是背信弃义的小人。”萧珩闻言一笑,“亲手揭发萧氏罪状,在朝中就已经博得了一个公正廉明、大义灭亲的名声,而后上书陛下压制此事风波、特许儿子带着灵位悄然回府,更是博得了一个贤明大义、心存仁德的良赞,如今镇国侯大人在京门风头盖世,怎么?”他挑眉一笑,“这种大事却连自己的妹妹、阿珏与儿子的母亲您,都未曾写信告知?”

      玉氏抵死不信,只冷笑,“口说无凭!我看,是你觊觎兰陵侯爵位,弑父杀兄也说不准。”

      “儿子原本就是嫡出长子,若是祖父与父亲未出此事,儿子将来继承爵位是顺理成章之事,何须做出这等不仁不义的罪孽之行?不过,既然母亲不信,那就看看镇国侯托儿子捎来的书信。”萧珩眉眼平静冷峻,从袖中取出一份绢帛,递至玉氏面前,“镇国侯舅舅那一手笔墨,可不是大鼎朝中的哪个人能够仿出一份皮囊的,比儿子空口无凭的一家之言确切得多。”

      玉氏冷笑一声,眉目淬着寒光,不客气地接过萧珩手中的那一份绢帛,急急展开默念。

      所有人都翘首望着玉氏的行动,不敢出一言,数十人的场面静默得可以闻见雨丝落入地面的声音。

      定麟站在离玉氏几步之后的地方,朝着萧珩望去,萧珩正好抬首,目光与定麟交汇,之后又平静地移开。

      就在那一刻,玉氏握着绢帛的双手开始不住地颤抖,像是失去了力气一般,突然之间,那一卷绢帛飘然陷进地面的水洼之中,玉氏像是失去操控的提线木偶,颓然跌倒在地,满身华服,尽沾泥雨。

      萧珩朝着定麟淡淡使了一记眼色,定麟立马会意,上前将玉氏搀扶起来。

      玉氏的眼眶中蓄满泪水,惊恐而不可置信地摇着头,她双手紧紧拧住定麟的手臂,用力极大,在定麟的衣袖上拧出层层的褶皱,双腿却似乎瘫痪了一般,怎么也站不起来,只是哑着嗓子,痴痴念叨,“不可能……不可能……他是我亲兄弟……不会的……玉家怎么会害我……不会……不会……”

      萧珩上前一步,沉默弯腰,从浅浅的水洼当中拾起那一卷已经被水沾湿的绢帛,望着玉氏说,“母亲,镇国侯大人的话,已经说的很清楚了,您请节哀。”顿了顿,复又静静道,“老太爷与父亲、定昱三人担下了萧氏两千二百一十六人的性命,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父亲之罪孽,按照大鼎历法,挫骨扬灰尚且不能赎罪一分,得以灵位回到宗庙,早已经是圣上开恩、祖宗庇佑,只不过毕竟是重罪之人,自然不可大肆操办丧事,也不可挂白彩,在府邸内停灵三日,由嫡亲家人叩拜祭祀以后,便可礼成了。”

      玉氏瞳仁无光,痴痴笑着,“不可能……不可能……快给我笔墨……我要给镇国侯写书信……我要给镇国侯写书信……我要他给我一个交代……给我一个……交……待……”话到末尾,面容上已经清泪涟涟。

      萧珩没有再理会玉氏的任何言语,只面容肃穆地望着面前萧氏众人的脸孔,良久,沉沉命令道,“将兰陵侯府当中所有的人集中至此,今日,我有要紧的事情需要当众昭布。”

      众人不敢有任何的怠慢,不过一刻钟之内,兰陵侯府上至各房庶子,下至煮饭洒扫的奴仆,浩浩三百余人,一人不差的集中于兰陵侯府大门前方的正庭当中。

      定麟怀中搀扶着已经几乎背过气的玉氏,亲眼望着萧珩手下的人将庭中四方灯火点燃,昏黄的火光在庭中映射出缭乱的光影,萧珏站在阶上,逆着光线笔直站立如松,他望着台下萧氏攒动的人头,年轻的面容上尽是老成的沉稳冷峻,漆黑秀丽的眉目里隐含不动如山的威严。

      定麟明白,不过顷刻之间,兰陵侯府萧氏就将迎来它新的主人——眼前这个不过年仅二十三岁、弱冠不久的秀丽青年。

      很多年后的某一天中,当定麟站在与萧珩同样的位置时,他也依然能够清楚分明地记得,萧珩那一日站在在此处说过的话——

      “不管发生了何事,不管逝去了何人,你们都只要记住,兰陵侯萧氏未亡,只要我萧珩萧定和在一日,绝不许听见萧氏一族当中有一丝不安的言语,各司其位、各谋其职,仅此而已。”

      萧珩抬眸,徐徐横扫众人,末了,静静问道,“明白?”

      “萧氏一族,恭迎家主。”

      人群当中,不知是谁带头说出一句这样的话,紧接着,台阶之下的庭中,兰陵侯府足足百余人,整齐划一地下跪叩首,将额头抵在冰凉的地板上——

      ——“萧氏一族!恭迎家主!”

      自始至终,定麟都立在萧珩的身侧一言不发,抬眸凝视着那个静立不言的青年,突然觉得自己有某种一直坚守的东西崩塌掉了。

      他望着众人朝拜的萧珩,心中某处模糊的隐秘之地突然便云散月明,直到现在,足足快三个月的时间,他终于从大难不死的萧珩身上看明白了。

      如果想要活,就要爬上去。

      他一直在过去那个安稳的年代生活得习惯了,在研究所里的时候,他只是一个小小的学者,只需要沉浸在一堆无声的史料里埋头苦干,可以用尽所有时间去投入他所喜爱的历史当中;而在这里,在这个弱肉强食的年代,在这个勾心斗角的年代,在这般门第深厚的宗族里,他早已经不能再做一个仅仅企图偏安一隅、苟活下去的庶子,今日萧珩尚且庇护他,可若是明日兄弟反目?他被萧珩掐死不过如同掐死一只蝼蚁般容易。

      是他自己大错特错!是他自己在穿越以后一直掩耳盗铃、自欺欺人!物竞天择,适者生存,在这个国度当中生存下去是一场游戏,可他从来不敢去做游戏规则的制定者,那他凭什么还妄想着更改这样的规则!?

      定麟垂头,望着怀中痴傻摇头碎碎念叨着的玉氏,回想起萧珏作为质子被送往京门的那一日,想起真真实实存在于他面前的三座冰冷的灵位,双手暗暗地篡紧。

      良久,定麟将手中的玉氏松开,撩起衣袍,对着萧珩的方向跪下去,以端正肃穆的大礼跪下。

      九月秋夜的冰凉雨水冷得侵肌透骨,他只是木然地将额头磕在地板上,像那些人一般,沉默地轻声念着。

      “萧定麟,恭迎家主。”

      他不想做萧麒,也不想过萧麒原本的人生。

      他不想一辈子都这样卑躬屈膝地对着他人下跪磕头。

      他终于……舍得睁眼看一看现实这道血淋淋的伤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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