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幻之旅》风沐雨淋

7、再次归园

　　家中，一切平和。奶奶在吃药之后上床休息，保姆在忙着收拾厨房卫生。而后妈则在叠衣服。她不喜欢把衣服拿去干洗，说是自己洗的衣服更有手感。张承朗从新妈妈身后经过，走出家门。

　　“这么晚了，还在出去吗？”张妈妈问了一声。她看这几天，张承朗总是在这个时间段出去，“公司的事情，很忙吗？”

　　张承朗不愿意多跟后妈说话，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声之后走出家门。他并没有像后妈猜想的是忙于工作上的事，而是每天都去一个地方。这段时间工作上烦心的事越来越多，无形的压力也越来越大，每当这个时间，总想给自己一个逃生的窗口。

　　这是属于张承朗的秘密，没有人知道，这个人前威严的张总，在人后也需要自己的解压方式。可也说是解压方法，也可以说是他逃避现实的一个安全仓。股东对于他保留儿童的区的提议非常反感，特别是一个大股东，正在游说其他股东，竭力反对保留儿童区。

　　几次开会下来，都是据理力争，可张承朗知道，自己快要坚持不下去。因为那以多年了，那个人一直没有再出现过。至少——“让我看到希望也好，让我有坚持下去的动力也好。”张承朗靠在墙边，眼前是空荡荡的房间。房间里也有一股子陈旧的霉味。

　　每当他有烦恼时，就会跑到这里来。第一次是刚接手公司之后，压力来自于员老级的管理层。他们在老张总前会给他面子，可在老张总离开之后，立即摆出老员工的架式，对他的命令也是推三阻四。

　　好像这幢房子能给他面对压力的力量，能让烦燥焦虑的心得到缓和。渐渐地，不再害怕那些员老级的管理层，如果他们做得不好，或是有意为难不执行命令，就按规矩制度办事。几次之后，才竖立起他在公司的威严。

　　在普通管理层里有说他像是一条蛇，阴险毒辣，不留情面。什么蛇，张承朗只觉得好笑。不管，其他人爱怎么说，是其他人的事。自己只管掌握住自己办事的原则，商人，唯利是图。

　　儿童区，这是要保不住了吗？张承朗又沉默了很久，这才起身准备离开老房子。他有钥匙，可更愿意尝试从后院的围墙翻出去。这是他从小以来一直都想尝试的一件事。

　　小时候，只能站在后院的围墙外，看着其他孩子从外面跑过。多少次想翻出围墙跟其他的孩子一起玩，可高高的围墙挡住了他的去路。

　　不可以呦，妈妈说，小朗不可以跟他们一起玩。小朗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小朗将来要继续爸爸的家业，必须好好学习，将来出国读书，回来接管爸爸的公司。

　　妈妈，我想出去玩。

　　对不起，小朗，妈妈不可以让你出去玩。但妈妈会陪着你，来，小朗，到妈妈这里来。妈妈可以抱你一会儿。

　　妈妈张开双臂拥一个孩子的身影在张承朗脑中挥之不去。怎么就想起以前的事情来。他看看眼前的围墙，在一个成年人看来，翻过这样的围墙根本不费吹灰之力。想尝试一次，翻墙对其他人来说只是一件普通的事，可对张承朗而言已是一件疯狂的行为。

　　爬上去，比想象的还要轻松。身体一跃，就可以抓到围墙上的护拦，脚再用力蹬一下，便跃到了墙上。很容易的事，为什么不早点去尝试——坐在围墙上的张承朗整个身体被树影包围。黑暗中，又看到河对岸的乐园儿童区。

　　你别哭啊，以后我带你去对面玩好不好。那是我爸爸的游乐园，我想去玩就可以去玩。别哭了，好吗——我一定会带你去玩……

　　哭声，传到张承朗耳内，他愣了一下，这不是幻觉，确实是有人在哭。是一个女孩的哭声，很伤感，很绝望的哭声。

　　这才注意到有个黑色的身影伏在河边的护拦，哭声由黑色的身影发出。黑色的头散在脑后，肩膀随着哭声轻轻颤动。看上去不像是个孩子，张承朗跃下墙头，本可以不用去理会自己走开就好。

　　可不知怎么的，想管一次闲事。更有可能是在一瞬间，心里划过不好的念头，那个女孩不会是想轻生吧。这条河虽然不宽，但河水还是很深，现在又是晚上，女孩哭得那么伤心。

　　“我说你——”张承朗走到女孩身边，一下子就注意到了女孩的细胳膊细腿，脑袋里一下了想到了某人，跟她很像。

　　女孩停止了哭声，但她并没有回头。她的细胳膊细腿让张承朗越看她的背影越像陈楠。“陈楠。”张承朗只是试探性地叫了一声，他不确定眼前的这个人是不是陈楠。没有像平时一样扎着马尾，从背影看，看不出。

　　女孩的身体怔了一下。她的反应让张承朗确定眼前的身影正是陈楠。“陈楠。”他想伸手，可手伸到半空时，想起来她不喜欢被人碰到。伸到半空的手渐渐缩了回来。“有什么事，你告诉我，说不定我可以帮你。”他以为，陈楠只是遇到了普通的困难，工作上的，或是家庭上的。

　　陈楠如往常，无视他人的存在和问话。虽然没有再哭，可眼泪没有停止流下来。

　　她确实是一个很奇怪的人，张承朗承认，她不说，没人能知道她在想什么。想着要离开，可确实放心不下，看她的样子，随时会有轻生的可能。还是在等等。

　　坐了很久的陈楠，慢慢地站了起来，可因为坐得太久，在站起来时一下子感到了头晕，身体一个踉跄着要前向摔的时候，她身后的人一个箭步冲上来抱住她的腰，将她带离护拦。

　　“不要想不开，有什么事——”张承朗没想到陈楠真的是要轻生，他也不会理解陈楠为什么会有轻生的念头。他看到的是一张对世界已无眷恋的脸，眼里透出来的全是死一般的沉寂。

　　“不是——”陈楠推开张承朗，她不想让其他人看到此时自己的脸。更不想对他人承认，刚刚的一瞬间，她确实有过想要结束自己生命的念头。

　　“你——”张承朗想到，这时跟她争论并不是什么好事，还是顺着她的话说，“是坐太久摔倒了，我了解。女孩子会贫血什么的，你那么瘦弱，站起来难免会头晕。”这些话是听其他女孩说起过，不知怎么的，就想了起来。

　　陈楠愣了一下，呆滞的目光渐渐有了一点反应。

　　“如果你还想哭，我的胸膛借给你靠靠。”张承朗也不是个随便借出胸膛的人，可对陈楠，他并不讨厌。“我不碰你，你自己靠着，脸，碰到的是衣服，你应该不会介意。”

　　陈楠没有要走上前的意思，张承朗朝她走了一步，将胸膛贴以她的脸上。她能听到张承朗的心跳声。

　　砰咚、砰咚、砰咚——

　　心跳得那么快，是因为刚才在担心吗？陈楠的眼里又流出眼泪，仿佛是刚才的继续。她哭了出来。明明只是一个见过几次面的人，现在，却愿意去相信他。

　　“不要再逼我，不要再逼我，我不想忘了你。我已经快记不住你的长相，你的声音，你的一切，我想去找你，我想见你，我想见你——”随后又是撕心裂肺的哭声。

　　张承朗好像有点明白了，陈楠应该是说一个人吧，她很想见一个人，想到快要发疯。“想见就去见，为什么要轻生。”女人的思想，张承朗无法理解，想做什么，或是想说什么为什么不干脆，为什么一定要拉拉扯扯，犹犹豫豫，非要等到失去时，才后悔。为什么不去争取——

　　他的话，让陈楠紧紧抓住她的衣服，在他胸口的位子，猛得一阵揪痛。

　　“明川，他在另一个世界。我想去另一个世界找他——”

　　即使是再傻的人，也能听明白陈楠的话。陈楠想念那个叫明川的人，已经不存活于这个世界。他在另一个世界，他已经是个死去的人。

　　“你没有没听说过一个说法，人死之前可以看到生平的往事。如果这是真的话，我就可以再见到你，活生生的你，会对我笑，跟我说话。哪怕记忆只停留在七年前，我也愿意去见你……你不明白，我有多想你……明川，明川……我很想你，让我再见你一面，多好……我还有很多话没有对你说……明川……”

　　这是对一个死去之人的思念，如此的执着，执着到想要以结束自己生命的方式去跟他会面。太傻了吧——张承朗慢慢地腾起手，试着要抱住陈楠，因为曾几何时，他也有过这样的想法。

　　所以，他很理解陈楠为什么会有轻生的念头。曾经有一个说法，人死之前可以看以生前的往事，那些人和事，如同电影一般会在脑海中回放。不管是记得的，还是忘记的，都会一幕幕闪过。

　　可有谁知道，那是不是真的呢。太傻了。张承朗抱住陈楠：“别哭，再哭下去，我也会心碎。”他的下巴摩挲在陈楠的头顶，好像是汗湿似的，她的头发没有那么的顺滑。

　　这是一个秘密，在夜色下只有陈楠和张承朗两个人才知道的秘密。没有知道这一天的晚上，有人在河边哭，有人抱在一起，安慰彼此。河对岸的儿童游乐区，依旧在黑暗中。与周围明亮的其他游戏设施相比，显得如此的格格不入。

　　有风吹过，有花香在夜晚的空气中暗暗涌动。秘密，总归会埋藏在心底，不愿再被提起。